聶襄寧,前暨州都尉參軍聶如壁獨女,性弘厚,少負才名,善武事。仁禧三年,夷人犯邊,暨州淪陷,壁兵敗亡走達爾沁,禍及妻女,上不忍刑殺,流之西北。
邵萱萱盯著「流之西北」幾個字,戰戰兢兢道:「你的意思是……要把我流放了?」
太子用力地在她腦門上拍了一下:「我流放你做什麼!」
「那……」邵萱萱聶著那張小紙片兒,仍舊不敢放鬆,「是什麼意思?」
太子往後靠了靠:「那位竟敢私自放歸罪臣之女,同你關係自然匪淺,咱們便將計就計,讓他將你救出去。」
邵萱萱高懸的心臟一下子被拎得更高了:「救我出去,他不是要殺我?!」
太子白了她一眼:「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嘛。」
你也不是草木,你看起來就很沒良心啊!邵萱萱內心在哀嚎,語氣更加可憐:「……我不想去啊。」
要是擱在前幾天,她當然一百個一萬個願意,可現在……邵萱萱抖了抖肩膀,少負才名什麼的,功夫很好什麼的……這都跟自己一毛錢關係也沒有呀!
「我什麼都不會,立馬就會穿幫的。」邵萱萱掙扎。
「你中了毒,當然就應當什麼都不會,什麼都不記得才是正常的。」太子安慰她。
邵萱萱一臉的不信任。
太子難得這麼好脾氣,居然沒發火,只是慢斯條理地剝了只橘子,連表皮的白色經絡都撕乾淨,才遞給她:「你放心,我來日定然會接你回來的。」
邵萱萱哪裡還有胃口,才又說:「那萬一,他們真要殺我呢?」
「不會的,要殺你,就讓吳有德動手了,還費勁救你出去幹嗎?那個身上帶蘭花香的女子,不是信誓旦旦要來救你嘛。」太子乾脆掰了一瓣,送到她嘴邊,「更何況,孤也會派人保護你的呀。」
邵萱萱盛情難卻,勉強把橘子吃進嘴裡,咀嚼了兩口,嚥了下去,「真的?」
太子點頭。
邵萱萱捏著那紙條發了會呆,突然想起什麼,起身轉到書案邊,翻找起來。
「找什麼?」太子不悅出聲。
邵萱萱扭頭看了他一眼,嘀咕:「我總覺得這幾個字好熟悉……是不是這幾天都寫過呀。」太子因為字跡太醜,一向是寫完就毀屍滅跡的,要找到前面幾天的舊稿,無異於緣木求魚。
太子聽著她絮絮叨叨說著,淡定地繼續喝茶。
邵萱萱翻了半天,一點兒收穫也沒有,無奈道:「你之前不告訴我,是不是因為這些字都不認識呀?」
太子不說話,算是默認了。
邵萱萱感慨:「那不如直接拿來讓我給你看嘛。」
太子給了她一個「孤就是不夠信任你,就是不想給你看」的眼神。
邵萱萱知道自己要外派了,膽子也大了許多,賭氣道:「你不信任我,還派我去你仇人那,我以後……」我以後找到機會,揮揮袖子就跑路了,看你還拽!
太子擲地有聲地回了句:「我諒你是不敢的。」
我不敢?切!
邵萱萱在心裡嗤之以鼻,少年人,你太年(lian)輕了,不懂姐姐作為21世紀職場女性的智慧和勇氣。
然後,她就覺得肚子有那麼一點兒疼。
並不是十分的明顯,像是心肺間有一根絲線懸住,慢悠悠地一拽,一拽。她以為是吃壞了肚子,目光落到缺了一瓣的橘子上,驀然一驚。
太子主動給自己剝橘子,剝完還主動遞給她,遞完就那麼浪費地放在一邊。
邵萱萱心跳加快起來,肚子也疼得更厲害了。
「你剛剛……給我吃了什麼?」
「橘子呀,」太子答得十分自然,「南地進貢的上品柑橘。」
邵萱萱捂著肚子:「可我就吃了一瓣,就、就肚子疼……」
「哦?」太子仍然不大在意,輕飄飄地問道,「怎麼個疼法?」
邵萱萱本來嘴巴就不靈巧,現在人又不舒服,描述起來也就是「一抽一抽的痛」、「疼的越來越厲害了」這樣的形容。
太子終於放下手裡的茶盞,輕笑道:「那想來是孤放在橘子裡的空花陽焰起了藥效。」
「空花陽焰……那是什麼?」
「專門對付不聽話的人的毒藥呀。」
「……」
邵萱萱瞪大眼睛,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個人!
世界上怎麼會有這樣的人?!
隨便安排別人的未來,隨便給人下毒!
太子又特地解釋道:「你也不必擔憂,這毒發作得慢,只要及時服了孤給你準備的丸藥,足夠你支撐四十八個時辰——當然了,四十八個時辰之後還拿不到解藥,那恐怕連神仙也救不了你了。」
邵萱萱癱坐在椅子上,呆呆地看著他。
她不但要去做「臥底」,還是個身上被綁了「定時炸彈」的臥底。這炸彈無聲無息,波及範圍只有她孤零零的一個人。
這樣的情節她在影視劇裡看過無數次了,真正輪到自己時,卻只剩下震驚和無力。
人命賤如草芥,她以為早在太子拿劍捅她時,自己就已經深刻感受到了。今日今時,才知那不過是一次預演。
那時他們還是完全的陌生人,如今相處多日,夜夜一起挑燈攻讀,但凡有一言不合,一樣要被拿命來威脅。
寒意從心底浮上來,逐漸蔓延到四肢,連骨頭縫都是涼的。
那寒意甚至蓋過了隱隱約約的腹痛,凍得她狠狠地打了個寒戰。
太子早揣測過她可能的反應,驚惶失措、痛哭流涕、伏地求饒……再怎樣也想不到她居然會拿這樣絕望而又悲傷的眼神來看自己。
那悲傷裡還夾帶著一點畏畏縮縮的憤怒和控訴,彷彿她是被相識多年的老友背叛出賣了一樣。
我跟你很熟嗎?
你自己輕信他人,被算計不是理所應當的?
他忍不住想問,話到了嘴邊,又嚥了下去。
他們確實已經很熟悉了,同榻而眠,同桌吃飯,同案習字……這些事情,他從未與人一起做過。
原本準備好的那些恩威並施的話,突然就都說不出口了,他略站了一站,伸手探入懷中,將早已經準備好的小瓷瓶掏了出來,放到桌上。
「這藥你先服下,三日之後,再服新的……如此,性命自然無礙。」
邵萱萱臉色慘白,額頭開始有冷汗滲出,摀住小腹的手掌也已經變成了兩隻,十指痙攣一般抖動。
藥效顯然已經真正發作起來了。
太子見她不肯起身來拿藥,也不管他,自顧自走到案前,取了筆,拿紙鎮壓住宣紙,開始慢騰騰地練習運筆。
一刻鐘,兩刻鐘……身後終於有了動靜,他微微扭頭,正好看到邵萱萱一手扶著桌子,一手將藥丸送入口中。
太子扯了扯嘴角,低頭專心對付手下的紙筆。
邵萱萱說得沒有錯,即便容貌一樣,要模仿得惟妙惟,騙過所有人,的確是不容易的。
至於邵萱萱剛剛吃下去的橘子,不過是沾了一點兒使人腹痛的烈性藥,真正的毒藥其實是她現在服下的這一丸。
空花陽焰,陽焰草能解百毒,空花籐卻是堪比牽機的劇毒。
這一草一籐毗鄰而生,根須糾纏,相生相剋又互為掣肘,一旦服下便是不死不休的附骨糾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