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伴讀

張舜是最先覺察到邵萱萱態度變化的人。

一早聽到太子傳喚他們進去伺候時,他就注意到她不但獨自睡在內殿的羅漢床上,居然大大咧咧地賴床了。

太子在這邊起身穿衣、洗漱用膳,她就把自己裹得像只巨大的餃子,整個腦袋都鑽在被窩裡。

太子居然也縱著她,就當羅漢床上的人不存在似的。

倒是吳有德,聽出去倒水的小內侍提起後,找了個由頭進去多瞧了她兩眼。

這副模樣,不像是病了,像是在鬧脾氣。

不過也不能斷定,太子折騰人的手段,他們都是知道的。即便真病了,太子不發話,他們可不敢擅自去請太醫。

他這邊胡亂揣測,那邊廂太子用完膳了,不輕不重地說道:「聽說院子裡的茶花開了不少,吳有德你去安排安排,弄幾個座,裝些果子。」

吳有德連忙點頭,太子又說:「再替我把齊王和三皇弟請來,也叫上劉獻嶼他們幾個。」

吳有德自去安排,張舜也亦步亦趨跟著太子出去了,綠葛趁機到床前,輕推了邵萱萱一下:「殿下都走了,你還睡呀?」

邵萱萱不答,更緊地拿被子將自己裹住。

綠葛無奈,把早飯撤了下去,倒是在案上的點心盤裡刻意多放了些糖糕之類可供充飢的東西。

偌大的寢殿裡靜悄悄的,一點兒人聲也沒有。

邵萱萱其實壓根沒睡著,晚上沒睡意,早上也很早就被太子喚人的聲音吵醒了。

她躲在被子裡,手心抓著那隻小小的瓷瓶,豎著耳朵聽著被子外頭的動靜。連宮人給他整理頭髮時候不小心扯到頭皮,被他輕聲訓斥,都聽得清清楚楚。

邵萱萱真不明白,他怎麼就能和沒事人一樣,覺照睡飯照吃。一點兒不怕自己會破罐子破摔,直接動手和他魚死網破。

……好吧,邵萱萱承認自己沒這個膽子。

她有自知之明,即便真的拿刀逼到了太子脖子上,憑他的身手,反敗為勝也只是時間問題。

想要鬧個魚死網破,成功率低得可以忽略不計。

她越躺約焦躁,眼看巳時將盡,這才沒精打采地爬起來——好在太子已經出去了,暫時不用面對他。

外面的宮人似乎早得了太子的吩咐,一聽到裡面有動靜,立刻端著洗漱用具和膳食魚貫而入。

這要是以前,邵萱萱多少要受之有愧,手足無措地推拒或者要求自己動手的。

今天,她卻沒了這個心思。

她心不在焉地由著綠葛幫著自己把衣服穿好,衣帶繫牢,漱了口,就在床上擺了小桌子用飯。

太子仍舊沒有要回來的跡象,伺候完她,大部分宮人內侍也都各忙各的去了,寢殿之中冷冷清清,帷幕又重,連日光也透不進來。

邵萱萱想起太子說去賞茶花的事情,心念突然一動:現在幾乎只有她一個人,那個「小師妹」豈不是很有摸進來的機會?!

她現在還中了毒,真去了那個幕後主使那裡,簡直就是水深火熱,命懸一線!

邵萱萱迅速從床上下來,帶上內侍帽子,火急火燎地就往外趕。

起碼,他們是不敢當著太子的面劫(營)持(救)人的吧!

她找了綠葛,問清楚太子他們的去向,急匆匆尋路過去。

吳有德選的地方極好,就在臨水閣不遠的地方,枕水靠山,滿目都是紅艷艷的茶花。

座上的幾個人卻無心賞花——太子這趟邀請,除了他們幾個伴讀的世家子弟,齊王稱病沒來,三皇子被他母妃帶著去廟裡祈福了,據說皇帝也同行……原本打算做做樣子,打聽打聽口風的交際型聚會,臨時就變了性質,成了幾個少年的內部交流大會。

劉獻嶼嘴巴最快,這時已經憤憤然了:「這麼點面子都不給,難道還想要咱們殿下去三請四請?!」

太子低頭抿茶,不贊同,也不打斷。

幾個伴讀中,最年長最持重的,便要數御史大夫的長孫蕭謹容,

近日東宮禍事頻頻,各種謠言滿天飛,幾位伴讀也忐忑不安——能陪太子讀書的,家底絕對不會差,都是衝著政治投資來的。他們現在是同窗,以後便最親近的君臣。

當今太子脾性暴虐,對手下人也絕對算不上仁慈,最叫人無奈的還是好色和驕縱。

這些缺點,無一不是為儲君者的大忌。

好在皇帝中年得子,太子剛一落地就立了儲位,即便後來又陸續有幾位小皇子降生,但長幼有序,皇帝總是在睜隻眼閉只眼。

私下要打要罵,當著朝臣的面卻還是有些護短的。

其他伴讀覺得皇帝如此偏心,自己跟了太子,自然是穩妥了的。唯有蕭謹容少年老成,想得也更多一層——為君者講究制衡,太子做錯一點點,皇帝當然不會貿然廢儲,但若是接二連三出事呢?

這次的行刺事件內幕的各個版本謠言,他也略有所聞,實在是對這位王儲失望至極。

自己將來要跟隨的,就是這樣色令智昏的蠢皇帝?

可太子這兩次召見,卻又叫他看到了一點兒希望。

脾氣還是不大好的,好歹學會了隱藏;好色的毛病也還是沒改的,聽人說連儲宮裡的小太監都不放過,但起碼……不再像以往一樣,弄出人命,留下小辮子叫人揪住告御狀。

劉獻嶼那個草包嘰嘰喳喳挑撥了半天,太子也沒受撩撥的樣子,蕭謹容暗暗在心裡點了點頭。

這次的教訓,似乎也並不是那麼一無是處。

他正想得出神,臨水閣方向的小道上突然過來了人,看打扮是個內侍,腦袋垂得低低的,端了盤茶點送上來,接著便和張舜一樣,遠遠地退到一邊,方便他們說話。

蕭謹容注意到,「他」站得比右側的張舜離太子要遠得多。

「敬之以為呢?」

太子突然開口問他,蕭謹容斂神道:「殿下是太子,凡事都應慎重,您沒有錯處,那便已經是贏了,何必與旁人一般見識呢?」

劉獻嶼還要反駁,被太子拿眼神掃了掃,鬱悶地閉上了嘴巴。

蕭謹容的主意,一向是不討太子喜歡的,這一次倒是被採納的十分迅速。劉獻嶼鬱悶:「吃了這麼大的虧,居然就這樣算了,實在……」

太子笑道:「怎麼會白吃這個虧,即便我願意吃下,父皇也不願意罷——敬之,你說是不是?」

蕭謹容點頭:「殿下明斷。」

他們這邊說得熱鬧,那邊的邵萱萱卻苦了——她昨晚幾乎沒睡,早上也提醒吊膽的,這時站在日頭下,被太陽曬得頭頂發燙,腳板發麻。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一直等到日正時分,太子才吩咐傳膳,擺到臨水閣中。

邵萱萱當然又得跟著伺候,他現在似乎是真的只當她是普通內侍了,使喚起來毫無壓力,席上談笑風生,一點兒沒有多疑陰鬱的影子。

他最後將蕭謹容留了下來,邵萱萱依舊守在門口。

張舜也站了半天了,藉著這個機會小聲提點:「添水的時候不要添那麼滿,將將七分滿就好了。酒滿敬人,茶滿欺人,懂不懂?」

邵萱萱垂著眼睛懶得搭理他,欺人,她都已經被欺負得快沒命了,還得規規矩矩地給敵人倒茶……要是有毒藥,她也一定下他那麼一回。

她想得入神,彷彿太子真的也身中劇毒,要跟她跪地求饒了一般。

門吱呀打開,蕭謹容走了出來,目光從她身上掠過,雖只幾秒鐘,卻看得她全身汗毛都豎立起來。

邵萱萱直覺就是,小變態告訴他了,告訴他自己中了毒就是顆隨時可以抹去的棋子要準備拿去使用了!

蕭謹容的眼神就完全是打量器物的眼神,他一定知道了!

即便這樣,她也毫無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