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萱萱整個上午都渾渾噩噩的,吳有德是奸細,這是太子早就告訴過她的。
吳有德是齊王的人,這是她出宮之後很早就知道的事情。
但是,他現在死了。
當奸細的下場她當然是猜的到的,影視劇裡天天播著呢,能乾乾脆脆死了都算幸運的。但那些,但那些……死亡真正到了面前,邵萱萱才覺得渾身發冷,齒頰生寒。
那個總是佝僂著腰,不經意間就顯出一些疲憊老態的太監,就這麼死了?
假如是太子下得手,他昨晚才剛剛來過這裡啊,雖然一樣的倨傲、霸道,但還和自己開了個小玩笑,教了自己一點兒小擒拿術……
就那麼言笑晏晏的樣子,一轉頭,就去殺人了?
齊王倒是恢復得很快,轉頭已經開始憂心她身上的毒了。邵萱萱也愁啊,藥她都藏著呢,到時候悄悄吞服了就好——可怎麼才能矇混過去呢?
自己已經拿到解藥這個事情,肯定是不能說的。
俞嫣初也著急啊,那些大夫們,又一次趕鴨子上架一樣來了。藥石藥方配了一堆,擺起來足足幾大桌子。
邵萱萱看著腿都軟了,俞嫣初托著下巴感歎:「這麼多藥,等到晚上哪裡來得及吃——師姐,要不然咱們現在就來試吧?」
邵萱萱聽得腸胃直打顫,藥特麼能亂吃的嗎?你們請來的這些蒙古大夫,胡亂一折騰就要我全吃下去,我沒病也得吃出病來吧。
齊王背著手沉思了一會兒,無奈道:「衛延,再去把李大夫請來。」
衛延急匆匆去了,邵萱萱趕緊拿求救的眼神看向他:齊王大大你好歹也是皇親國戚啊,以前是個皇子現在是位藩王,難道找個什麼御醫、太醫的能耐都沒有?!
那個李老頭不行的呀,你老惦記那老頭也沒用啊——
邵萱萱長長地歎了口氣,俞嫣初以為她是在擔心解藥,伸過手來緊攥著她。邵萱萱更加憂鬱了,得,這兒還有個更需要安慰的。
李大夫到底還是巍巍顫顫來了,背著手在擺滿草藥和藥方的桌邊溜躂了一圈,老老實實向齊王匯報道:「說句實話,這些是一樣都沒有用。」
齊王待要發作,李大夫又道:「但不試試,聶小姐恐怕今晚就熬不過去……總也是個機會。」說著,拿粗短的手指頭一樣一樣指點過去:「這幾副方子,還是有些道理的。」
邵萱萱總算聽明白他的意思是了,死馬當活馬醫,死也算努力過了,不死的話,那就是瞎貓撞上死耗子,成功了!
若是昨天,邵萱萱也就乖乖聽話了,可現在……邵萱萱握緊了兜裡的解藥,我有藥了啊,你們開的這些,吃下去會不會跟我的藥相生相剋哇。
她邵萱萱要是死在這個事情上,那也太搞笑了。
這個世界的醫學系統實在太不嚴肅了,急需規範!
李大夫這麼說了,其他大夫留下的那五六張方子就被送去處理了。邵萱萱一直沒能想到解釋自己有解藥的理由,每隔一個小時就苦逼地喝下去一大碗湯藥。
其中一個年輕小大夫開的房子最是惡毒,黃連跟不要錢似的放了一堆,苦得她話都不想說了。
李大夫每隔一會兒就來把脈,總是不斷地搖頭。
邵萱萱很想早點把藥吞了算了,但是身邊總是好多人啊!俞嫣初就不說了,齊王也一直坐一邊等著,李大夫眼神最直露,都明明白白寫著「你今晚到底會不會死不死」的疑問了。
喝到第十一碗,又是一個超級苦的方子,邵萱萱跟著瞥了幾眼,居然還在上面看到了少量的砒霜。
她終於坐不住了,起身含蓄地表示自己要「出恭」,藉著這麼一點兒私密空間,邵萱萱把解藥吞了下去。
再回到房裡,第十二碗藥已經端上來了,邵萱萱聞到那個味道就想吐。
這一次,無論別人怎麼勸她都不樂意多喝了,上一碗裡面有砒霜呢!誰知道這個碗裡面藏著什麼!
李大夫照例又來把脈,老臉皺啊皺的,突然道:「毒性似乎……抑制住了。」
齊王震驚,俞嫣初也傻眼了。
果然是「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
李大夫迅速地把那十二張藥方收集到一起,提筆在那邊密密麻麻地記錄著。邵萱萱總覺得自己參與了學術造假,給他們做偽證了。
邵萱萱本以為事情就這樣結束了,毒不繼續發作的借口有了,自己也算是解脫了。
沒成想,才過了小半個時辰,肚子居然真正猛烈地抽痛起來。
她第一反應就是這些蒙古大夫開的藥跟自己身上的解藥起反應了——就說藥不能亂吃啊!齊王和俞嫣初也很緊張,倒是李大夫,仔細替她檢查之後,胸有成竹地要他們放心。
「這空花陽焰,花葉相交,籐草相連,毒性最是可怖,能夠湊巧抑制住,便已經是天大的幸事了。委屈聶小姐,忍耐一二。」
幸運個p啊!
邵萱萱在心裡大罵,要不吃你們開的這些鬼東西!怎麼可能疼的!
她痛得冷汗直冒,齊王也急了,不住地問:「這真不是提早毒發了?真的性命無虞?」李大夫於是再一次把脈。
「毒性確實基本一致住了,殿下!」
齊王鬆了口氣,邵萱萱卻仍舊緊張,她可是吃了真解藥的呀!吃了真解藥還疼,確確實實就是毒發了!
她攥住齊王衣袖,結結巴巴道:「你送我去春熙宮吧,送我去春熙宮吧……我……我不想死……不想死啊……」
齊王變了臉色,死死地抓著她肩膀,卻沒說出話來。
「師姐,你竟願意回去?!」俞嫣初不可置信地叫道,「吳公公屍骨未寒,你……你……真的都忘了!他害得我父母雙亡,他爹爹害得你父遠走他鄉,母親早早病亡!便是不論這些,你又置我和師兄於何地呀!」
邵萱萱疼得牙齒都打起架來,哪裡有空反駁,只咬緊了牙關忍耐。
你們若是知道,我不是聶襄寧,我也是奸細,你們又當如何處置我呢?
你們對於聶襄寧來說,當然意義不同,對於我來說,跟太子又有什麼區別?
她突然覺得身下,整個人都被齊王抱了起來。
齊王也不避諱,當著眾人的面將她孩子一樣摟進懷裡,手掌貼在她小腹上,柔聲道:「好,我送你回去。」
「師兄!」俞嫣初驚叫。
齊王垂著眼睛,手掌在邵萱萱小腹上輕輕摩挲:「襄寧,我不會讓你死的……只要你活著,想去哪裡都可以。」
邵萱萱臉上的冷汗蹭在他衣襟上,很快就濕透了,貓叫一樣輕聲回應著他的「大度」決定:「謝謝你……」
他低頭在她額頭上輕蹭了兩下,臉頰貼著臉頰:「不管去哪裡,不要再忘了我,好不好?」
邵萱萱生怕他反悔,趕緊點頭。
齊王便向外吩咐道:「衛延,備車,準備隨我入宮。」
俞嫣初蹲下來看他:「師兄,你這是要把師姐往狼窩裡送呀!宮門已經關了,今天根本進不去的!」
邵萱萱聽到宮門關了兩個字,又緊張地睜開了眼睛,卻見齊王也正凝視著她,目中儘是柔光:「關了也不要緊,我總有辦法進去的——那裡是狼窩,留在這裡,卻連命都要沒了。」
說著,將人抱了起了。
俞嫣初狠拉了李大夫一把,李大夫踉蹌著往前了兩步,回頭瞪了俞嫣初一眼,這才開口道:「殿下,凡事三思而後行。你現在這樣抱著人入宮,太子恐怕不但不會給解藥,還要上報陛下——陛下若問起,聶小姐緣何不在西北,卻在你府上……你要如何應對?」
齊王陡然怔住。
邵萱萱也聽得清清楚楚,心裡又驚又怒,這種事情,太子肯定是願意去做的!
齊王便又抱著她回到了榻上,安撫著她肚子的手掌一直也不曾離開。李大夫將那十幾份藥方細細看了一遍,寫了幾行字,交予衛延:「三碗水煎做一碗,速速送來。」
隨後,取了銀針來為她刺穴止痛。
這麼一直折騰到半夜,腹痛是止住了不少,人也完全累癱了。
衛延小心翼翼地將門關緊,回想起榻上摟在一起的兩個人,心裡為遠方的王妃念了聲佛。俞嫣初也有些精神不濟,失魂落魄地坐在台階上,看著池子裡的水發呆。
「俞小姐,你也早些歇息吧。」
俞嫣初仰頭看了他一眼,勉強擠出個笑臉,隨後輕聲問道:「衛延,你跟著師兄那麼多年了……你說師兄,對我師姐如何?」
衛延看了一眼房門:「屬下不知。」
俞嫣初幽幽地歎了口氣,「我不過一個小女子,果然是大方不起來的。」
衛延放空眼神,只當什麼都沒聽到。
在他們不遠處的,一個黑影悄無聲息地順著一棵高大的榆樹落了下來,影子一樣晃過假山,晃過台階,避過了兩人的視線。
俞嫣初站起來,忍不住又推開一線門往裡看了看。屋內燭火未歇,帳幔也半垂半懸著,齊王如剛才一樣閉著眼睛靠坐在床頭,摟著懷裡沉沉睡去的邵萱萱。
繡帷羅帳,同榻而眠,便是齊王妃生世子時,他也不曾這樣日夜守著,親手抱著。
俞嫣初猛地轉過頭,闔上門,沿著遊廊小跑起來。
衛延收回視線,盯著腳面發呆,幸好沒哭出來啊,要不然,他還真是哄不來的。
女人,就是麻煩。
便是勾欄坊裡的姑娘,花了銀子的,也總喜歡酸唧唧地問東問西。
衛延不是齊王,沒有這種耐心,當然也感受不到這種情趣,統統就歸類為沒有職業道德。這麼走神的瞬間,他也就錯過了俞嫣初關門、離開時,後窗附近的瓦片被輕輕揭開的聲響。
明月高懸頭頂,太子秦晅臉色淡漠地看著屋子裡的曖昧景象,薄薄的嘴唇輕輕抿起,看不出喜怒。
更漏聲響起,又是一天過去了。
秦晅合上瓦片,足尖在簷上輕輕一點,幾個起落就沒了蹤跡,如飛鳥入林一樣融入了月色之中。
這一趟,還真是沒有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