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不知歲月,在山寺住下後,邵萱萱就覺得時間過得特別的慢。
秦晅手腳沒好乾淨,大部分時間都閒得發慌,有事沒事指使她做這個做那個,一刻都見不得她閒著。
但偏偏要她做的那些事情,也都只是抬抬手的程度——譬如茶太燙,放到桌上涼一涼再送來;譬如屋子太悶,開個窗透透氣;譬如燭火太暗,剪一剪燈花或挑一挑燭芯……
期間蕭謹容只來過一次,兩人神神秘秘關在屋子裡聊了半天,才又匆忙離去。
那個撐船將他們接來的男子姓方,單名一個硯字,似乎很聽秦晅的話,開口閉口都是殿下。秦晅對他卻還有些忌諱,起碼在邵萱萱吃完了解藥,再同他要的時候,明顯就避著他。
看他不慌不忙的模樣,果然還是藏著存貨的。
邵萱萱試探著問他找草藥的事情,秦晅懶洋洋的:「我身上的傷都沒好呢,怎麼帶你去?」說完,又示意她把窗戶關一關:「風太涼了,吹得我頭疼。」
天氣是越來越冷了,山上尤其明顯,那個叫性遠的小和尚都已經穿上裌襖了,鼓鼓囊囊的,襯得圓圓的腦袋都小了很多。
秦晅漸漸能下地了,手指也能做點簡單的動作,經常就拉著邵萱萱在山寺後面的荷花池邊掏螞蟻洞。
「掏」這個動作,太子殿下當然是不屑做的。
邵萱萱把沾滿螞蟻屍體的木棍從泥土裡拔出來,縮著脖子說:「幹嘛老跟它們過不去啦,冷死了,我們回去吧。」
「回去做什麼?」秦晅瞅著那幾隻漏網之魚,看它們急惶惶逃竄,扯了扯嘴角,「這廟裡太冷清了,吃的東西也太素淡,咱們弄點好吃的怎麼樣?」
邵萱萱眼睛亮了起來,這話倒是說到她心裡去了,和尚們長年累月吃素習慣了,她不行啊,她都夢到好幾次辣子雞丁、鍋包肉了。
秦晅指指山寺後牆:「咱們從這裡出去。」
邵萱萱懷疑地看他:「這麼高,怎麼爬,你腿受得了?」
秦晅淡定地喚了一聲「方硯」,方硯幽靈一樣出現在他們身後——兩人都靠著方硯幫忙才翻出牆去。
後牆緊貼著山壁,翻出去再往上爬個三四米,就進入到樹林中。
方硯不遠不近跟著,邵萱萱扶著秦晅踉蹌著往前走,聲音小小的抱怨:「到底要捉什麼吃的呀?我先說明啊,我連鳥都不會打,你不要指望我。
秦晅瞥她一眼:「你近來不都在練習投擲飛石,一點兒進步都沒有。」
邵萱萱噎住,她是有在練習,但那些石頭總是時靈時不靈,實用價值實在不是很大。按她的想法,身邊既然有方硯這麼個好手在,不用白不用,讓他捉點鳥獸,開開葷麼差不多了,何必非要自己動手呢?
秦晅固執地還要繼續往上,一直爬到一處山巖群,才喘著氣坐下。
邵萱萱也在他邊上坐下,緩了一緩,看著山巖外大片大片的綠樹發呆。一周之前,她可想不到自己居然能過上這樣的日子。
秦晅也似轉了性,大大方方、不計前嫌,甚至都不急著回宮了。
邵萱萱有種連續上班一個月後突然得到帶薪假期的驚喜,又像學生時熬過了高考,終於得以日夜顛倒地守在電視機前……唯一不同的是,帶薪假和暑假都是有始有終的,從某一日開始到某一日結束,明白清楚地記錄在日曆上。
而現在的悠閒日子開始得莫名其妙,結束的期限也完全未知。
邵萱萱覺得自己越來越有受虐狂的潛質,過得不好要不開心,難得過得好一些了,又開始憂慮什麼時候結束,結束時會不會有更加艱難的歲月。
她已經被嚇怕了,無論是秦晅還是齊王,甚至是衛延、死去的那個小侍衛。
秦晅整個人躺倒在被冬日陽光曬得暖呼呼的岩石上,黑而深邃的眼睛倒映著日光、白雲、藍天和一些樹枝,終於有了十七八歲少年的影子。
方硯花小半天時間捉了兩隻兔子,剝洗乾淨,在另一塊岩石上生火,用隨身帶著的食鹽和香料烘烤。
很快,空氣裡都是兔子肉的香氣。
邵萱萱伸直了脖子去看,正看到方硯拿匕首將兔肉片成薄片,用不知名的樹葉捧過來,恭敬地喚秦晅,「殿下」。
邵萱萱狠了嚥了下口水,秦晅爬坐起來,嘗了兩片,招呼邵萱萱和他一起坐下。
天地遼闊,他的心胸似乎也開闊了不少。
邵萱萱咬了一口之後,才發現野生的兔子肉居然柴得厲害,油脂都很少,好在純天然無污染,又放了佐料,入口還是很鮮美的。
她一面吃一面向方硯道:「你還帶了鹽呀,這簡直就是野炊燒烤嘛,可惜沒有啤酒。」
秦晅問她什麼是啤酒,邵萱萱隨口說是一種酒名,價廉物美,最適合夏天吃燒烤時候喝。說到吃的,她的話就多了起來,羊肉串要放孜然,烤生蠔要放蒜泥,茄子一定要用大的,韭菜擱鐵絲網上,烤魚最要技術,既不能焦了也不能忘了去腥……
秦晅和方硯都側頭看著她,十四五歲,正是少女風姿初顯的時候,白皙的臉上沾著一點兒煤灰,因為吃兔肉而泛著點兒油光的殷紅嘴唇不斷開翕,說著遙遠地方的美食——方硯餘光瞄到太子若有所思的表情,迅速低下頭不敢再看。
他是被破格提拔上來的,這個「格」破得有些嚇人,直接從待罪死囚升級為皇家侍衛,雖然不在冊,也已經是天上地下的差別。
這位「邵公公」既然是太子的人,無論男女,他都理應避個嫌的。
秦晅卻沒讓他迴避的意思,耐心地聽邵萱萱說完,又問了幾味香料,半真半假向他道:「改日也準備些鐵簽、烤架,按她說的那些,準備好東西洗淨瀝干,再燙些好酒,想必滋味不錯。」
方硯認真記下,邵萱萱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她其實不過隨口說說,他們這樣鄭重其事……尤其是秦晅,有求必應,倒有幾分追人的架勢。
邵萱萱那顆小心臟登時又飄搖起來。
有異性青睞是一回事,被一隻蠍子青眼有加,則又是另一回事了。
三人在山上待到飯點,才慢騰騰返回寺中。
臨到睡前,秦晅又吩咐給邵萱萱加床被子。邵萱萱無功而一再不受祿,內心受不住衝擊,終於試探著問出口:「你到底想讓我做什麼呀?」
合作,合作,他提了這麼久,她實在沒看出來自己價值。
秦晅露出淡淡的笑容:「對你好也不行?」
你這是黃鼠狼給雞拜年,叫人心驚膽戰啊!
「你不用擔心,我說合作,並不是要你去搏命,等過幾天,你便知道了。」
他說得輕巧,邵萱萱等得難熬。這個「幾天」實在是漫長,一直到第一場雪落下,山寺附近的菜地裡都積滿了白色的後雪,才終於有了點眉目。
蕭謹容冒雪趕來,帶了大隊的人馬,當著山寺中一眾和尚的面,浩浩蕩蕩而來,以儲君之禮相迎,用繡滿蟠龍的軟榻將人接下山去。
邵萱萱坐在後面的馬車裡,悄悄打量了幾眼步履整齊的士兵們,白亮的戈矛倒映著冬日的朝陽,一點兒暖意也沒有。
一直到車駕進了皇城,邵萱萱才聽到一點兒風聲。
齊王密謀殺儲篡位,現在東窗事發,已經連夜出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