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著蕭謹容的提示,邵萱萱在馬車的矮櫃裡找到了一套乾淨的男裝。她把衣服往秦晅膝蓋上一放,就要掀簾子往外走。
「你一個小內侍不伺候著孤,還想換誰進來?」
邵萱萱愕然,回頭一看,登時反應過來了——太子殿下如今還是傷殘人士呢,別說穿衣服,拉個簾子都辦不到呢。
蕭謹容是御史大夫家的公子哥兒,那位船夫小哥看著功夫很好的樣子,應該屬於技術型人才,至於山寺裡的和尚……
邵萱萱認命地走回來,把衣服拿到一邊,伸手來解他腰帶。
按她本來的意思,外袍換一換麼就差不多了,可這一脫,卻發現他內衫上滿是血污,想是之前受傷沾上的。
秦晅低頭打量了下,十分自然的表示:「都換了吧。」
邵萱萱點頭,三下五除二就把他上裳給扒光了,十七八歲的少年,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肩膀、手臂上開始有了成熟男性的線條雛形,卻還帶著些青澀和朝氣。
邵萱萱視線落到他胸口的那道大疤上,不知為什麼就有點兒同情這具身體的主人——多好的年紀啊,死了不說,身體還被人搶走了。
不過,再一細想真太子的死因,又覺得有點罪有應得。
就是擱到現代社會,這也是非法拘禁再加虐待加強暴的罪行啊,少年犯哇!
她氣洶洶給他把褻衣披上,就要綁帶子。
秦晅不舒服地動了動脖子:「粗手粗腳的,起碼把前襟拉齊吧?」
邵萱萱瞬間有種回到春熙宮的錯覺,古人的衣服實在太特麼囉嗦了,什麼左衽右衽,小衣中衣的。她有點不耐煩地拉了拉,急哄哄綁好帶子,又拿起另一件。
秦晅偏頭避開:「這是褻褲。」
邵萱萱怔住,手就有點下不去了——這類活,其實輪不到她做,秦晅嫌棄她不靈巧,基本都是張舜他們在打理的。
邵萱萱對給這麼大的男孩換內褲壓力還是很大的,猶豫著放下,拿了外面的褲子:「你又沒洗澡,先隨便換一換唄。」
秦晅譏誚道:「害羞?又不是沒看過。」
看過了也不想再看好嗎?!
邵萱萱憤憤地把那條破得快不成樣子的粗布群給扯下來,漲紅臉給他換好,一邊動作一邊嘀咕:「你別看我現在這樣,我都活了二十多年了,我比你大,按我們那兒的話說,你起碼得喊我聲姐!」
秦晅「哦」了一聲,輕聲道:「那你又知道我活了幾年?讓我喚你姐姐,你承受得起嗎?」
說話間,馬車外有腳步聲傳來。
兩人默契地閉緊了嘴巴,「借屍還魂」也好,穿越也好,還真是不能讓別人知道的。
古代人不僅穿衣麻煩,梳頭也夠講究,大男人還留那麼長頭髮,梳男人的頭髮在儲宮時候也算得到過半系統培訓了,女人的那些髮式是真學不會。
是以雖然讓秦晅穿了女人衣服,頭髮卻還是極簡單的挽了挽,後來落到衛延手裡,就更沒心情折騰這個了,乾脆就任由他披散著頭髮。
但是現在衣服都換了,總不好叫當朝太子就這麼飄逸著頭發出去。
邵萱萱在櫃子裡翻了玉製的簪子和梳子出來,高高地給他豎了個馬尾,簪子卻無論如何也固定不住那麼多頭髮,最後乾脆從袖子裡抽了根自己拿來當發繩的布條出來,幫他把頭髮束好。
至於那個簪子和梳子,邵萱萱一點兒也不客氣地給收下了。
蕭謹容看著就很有錢,放這裡的東西,應該就都是給太子的,她都給他服務這麼久了,收點消費也不為過吧。
秦晅對她這種當著自己面順手牽羊的行為十分不屑,倒也沒阻止。蕭謹容仍是命人抬肩輿來接人,邵萱萱跟在後面,努力讓自己更像一名專業的內侍。
蕭謹容那時不時瞥過來的視線,實在有點兒不好消瘦。
山寺面積不大,難得的是環境清雅,抄手遊廊邊載了不少龍爪樹,落著一些枯葉,頗有些蕭瑟孤寂的秋味。
院中和尚也不多,主持年紀不大,帶著幾個小比丘,穿一身青色僧袍,袈裟也不披,不卑不亢地合手行禮。
邵萱萱眼尖,早看到隊伍尾巴上的小和尚,不過□□歲年紀,睜著雙黑溜溜的大眼睛瞅著他們看。
客房安排在寺廟後院,院中芙蕖已謝,只殘留著幾莖枯荷。
秦晅住了中間的客房,邵萱萱和船夫則分住兩邊的耳房。蕭謹容推開門,邵萱萱一眼就瞧見桌上擺著套針具,屋子裡一股淡淡的草藥香。
主持很快也跟了進來,方纔的小和尚端著茶盤來奉茶,稚嫩的聲音說著「施主」時還夾著些地方口音。
邵萱萱真覺得這個孩子惹人疼,蕭謹容又掃了一眼,才向主持道:「院主,你看我們少爺的傷,可有大礙?」
主持上前檢查了秦晅手足,搖了搖頭,怕他們誤會,又提筆寫了兩個字,「無礙」。
竟然是個啞巴和尚。
所謂的手筋腳筋,其實是肌腱,邵萱萱幫秦晅包紮過傷口,當然知道這四道傷口有多可怕。即使是醫學發展比這地方不知高多少的現代社會,也是要靠手術和復健才可能恢復的。
這個主持和尚的膽子倒是很大,就這麼簡陋的環境,叫來兩個小比丘,居然就這麼直接上手搞起來了。
連個麻醉藥都沒有,看得邵萱萱眼皮直抖,最後還是溜了出來。
秦晅受得了,她這個旁觀的都看得難受。
蕭謹容也跟著出來,遲疑片刻,開口道:「聶小姐是何時回的京?」
邵萱萱猛地抬起頭,腦子裡登時一片空白,半晌才結結巴巴道:「什、什麼……我是男……太監,不姓聶。」
蕭謹容笑了笑,放緩聲音:「聶小姐不必驚慌,你的事情,太子殿下都已經同我說過了。」
邵萱萱這才鬆了口氣,但他這個問題,又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好低頭裝傻。
蕭謹容也不強求,又道:「令尊的事,我也有些耳聞,世事無常,真是叫人唏噓。」邵萱萱也跟著擺出個「是啊我老爹確實很慘」的表情。
她實在不懂秦晅為什麼要把自己的「真實身份」透露給蕭謹容,這個年紀輕輕的小公子哥兒,雖然沒齊王那麼能裝逼,東扯西扯,說話也挺能繞彎的。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聊到主持接完秦晅的肌腱,邵萱萱還是沒明白他到底想找自己聊什麼。
山上風景很好?
你爹很厲害就是運氣太差?
老皇帝雖然心狠手辣但是因為他是皇帝所以大家都要認命,不要有仇恨心理?
太子身為老皇帝的親兒子,願意頂著老爹的壓力收留你這個罪臣之女,你要好好感激人家,好好伺候著沒準以後能混個小老婆當當?
邵萱萱覺得他什麼意思都有,又似什麼意思都沒有。
玩政治的少年啊,都特麼有一顆深不可測的心!
不過這麼一聊,邵萱萱對這裡算是有點瞭解了。這山腳下前朝曾建過瓷窯,便喚作瓷窯山,山寺隨山名,叫做瓷安寺。主持法號成空,俗家姓王,原是杏林世家子弟,是以習得一手岐黃妙術。
邵萱萱按著自己僅有的那點兒佛學知識,在心裡給王成空法師改了個姓:「那他現在就叫釋成空了,是吧?」
蕭謹容怔了怔,點頭。
房門吱呀打開,王成空,也就是釋成空院主帶著小比丘們出來了,合手行禮。
邵萱萱憋不住,又在心裡給他加個聲效,阿彌陀佛。
成空主持便帶著人離開了。
邵萱萱跟著蕭謹容進去,秦晅白著臉靠在床頭,額頭上全是冷汗,手腳上都纏了白紗。
成空口不能言,便將一切注意事項都清清楚楚寫在紙上,蕭謹容和邵萱萱湊過去看了幾眼,都有些無奈。
蕭謹容是怕山寺人手不夠,「聶襄寧」又是官宦人家的女兒,十指不沾泥的,怕他們伺候不好太子。邵萱萱則是因為不少字看不懂,和怕麻煩。
小變態原來就挑食,現在又多了忌口的東西,這不得折騰死她啊!
而且,原來在馬車裡說得是要去找解藥,進來瞬間就變成治傷和復健治療休養了,說好的誠心待人呢?
邵萱萱心裡很有些不爽。
蕭謹容先跟秦晅隱晦地表達了下這地方人手不足,需不需要加派人來照顧他的意思?
邵萱萱默默點頭,蕭少爺雖然講話比較迂迴,人還是很拎得清的。
秦晅卻一口拒絕了,瞥了一眼邵萱萱,隨口道:「有她一個便夠了,這事張揚出去也不好,下面的事情,還要敬之你多多費心。」
邵萱萱心裡一沉,眼睜睜看著蕭謹容帶著人離開了,才大著膽子道:「你還真放心我,不怕我再綁架你?」
秦晅看都懶得看她,倒是方才送茶的小和尚端了煎好的湯藥過來,身後跟著那位船夫。
他身上仍舊配著劍,一進門便站到了暗處,眼睛卻刀子一樣警告意味十足地剜了邵萱萱一下。
邵萱萱恍然,人家現在有保鏢了,安心養病就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