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回宮

秦晅親自來椒房宮問安,已經是兩天之後的事情了。

車輪檻檻,隨侍如雲。甫一下車,張舜、方硯等人就把他們的太子殿下抬到了準備好的輪椅上。皇后的女官們行完禮之後,就都急匆匆了迎上來:「殿下,娘娘和聶姑娘還在靜坐,請您去花廳歇一歇。」

秦晅「咦」了一聲,示意張舜推著她往裡走。

女官不敢阻攔,緊跟在他們身後。

殿內熏香清雅,還有宮人操琴,皇后和邵萱萱兩人一人一張氈毛墊子,閉著眼睛安坐在上面。

秦晅皺眉,「母后,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皇后仍舊巋然不動,倒是邵萱萱迅速睜開了眼睛。

秦晅暗暗使眼色:你搞什麼鬼?

邵萱萱比劃:逗你媽開心啊,每天抄佛經有什麼意思?然後就聽皇后娘娘認真地問:「襄寧啊,還需得再坐多久?」

秦晅眉頭蹙得更緊,邵萱萱被他看得心慌,小聲道:「好了,已經差不多了。」

皇后這才深吸口氣,慢慢睜開眼睛。女官扶著皇后站了起來,在椅子上坐定。

秦晅覺得這個便宜娘這幾天真是活潑多了,多的有點兒……驚人。當然,皇后坐回到自己位子上後,說話還是很溫柔很慈祥很符合一國之母的身份的。

母子倆東拉西扯說了半天,話題最後還是落到了邵萱萱身上——皇后覺得知子莫若母,兒子來這兒明顯就是犯了相思,想要找個時間跟姑娘說說貼心話,親近親近。是以聊了幾句,就找了借口離開,還把幾位宮人內侍都屏退了。

除了張舜,大家退下時都是一副「你懂我也懂」的表情。

年輕人哦,就是凶殘如太子殿下,談起戀愛來也是黏黏糊糊的。張舜一邊斷後關門,一邊就有些好笑,要是見識過太子折騰屋裡那位的手段,大家恐怕就不會這麼想了。

張舜畢竟跟邵萱萱「共事」過這麼久,多少是知道點點小□□的,可不敢將這兩人的關係簡單想成少年太子和太子妃甜甜蜜蜜的重逢。

而留在屋裡的兩人,也確實沒有辜負他的揣測——

秦晅來這兒確實是為了邵萱萱,當然不是因為喜歡,純粹就是她毒發的日子快到了,要來送藥。

邵萱萱早在聽到宮人通報時候心跳就加速了,耐著性子陪著皇后練瑜伽,口腔都快急出燎泡來了。

一是身上的毒要發作了,二就是皇后那茂盛的好奇心她已經快要hold不住了!

她又不是吃飽了撐得,沒事就喜歡教古代宮廷貴婦練瑜伽學什麼養生之道——實在是皇后一直催著想看劍舞,想看飛簷走壁,想看百步穿楊……

她藏好秦晅遞過來的藥丸之後,拉住她的袖子,可憐兮兮道:「你得給我想個辦法啊,你娘天天念叨著讓我表演點什麼給她看,我又不會武功,就那個擲飛石,也時靈時不靈的!」

秦晅有點怒其不爭:「這麼多日子以來,你就沒點長進?」

「你說得容易,」邵萱萱抱怨道,「你就教了我那麼一點點兒東西,我怎麼長進啊——你再不幫我想想辦法,我真的要穿幫了,總不能教你媽跳鄭多燕吧。」

「什麼真多燕?」

邵萱萱歎氣,用看老古董的眼光看他:「我說你到底哪裡來的呀,你這種穿越,有什麼意義……總之,我真的快裝不下去了。」

秦晅沉吟半晌,「不然,我向母后討你回去,在春熙宮待上幾日,學些唬人的花拳繡腿?」

邵萱萱趕緊點頭,別說花拳繡腿,只要別在被皇后催,就是學跳鋼管舞也是沒有問題的。

秦晅滿以為這個事情還是比較好辦的,沒想到皇后居然還挺講規矩的,矢口拒絕不說,還催著他回去好好養病。

邵萱萱失望極了,又不好太積極,只好可憐巴巴地看著他離去。

一直到臨要上車了,皇后才趁著人不注意在太子的腦門上輕戳了一下,勸解道:「身體還未養好,便這般肆意放恣,須知欲不可縱,聲色有節,方能強而壽,如若不然,縱心竭意也只能逞一時歡愉。」

邵萱萱離得近,聽倒是聽到了,一時間沒能理解意思,直到她說到「逞一時歡愉」,才有點反應過來——臥槽我跟你這個假兒子沒有那種關係好吧!

秦晅卻是一副認真聆聽的模樣,末了還說了句:「母后教誨得是,兒臣曉得了。」

邵萱萱啞然,太子一行如來時一樣浩浩蕩蕩地離開了。

齊王逃離京城之後,斷斷續續有軍報送來,邵萱萱雖然身處後宮,多少還是聽到一點兒風聲的。

事發沒多久,齊王北疆封地的部將就叛變了,與當地守軍發生衝突,傳言齊王妃與齊王世子在亂軍之中身亡,亂軍激憤異常,縞衣素旗奪下多個城池,成功與狼狽出逃的齊王匯合,並與漠北狼軍聯手,眼看戰火在即。

邵萱萱聽天書似的把這些消息嚥下去,如今看著秦晅若無其事地假扮著太子與皇后周旋,再想到自己其實也已經成為局中人,登時就有些唏噓。

她聽俞嫣初說過漠北黃沙漫天的景象,也見過齊王靜夜裡吹響胡笳的側影,還從衛延的冰冷的劍下死裡逃生。

短短數月時間,吳有德喪命,秦晅手足被廢,齊王一干人亡命天涯,自己居然成了當朝太子的預備侍衛……

人生如寄,生死難料。

皇后見她悶悶不樂,還道是少年人清熱難盡,隱晦地又來提點——對於兒子,她是諄諄教導,對於「聶襄寧」,卻不能失了皇家威儀。

太子可是一國儲君,豈能天天跟誰兒女情長?

後宮講究的是雨露均沾,獨霸未來國君的想法,那是萬萬不能有的,即便是個萌芽,也得消滅得乾乾淨淨。

邵萱萱無精打采地聽著,心裡卻有些淒然——她來椒房宮這麼久,皇帝還沒來過過夜呢。

後宮佳麗無數,就是挨個輪過去,也要不少時間。

看這美麗的女人說得頭頭是道,卻不知每晚獨自對著孤零零的床鋪時,是什麼滋味。

她不由有些慶幸,慶幸秦晅不是什麼真太子,慶幸自己對他沒產生多少依賴之外的情愫,在這種等閒不等閒都容易起風波的地方,談感情是多麼不理智的一件事情。

天色漸黯,宮裡四處都點起了燈。

乾燥的北風在吹經慈湖支脈時帶來了不少濕氣,使皇城的冬夜更加的濕冷,偶有梅花開放,連香氣都似凍住了。

邵萱萱陪著皇后下了兩盤棋,輸得一塌糊塗,懶洋洋回了自己睡覺的暖閣。燙了腳,上了床,宮人剛剛關門出去呢,窗戶突然就給小石頭輕砸了一下。

邵萱萱一個激靈坐起來,正要出聲,就聽到一個聲音輕輕道:「聶姑娘,是我。」

是方硯。

他是太子的侍衛,居然私闖後宮!

邵萱萱現在多少也瞭解了一些宮廷規矩,瞬間就聯想到方硯這麼大膽的原因——秦晅早在剛穿越到這裡不久,就敢夜夜出來全城亂逛,各個宮門城門闖遍,派個手下闖一闖便宜老娘的寢宮,想想也是可能的。

她輕手輕腳地穿好衣服,又把枕頭什麼的塞進被子裡充作身體,輕輕推開窗,跳了出去。

方硯作內侍打扮,帽子壓得低低的,也不多話,領著她就走。

圓月當空,夜深露重,腳下甚至有隱隱霜花壓碎的聲音。

兩人一直行到宮牆邊,方硯才突然掏出九爪勾,甩上高牆,攥住她胳膊,帶著她提氣翻牆而過。

邵萱萱被秦晅那種暴力的翻牆方法對待過,早在看到他掏出工具時就警惕了起來,沒想到待遇居然這麼好,直接跟著他一起翻了過去。

一連繞過好幾道門,才終於回到春熙宮。

經過秦晅的幾輪清洗,以吳有德為代表的一干內侍、宮人乃至侍衛都已經被替換乾淨了。方硯行事,卻還是很小心,帶邵萱萱進來幾乎沒驚動幾個人。

秦晅果然沒睡,正靠在軟榻上閉著眼睛小憩。

見他們帶著寒氣進來,懶洋洋道:「如此,方硯你便教她一些粗淺功夫,不求精深,越花哨越浮誇的越好。」

邵萱萱眨巴眼睛,感激道:「總算你還記得哦。」

秦晅瞥了她一眼,眼角眉梢全是寒意:「也望你牢記著今時今日的點點滴滴,莫要再做叫我寒心的事情——我這個人,記性向來很好。」

邵萱萱瞬間就想起自己綁架他的那些事情,手足都有些發涼。

他一直不提,直到她催眠得自己都快忘記了,甚至開口求助了,才陡然提起。雪中送炭,炭火也是灼熱到能燙傷人的。

她不能將這火炭拱手送還,赤手捧住,又太過熾熱。

方硯似不知兩人之間湧動的暗潮,擺了個架勢,喚了一聲「聶姑娘」,虎虎生風地打了套拳。邵萱萱本來心裡就亂,被他晃得眼花繚亂,秦晅也搖頭:「太難了,再挑簡單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