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主權

「你走路怎麼一點兒聲音都沒有,怎麼做到的?」

邵萱萱鬼頭鬼腦地拉著他躲到了一處角落,聲音也壓的低低的。方硯無奈地跟著蹲下,輕聲道:「您還是快些回去吧,別讓太子殿下久等了。」

邵萱萱撇嘴,影衛居然還兼做這種活,總覺得畫風不大對的樣子。

「你一直都在……就看著我們吃啊?」

方硯沒說話,算是默認了。

邵萱萱自從那天之後,就總覺得是自己連累了他,聞言更是內疚:「現在不是在皇宮裡,也不能一起下來吃嗎?」

方硯笑著搖頭道:「那就僭越了。」

邵萱萱流露出不以為然的表情:「我以前都沒見過你,你是……怎麼到春熙宮來當差的?」並且一出現就是貼身侍衛的架勢,能讓秦晅放心的人,還真的很難找啊。

吳有德死了之後,儲宮的人大部分都給換掉了。

方硯顯然不想提這個事情,只是重複:「聶姑娘,還是早些回去吧。」他跟出來的目的,主要還是把人給勸回去。

邵萱萱歎氣,又問:「你吃飯了嗎?」

方硯搖頭,邵萱萱便道:「那咱們先去吃點東西吧,燒烤吃多了油膩。」見他還是一臉的不贊同,又加了一句,「吃完我們就回去。」

方硯這才妥協。

貴客盈門,莊院裡的廚房當然也備了大量的食物和人手。邵萱萱大搖大擺進去,廚師和幫工們紛紛行禮問安,邵萱萱乾咳一聲,挑了一籃糕點和熱菜,拎到方纔的角落裡,才喚了一聲:「方硯?」

方硯無奈地再次出現,邵萱萱立刻就笑起來:「夠吃了吧?」

方硯只想快點將人弄回去,悶頭就開始大吃。

邵萱萱看著他白皙得有些蒼白的臉,因為吞嚥而不斷滾動的喉結,不由自主地就想到了昔日現代社會的那些同齡人。

這個年紀,應該在學校裡為分數努力,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舔著刀尖過日子。

方硯三兩下解決了大半籃食物,很快就站了起來。

邵萱萱只得跟著站起來,拎著剩餘的東西無精打采地往小廳走去——至於影衛同學,當然又一次隱遁了行跡。

小廳裡熱鬧依舊,蕭謹容和秦晅在火爐前對弈,劉獻嶼跟另外幾位仍舊圍著烤肉。肉香、酒香滿屋子飄蕩。

邵萱萱進來的瞬間,秦晅就抬眼往這邊瞥了一眼,只那麼淡淡地一眼,卻跟刀子一樣刺得邵萱萱心跳加速。

總覺得,他好像不高興了。

不過秦晅不高興也是常態,只要別把火撒到她頭上就好。

邵萱萱沒敢過去,直接就把籃子往劉獻嶼他們這邊放了。劉獻嶼眼尖,早看到籃子裡有胭脂紅的小楊梅涼糕,笑嘻嘻伸手來拿:「聶姑娘,賞我塊楊梅糕吧。」

邵萱萱心想你倒是知道挑吃的,果然就給他拿了一塊。

秦晅重重地咳嗽了一聲,拿了一顆黑子,落在棋盤上。

劉獻嶼雖然大大咧咧,卻不是傻子,拿塊拿在手裡的楊梅糕登時就燙手起來,吃也不是扔也不是。

蕭謹容瞥了他一眼,考慮片刻,也落了顆白子下去。

秦晅再落一子,蕭謹容搖頭道:「殿下,臣也要認輸了。」說罷,逕直站了起來,向劉獻嶼道:「劉三,到你了。」

劉獻嶼哭喪著臉站起來,「你也輸了,我就不用下了吧,我現在就認輸——殿下,成嗎?」

秦晅面色不善,拿棋子敲著棋秤:「過來。」

劉獻嶼委委屈屈走了過去,與他分秤而坐。

邵萱萱伸著脖子看了兩眼,只見秦晅落子如飛,劉獻嶼開始猶猶豫豫慢慢騰騰的,後來動作突然就「豁然開朗」了,「啪啪啪」往上面放白子。

她手上的小小楊梅糕還沒完全嚥下去,劉獻嶼就輸了。

邵萱萱於是明白了,他這是求「速死」呢。

秦晅明顯對他的敷衍很不滿意:「你別以為輸了就好了,敬之輸孤三子,須得喝三斤青麥燒,你算算你輸了多少。」

劉獻嶼的表情更加痛苦了:「不能拿肉抵一抵呀?」

秦晅不再搭理他,招呼邵萱萱過去。

邵萱萱瞅了一眼倒霉到要喝不知道多少斤酒的劉獻嶼,頭皮發麻著站起來,還帶著那籃子吃的,挪到秦晅對面。

「我也不會下棋……也直接認輸吧。」

邵萱萱承認自己有點仗著人多,想要跟劉獻嶼後面一起賴賬。

秦晅絲毫不肯讓步:「認輸,你打算怎麼認?和劉三一起把剩下的酒全喝了?」屋子裡登時笑聲一片。

邵萱萱只得老老實實坐下來,輕聲求饒道:「我是真的不會下啊,咱們改下五子棋怎麼樣?」

秦晅「哦」了一聲,看向他:「五子棋?」

「對對,」邵萱萱熱情地講解了一下規則,「咱們就下這個,行嗎?」

秦晅瞇著眼睛看了她一會兒,點頭,「行。」

邵萱萱摩拳擦掌,想著自己憑經驗應該也能……她輸得徹徹底底,秦晅一個子也沒給她留下。

劉獻嶼哈哈大笑,說:「總算有個比我輸得厲害的了。」

蕭謹容抿嘴笑笑,又命人添了些炭火。

秦晅突然低聲問邵萱萱道:「你方才去哪兒了?」

邵萱萱心虛地指指籃子:「就、就去找了點吃的。」秦晅明顯不信,高深莫測地看她。邵萱萱於是湊近了點兒,跟他咬耳朵:「我剛才見著方硯了,原來他現在還跟著你呀。」

秦晅的眉頭迅速地蹙緊,很快又舒展開,冷淡道:「你莫要害人害己。」

邵萱萱有些不服氣,這麼冷的天,不給人吃東西,本來就很過分好嗎?!

秦晅看著她垂著頭,將黑白棋子一顆顆從秤上收起,嘴角眉梢卻都是不服氣。「他才是救你命的人呀,你怎麼這麼沒良心的。」

秦晅「哼」了一聲,目光飛快地在右側地窗戶邊掠過,像是陡然長出的刀刃一樣鋒利。

方硯,方硯!

劉獻嶼最終也沒喝足完足夠份量的酒,直接醉倒在軟榻上,呼嚕打得震天響。

邵萱萱喝得比他還少,醉得卻更厲害,拿了一大塊半生不熟的牛肉直接衝到雪地裡喊:「方硯,來吃飯呀!」

秦晅氣得臉都青了,甩開想要來攙扶的人,大步過去要將人拖回來。醉鬼的力氣大得驚人,邵萱萱抱著牛肉,乾脆就坐在了雪地上,只不斷重複著「吃飯」,說著說著,又改口說「你媽媽喊你回家吃飯」。

然後,似是想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逕自在那傻笑。

秦晅實在想不通「你媽媽喊你回家吃飯」到底有什麼地方可笑的,但要是這麼放任不管,邵萱萱這兩條腿肯定得凍壞了。

方硯這才不知從哪個角落鑽出來,跟片羽毛似的落到雪地上,將邵萱萱拉了起來。

邵萱萱回握住他的手,真心實意道:「你來了呀,吃牛肉,我特地給你帶來的。」方硯胡亂地接過牛肉,輕聲道:「聶姑娘,外頭冷,咱們進去吧。」

「冷好呀!」邵萱萱晃著腦袋,「我來這裡前,就很冷,越睡越冷,再一睜開眼睛,就到這兒了……」說著,竟然落下淚來。

方硯手足無措地看著她,她拿袖子擦了擦臉,蹭了一臉的雪漬,又去扯他的袖子來擦。

「我和你一樣可憐的……」邵萱萱打了個嗝,「沒有地方去,見不到家人。」

這些話,方硯只含糊地提了一次,不料她竟都記得,還在這時,用這樣惺惺相惜的語氣說出來。

方硯額頭冷汗直冒,覷了一眼秦晅,對方正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

方硯慌亂地將猶自抹眼淚的邵萱萱往小廳裡拖——他的力氣還是足的,邵萱萱哭哭啼啼,抱怨聲不斷,到底還是給他弄了進來。

蕭謹容已經命人準備了熱水熱湯和換洗衣物,又弄了間乾淨的耳房備用。

秦晅率先跨進了耳房裡,方硯不敢多言,幫著將邵萱萱扶了進來。

或許是在外面凍慘了,邵萱萱一進屋就開始打噴嚏,鼻子都紅了,人也清醒了一些,好奇地問:「咦,你是方硯吧,怎麼又出來了?」

她這個「又」字,讓秦晅十分不爽。

這個一向只能任由自己搓扁拍圓的傢伙,居然還有心掛念別人!

秦晅頗有種私有財產被人侵佔的憤怒,更加難以忍受的是,這事居然就在他眼皮底下發生的。

他把方硯打發走,看著侍女們進來給邵萱萱換洗衣服。

少女的白皙的皮膚在燈光下像是上了一層蠟,光滑細膩,侍女們見他完全沒有迴避的意思,又不敢出言催促,只好加快手上的動作。

秦晅單手拄著腦袋,看著邵萱萱一點點被剝去外衣,又一層層裹了回去,突然就有些手癢。

「你們都下去吧。」

侍女們行禮退出去,秦晅站起身,慢慢跺到邵萱萱身旁,伸手撩起她頭髮聞了聞,又拿拇指在她紅潤的嘴唇上搓了兩下。

「方硯。」

他輕喚了一聲,過了片刻,方硯的聲音才從屋外傳來:「臣在。」

這樣就算避嫌了?

秦晅撥開邵萱萱落在脖子上的碎發,輕輕撫了撫她還裹著紗布的脖子和後頸。邵萱萱吃痛得縮了縮,眼睛終於完全睜開,含含糊糊地問:「你幹嘛?」

秦晅又看了緊閉的門扉一眼,加重了手上的力氣。

邵萱萱果然如預料中一樣大聲呼痛。

門外安安靜靜的,秦晅卻聽到了抑到了極輕的一點兒屬於方硯的氣息,他的心情重新又好了起來。

那笑容轉瞬即逝,曇花一樣只留下一樣盛開的殘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