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
空花

「邵萱萱猶豫地往下看了一眼,隔得太遠,秦晅的面目有些模糊。

她倒不是傻到要在這個時候死撐,而是學藝不精,不敢往下跳——秦晅教她的功夫都是些花巧功夫,真正逃命可用的輕功之類是不教的。

他不教,方硯當然也不敢教。

她現在能隔著幾丈遠扔個飛蝗石傷人,卻沒辦法瀟灑痛快地一躍而下。

方硯當然知道她的尷尬處境,當著秦晅的面,他是不能夠上來抱她下去的。

秦晅自然也明白,就那麼好整以暇地仰頭看了她一會兒,向方硯道:「你還認我這個殿下,就自己去找劉簡,等他來處置你吧。」

劉簡這個名字邵萱萱也是聽到過的,似乎是暗衛統領,人卻從來不曾見過。秦晅培養勢力自有他的一套手段,明的暗的都跟雨後的春筍似的,一些冒尖從土裡鑽了出來,一些卻潛行在泥土之下,與那些已經拔節而出的竹子根須相連,綿延千里。

邵萱萱算是同他靠的近的,對他的事情仍然知之甚少。

秦晅都這樣說了,方硯只得推門出去。

邵萱萱很想叫住他,想告訴他直接跑了算了,話卡在喉嚨那,一句也擠不出來。

秦晅等人走徹底了,才哼了一聲,轉身將房門落鎖,抱著花盆往裡走去,竟似把樑上的邵萱萱直接忽略了。

邵萱萱鵪鶉似的蹲在那裡,一時間都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恐懼了。

暫時不用面對他,當然是好的,但是這樣一直困在上面,也不是個事啊!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這裡沒有手錶、沒有時鐘……方硯給邵萱萱找的地方有那麼點兒靠近桌案,秦晅進了後面,又被屏風擋著,她就看不大到他在幹什麼了。

她聞到了一股淡得幾乎聞不到的草藥香氣,還有輕的像是輕風吹動枯葉一樣細微的窸窣聲。

這讓邵萱萱想起她小學時代班級生物角里養著的幾條蠶,白胖綿軟,吃起桑葉來就是這樣悉悉索索,不知停歇。

小變態在養蠶?

邵萱萱覺得不可思議,先不要說他有沒有這個閒心,光這個天氣就不合適。都說春蠶到死絲方盡,她還真沒聽說過有隆冬臘月孵化的蠶的。

邵萱萱突然就想起他剛才抱回來的那盆東西——那好像並不是桑葉,倒像是……一根什麼籐。

邵萱萱心頭一跳,難道是空花籐?!

性命關天,她立時就緊張起來,伸著脖子半天也沒能看到什麼,焦急地喚道:「殿下,太子殿下——」

秦晅不耐煩地轉出來,仰頭看她:「做什麼?」

他這話問的十分惡意,眼神又毒又尖銳,分明寫著你那點小心思我全知道,卻偏偏還要問出口。

邵萱萱跟他後面久了,察言觀色水平長進不少,明知他是故意的,還是順著他的意思老實認輸了:「我、我下不來,你能不能大人有大量……放我下來?」

沒說出口的那句話是,裡面那盆東西,是不是就是空花籐,能不能讓我也看一眼?

空花籐是劇毒的,跟它毗鄰而生的陽焰草卻能解她身上的毒——邵萱萱還是覺得秦晅那句「毒藥就是解藥」有點誇大其詞。

細胞壁還能給一層層剝出來呢,就算是寄生,難道就沒辦法分離出來?

她的眼睛又黑又亮,從秦晅這個角度看去,簡直像懸在屋頂上的兩顆星辰。

秦晅很沒肚量地扯了扯嘴角:「想下來就下來,我又沒有攔著你。」

邵萱萱無奈,她的姿態已經很低了,從屋樑到地面,其實也沒有高得很離譜,運氣好的話,可能也就是受點驚嚇而已。

邵萱萱閉了下眼睛,往外挪了挪腳,抱著細鐵鏈和鐵環,看準了鋪了地毯的地方,跳了下來。

秦晅連眼皮都沒掀一下,淡淡地看著邵萱萱跟塊秤砣似的落到距離自己大約三步開外的地方。

也是她運氣好,腳和屁股先落地,齜牙咧嘴了半天,就一瘸一拐地爬了起來。

秦晅瞅著她手上的鐵鏈和鐵環,輕輕「嘖」了一聲。

邵萱萱這種弱雞顯然是沒有這種能力的,這筆賬自然要記到方硯頭上。

邵萱萱雖然擔心方硯,但這種還處在萌芽狀態的感情顯然還沒有自由的吸引力大,她甚至都敢在秦晅這樣不友善的眼神下,躍躍欲試地一次又一次向屏風後面看去。

那個悉悉索索的聲音當然已經停止了,但草藥香氣仍然在。

「剛才那個,就是陽焰草?」

她記得陽焰草是解藥,是以一開口就先問這個。

秦晅盯著她看了片刻,點頭道:「不錯。」

邵萱萱眼睛裡的亮光更甚,看他的眼神也熱切了很多,「我、我能看看麼?」

「自然是不能的。」秦晅拒絕得一點兒迴旋餘地都沒有,又向外面道:「張舜,去查查今天是哪幾個人當值。」

邵萱萱噎住,手扶著椅子,忐忑地看著他。

秦晅交代完張舜,回頭看向她,沉吟了片刻,道:「你真想來看看,也不是不行。」他停頓了一下,「你得拿出點誠意來讓我瞧瞧。」

說著,往她的方向走了一步。

邵萱萱有些茫然,她是真不知道他想要什麼樣的「誠意」。

她這樣茫然的神情讓秦晅有點不耐煩起來,挽起袖子,讓她看到自己衣袖下面的一點兒燙傷:「我受傷了,你去弄點藥來。」

邵萱萱的嘴角抽動了一下,那傷也真是小傷,就是紅了點皮,連水泡都沒燙出來。

但太子殿下說了,她便熟門熟路地去翻了燙傷的藥膏出來——倒是不是她在這裡管的事情多,而是以前「侍寢」的時候,經常被踢出來剪燈花、點蠟燭、加炭火什麼的,經常要用到而已。

秦晅見她真拿了藥出來,十分擺譜地在椅子上坐下來,把手臂橫放在桌上。邵萱萱越看越覺得那一點點燙傷像是給蚊子咬的,垂著眼瞼沒說話,挑了厚厚的一大坨膏藥給他抹上去。

秦晅哼了一聲,不滿地看著她低垂著的側臉。

他見過她給方硯包紮的樣子,那副全身心投入,生怕把人碰壞了的模樣像根利刺一樣扎得他難受。

他給人比下去了,給方硯這種小人物比下去了!

秦晅越想越火,連帶著覺得邵萱萱笨手笨腳的模樣都是種滿是嘲諷的挑釁。

都說愛情是和咳嗽一樣難以掩藏的,秦晅沒有聽過這類說法,卻對邵萱萱發自內心的區別對待敏感異常。

處理完了傷口,秦晅又示意邵萱萱主動來親他。

他把這話說出口的時候,邵萱萱忍不住睜大了眼睛。上一次聽到秦晅這樣的要求,還是中了□□物的情況,說實話,她其實很多細節都記得不是很清楚了。

秦晅看起來,不像缺少女人主動投懷送抱的人,即便幾次試圖強迫她,也都是事出有因。開始是為了恐嚇,後來是為了對付齊王,再後來……大約單純就是為了噁心她和方硯吧。

邵萱萱瞅了瞅他淡得有些發白的嘴唇,拿不準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秦晅等了半天沒等到吻,抬腳就踹了一下她扶著的椅子。邵萱萱咬牙,踮起腳閉上眼睛狠狠地親了上去。

那麼吻落在他下巴上,只一下就迅速撤開了。

秦晅冷笑:「你哄孩子呢?」

邵萱萱只得再踮一次腳,秦晅緊閉的嘴唇涼得跟冰塊一樣,表情也很難看。但是等邵萱萱撤離之後,又提了再來一次的要求。

邵萱萱一連親了三次,終於抓著椅背不動了:不是她不肯虛與委蛇,而是他壓根不配合。

人可以親一親漂亮的石頭,可是跟要這塊石頭舌吻,除非它小到足夠含進嘴巴裡。

秦晅比她高大得多,並且始終拿嫌惡的眼神看著她。

這種人要怎麼含進嘴裡去疼?

如果有可能,她連他的一根手指、不,連遠遠的一眼都不願意看到。

邵萱萱不肯再主動之後,他才終於說出了對這次名為「獻吻」實為「索吻」的活動評價:「你親他的時候,也這樣?」

要不是他戰鬥力實在太強,屏風後面又有個疑似空花陽焰的東西,邵萱萱真想扛起椅子往他腦袋上砸。

秦晅不是突然□□大發看上她了,不過看不得人好,揣測了下她跟方硯私底下的關係進展,跟獨佔欲強大的壞脾氣孩子一樣,要把沒顆草莓都舔上點口水用於噁心和驅趕人而已。

邵萱萱畢竟是談過幾次戀愛的人,他對自己的不屑和嫌惡又表現得那麼明顯,自然就猜到了。

「沒有,」邵萱萱真不想他誤會了,太子一旦誤會了別人生了氣,那是一定要找補的,「你不信我也應該信他吧。」

秦晅皺眉,看了她半晌,終於答應帶她去看一看那個東西。

邵萱萱跟在他後面,一面警惕,一面卻有點控制不住雀躍的心跳。如果真的是,如果真的是……她沒有膽小到打算一輩子過這種被人當玩物一樣的生活,只要有機會,魚死網破也要試一試。

當然了,前提是那網撕開後真能通入大海,而不是另一張漁網。

轉過屏風,邵萱萱看清了那盆東西的模樣,立刻就尖叫了起來。

那哪裡是一盆栽培土,裡面密密麻麻的全是螞蟻,正上方臥著的那根白色籐條一樣的東西,居然不是什麼花籐,而是條長長的蟲子,慢騰騰地吃著螞蟻。

那些悉悉索索的聲音,便是它捕食螞蟻時的聲響。

那些螞蟻也奇怪,明明花盆很矮,要爬出來輕而易舉,為什麼要給那條「巨嬰」白白吃掉而不逃跑呢?

邵萱萱看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抱著手臂往外退了退。

秦晅餘光瞄到她的動作,並不引以為意,幸災樂禍地說:「這便是空花籐了,陽焰草長在它背上,如今這籐蟲快死了,陽焰草便全都枯掉了。」

他說的這樣自然,邵萱萱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又去看花盆。那條蟲子還在吃,只是速度越來越慢。

邵萱萱猛然想起秦晅在瓷安寺裡掘螞蟻窩的事情——他那時說自己帶她去「尋找空花陽焰」,居然並不是完全撒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