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萱萱第一次談戀愛的對象,是自己的同桌。
消瘦的少年還在長身體,身高比邵萱萱還矮上幾厘米,但經不住長得好,精緻的五官、乾淨的頭髮,扎眼極了。
邵萱萱對長得好的人特別沒有辦法,借作業借文具借雨傘,但凡可以借的都借出去了。
少年明顯也是家裡寵在掌心的,心安理得的享受一切可以享受的福利,偶爾會帶點巧克力、零食什麼的小恩小慧一下。
時間久了就成了習慣,下課一起,節假日一起。被老師叫到辦公室批評早戀後,兩人都似突然驚醒,垂著腦袋鬱悶了一個下午,小男生突然提議要不要逃課出去滑旱冰。
兩人都是乖乖牌學生,為這一次逃課坐了半天心理準備,才終於在最後一節課打鈴前逃了出來。
逃課必然就是要翻牆,而且是翻牆頭上插著碎玻璃的高牆——邵萱萱率先爬了出去,小男生在過牆時劃破了褲子,登時就決定不去了。
穿著破褲子逃課,這在自尊敏感的少年來看是完全不能接受的。
邵萱萱至今都還記得那個太陽猛烈的午後,自己滿頭大汗,站在高高的學校圍牆外等待,只有沒完沒了的知了聲反覆鳴響。
那個聲音說:「我不想去了,我們回去上課吧。」
難怪生物課裡說,漂亮的蘑菇都是有毒的。
邵萱萱躺在冰涼的桌面上,看著始終垂著頭的方硯,彷彿又一次聽到了那句叫人氣餒的「我不想去了」。
方硯仍舊跪著,額頭被秦晅扔出的配飾砸到,流了血,滴了幾滴在地毯上。
秦晅倒沒有當著人面演活春宮的意思,但就像逮住了老鼠的貓,即便肚子不餓,也不會輕易就把人放走。
方硯和邵萱萱,現在就是他揪住尾巴的老鼠。
什麼郎情妾意,他一句話便能把窗戶紙捅破,叫他們直面生死——秦晅聽過游蛇在水底下狩獵蛙類的聲音,水聲從低到高,再從高到低,充滿了死亡降臨的神秘。
而現在,邵萱萱那一點一點冷下去的眼神卻讓他在趣味盎然之餘,又產生了一絲憤怒。
你對他到底抱了多大的希望,不過一個小小侍衛而已,還能翻出天去?
明明是他先認識的,怎麼就跟著別人跑了!
正僵持不下,門外卻突然傳來急促的敲門聲。
秦晅不耐煩地抬起頭:「什麼事?」
「殿下,前殿走水了!」
秦晅霍然起身,一把推開門,邁步就往外走,張舜也急忙跟上。
邵萱萱這才大口呼氣,使勁去扯縛住雙手的腰帶——那些繩子綁的並不牢固,反覆數次之後,就被拉開了一些縫隙。
她一邊抓緊了衣襟一邊坐起來,方硯仍然跪在那裡,木雕泥塑一般。
邵萱萱跳下桌,細鏈也跟著發出巨大的聲響,方硯身體震了一下,還是沒什麼動作……從邵萱萱那個角度看去,耳朵、脖子沒一處不是紅的。
這樣尷尬的氣氛,邵萱萱都禁不住要替他覺得羞愧。
就像她繞到學校正門重新回到教室,坐回到把臉藏在書堆後的同桌小男生身側時——這樣的難堪,偏偏無處可躲。
方硯終於還是站了起來,低著頭就往外走,邵萱萱終於沒能忍住,開口道:「喂,你額頭流血了。」
方硯「嗯」了一聲,邵萱萱便也沒有話了。
她的心眼其實挺小的,再理解他的處境,也沒辦法聖母地再幫他包紮一下。
雖然還不算戀人,怎麼說也算朋友之上了吧——直白點說,邵萱萱覺得他蠻沒種的。
方硯的手已經搭在了門上,猶豫半晌,忽然折返,拔了她腦袋上的簪子來她撬腳上的鐐銬。
邵萱萱吃了一驚,按住他的手道:「你幹什麼,他會發現的!」
方硯頓了頓,終於抬頭看她:「殿下救了我的命,我這條命就是他的,但……但……」
他沒繼續說下去,邵萱萱卻被他肅然的神情刺激得不由自主縮了縮肩膀,到了嘴邊的話也全都嚥回了肚子裡。
沒能翻牆出去的少年最終在放學時拉著她去吃了一次沙冰,西瓜紅和楊桃綠,滿滿地裝了兩大盤。
歲月流逝,她早已經不是一盤沙冰就能哄好的小女孩了,遇到的人,卻還是……邵萱萱咬了咬嘴唇,不知為什麼就想到了秦晅。
她想像不出他與人牽手戀愛的模樣,只從脾性分析的話,應該不至於做這樣叫人失望的事情。
至少在被衛延追殺時,也沒見他真正低頭屈服過。
方硯搗鼓了好一會兒,也沒能把鎖撬開,乾脆拿匕首來砍那條細鏈——秦晅選的東西質量確實好,這樣折騰了半天,無論是鎖還是鏈子,都絲毫沒有要斷的意思。
方硯乾脆循著細鏈走到了牆角,將上面的鐵環整個撬了出來,和鏈子一起交到邵萱萱手上:「趁著現在……我送你出去。」
邵萱萱目瞪口呆地接住這個沉甸甸的禮物,被他拉著往外走了好幾步,才猛然清醒:「不、不行啊,我中了空花陽焰的毒,要定期服用解藥。」
方硯就跟給人迎頭打了一掌一樣,連血跡流到眼瞼上都忘了擦:「你說什麼?」
邵萱萱沒好意思再重複,她也是普通人,膽小惜命,也是……沒什麼種的。
方硯看了她半晌,才遲疑地問:「是什麼毒?」
邵萱萱抿唇:「好像是叫空花陽焰,每三日需得服用一次解藥。」
方硯顯然也沒聽過這個毒,茫然無措地看了她一會兒,往外走去。邵萱萱這回沒再阻攔,她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秦晅是他的救命恩人,想也不可能殺了恩人給她找解藥。
最多,想點旁門左道的法子吧。
方硯人都到外面了,又返回來拉她:「你同我一起走吧。」
「一起走」這三個字,總是容易引人遐想的,邵萱萱心裡卻明白,人這不是想和自己私奔,單純是擔心秦晅折返看到她,又給抓回去而已。
話又說回來,方硯要是肯放下一切帶她走,她敢走嗎?
邵萱萱握緊了他伸過來的手掌,胸膛裡的心臟被扣住的麻雀一樣撲騰個不停,最終還是放棄了為這樣一個不存在的邀約而逼著自己做選擇。
逼出了結果又怎樣?人家壓根沒有這個打算。
因為前殿起火,宮人和侍女們幾乎都湧到那邊救火去了,方硯熟門熟路地帶著邵萱萱進了後殿,腳下不停,低聲問她:「你認得出那解藥?」
邵萱萱點頭,隨即又道:「一顆是不夠的,秦……他說這解藥本身就是毒藥,一旦服下,終身都不能斷了。」
方硯停下了腳步:「當真?」
「當然是真的,他自己也中了一樣的毒。」
方硯咬牙:「那我們就去找藥房,總是該有藥房的。」
邵萱萱點頭,隨著他一起從後窗翻書房,翻找起來。這地方兩人都來過無數次,邵萱萱卻沒有方硯熟悉——暗衛就跟狙擊手似的,每天蹲那盯著附近的環境,沒事做的時候可不就開始記各種環境細節。
找遍了書房也不見有什麼藥方、藥丸,兩人不由自主都想到了同一個地方——秦晅這樣謹慎的人,重要的東西,當然是越貼身越好——寢宮顯然是比較合適的地方。
邵萱萱努力回憶:「他的臥室裡倒是不少藏東西的地方,但是真的沒見有藥方之類的東西啊。」她也不是傻子,有機會當然是會四處瞄瞄看看的。
太子寢宮守衛不比別的地方,兩人小心翼翼地潛入,最先翻找的就是床榻附近。跟邵萱萱記憶裡的一樣,毫無所獲。、
邵萱萱心裡有氣,忍不住就拿腳去踩他枕頭。
方硯畢竟是打算繼續跟著太子給他賣命的,見她這樣立刻就把人從床上拉了下來:「你做什麼?!」
邵萱萱瞪著他不說話:什麼小說電視劇都是騙人的,你跟他不應該是情敵嗎?這樣幫著他是做什麼?不應該跟我同仇敵愾甚至恨不得把他挫骨揚灰嗎?!
方硯乾咳了一聲:「殿下並不是大奸大惡之人,他……」
「他是你的救恩人!」邵萱萱替他把話接了下去,轉身就往門口走。
門外卻驀然傳來了腳步聲。
邵萱萱怔住,方硯反應比她快得多,立刻就抱著她躍上橫樑。
秦晅一腳踹開門,懷裡還抱著盆東西,臉色難看得跟鍋底一樣:「什麼人在裡面,出來!」
邵萱萱心跳驟停,方硯衝她搖了搖頭,獨自跳了下去:「殿下。」
秦晅冷笑一聲,意有所指道:「怎麼就你個人下來,要拿我當傻子哄?」說罷,抬頭直看向邵萱萱藏身的位置,「聰明的就不要等我親自來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