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
墓道

最後一根鐵條斷掉後,邵萱萱確信自己聞到了一股奇異的香氣。

秦晅手快地摀住自己的口鼻,順便也將湊在洞口的邵萱萱拉到了一邊。邵萱萱被熏得暈乎乎的,學著他的樣子抬手摀住下半張臉,沒多久就撐不住了,坑洞裡全是香氣與血腥氣混合的難聞味道。

她迷迷糊糊看著秦晅爬了下去,沒過多久又重新探出頭來,伸手來拽她。

邵萱萱看著他的臉越來越近,那股香氣也愈來愈濃,終於暈了過去。

再醒來時視野裡一片漆黑,只有一點若有若無的呼吸聲在很近的地方傳來。

「秦晅?」

呼吸聲驟然停止,周圍一下靜了下來。

邵萱萱伸手摸了摸身下,粗糙的岩石濕潤異常,還覆蓋著一層薄冰。她摸索了半天,終於摸到一根斜長在石壁上的冰凌,小心翼翼地折下來,隔著袖子緊緊握住。

那呼吸聲似乎覺得安全了,漸漸地又規律起來,一起一伏,猶似在安眠。

睡著的人,又怎麼會知道控制呼吸呢?

邵萱萱完全不信,也不覺得這會是秦晅。他就是再壞心,也完全沒必要在這個時候嚇唬她。

她努力辨別著聲音的方向,往後挪了挪,一邊估算著距離,一邊將冰凌當做武器擺出了準備投擲的姿勢。

火光卻在這一刻陡然亮起,邵萱萱倏忽扭頭,就見秦晅舉著火把,正從石門後走出來。

這個方向,完全同那個呼吸聲相反。

邵萱萱心裡一慌,就要轉身去看,秦晅阻止道:「別動!」

邵萱萱整個人都僵硬了,抖著嗓子問:「誰在那兒啊?」

秦晅沒回答,只拿腳在地上輕踏了幾下,身後的喘息聲驀然大了很多。那聲音一聲高過一聲,此起彼伏,起碼得有十來個人在打瞌睡。

他們不是下到雪山先民的墓道裡來了,怎麼可能會有這麼多活人?

秦晅的靴子踩在地上不動了,那聲音又蒸發一樣憑空消失了。半晌,邵萱萱才覺著有什麼東西從身側游動了過去。

她微微測過頭,就見一條足有成人大腿粗的紅色東西慢騰騰朝著秦晅游動過去。那東西體型似蛇一樣細長身上卻長滿了茂盛的植物,邵萱萱盯著看了半天,驀然醒悟——這是些居然都是陽焰草!

她下意識往前了一步,那東西卻驀然停滯住,陽焰草的葉子刺蝟一般也根根直立起來。

秦晅皺眉,微微蹲下身,拿手指輕輕在地面上叩擊了幾下。

「草蛇」再一次挪動起來,一邊蠕動一邊還發出「呼呼」的喘氣聲,聲大如牛,偶爾還有一點白色從紅色草葉之間洩露出來。

那是……空話籐蟲?

居然有這麼大的籐蟲?!

邵萱萱僵硬地站在那裡,既垂涎它身上的藥草,又恐懼它渾身的毒素。

籐蟲爬到秦晅身邊,喘息聲更大,看那個興奮勁,恨不得直接爬到他身上去。秦晅呵斥了一聲,它才安靜下來。

邵萱萱囧然地看著他和那條蟲子,見過訓話野狗野貓的,還沒見過訓化蟲子的。這寵物倒是夠標新立異的,就是身上太毒了,比養毒蛇還可怕。

毒蛇還能拔掉毒牙呢,這麼個毒得人要死要活的祖宗,得裝什麼地方才能安心睡著啊!

秦晅把火把插到牆上,掏了錦盒出來,將那條小籐蟲放出來。

小籐蟲因為缺少食物,身上的陽焰草幾乎全死掉了,身體也乾癟了很多,落地後安靜了好一會兒,才慢騰騰朝著大籐蟲爬去。

邵萱萱正覺得這場面溫馨,頗有遊子認祖歸宗的即視感呢,那些鮮嫩的陽焰草驀然抖動了幾下——大籐蟲張大嘴巴,一口把小籐蟲吞了下去。

溫馨個蛋!

吞完後輩,大籐蟲熱情地在秦晅身前的地面上滾動了兩圈,陽焰草葉子辟辟啪啪折斷,滿地都是紅色的草汁。

即便是這樣,邵萱萱也沒辦法覺得它可愛。

老天爺沒給你賣萌的資本啊,你這樣讓我們圍觀的人很為難的,難道要說「丑蟲就不要作怪」了嗎?!

秦晅緊繃著臉,嘴角卻慢慢彎了起了,好半天才又輕跺了下腳。籐蟲登時不在翻滾,他便蹲下身,慢慢地將那些還完好的草葉都摘了下來。

邵萱萱嚥了下口水,看著它越變越細,最終禿成了手腕粗細的一根,醜陋地在地上挪動了一下。

那姿勢模樣,怎麼看怎麼委屈。

秦晅將錦盒放倒在地上,它很快爬了進去,乖巧地將自己盤了又盤,將錦盒塞得嚴嚴實實的,一點兒縫隙也不留。

邵萱萱這才敢走上前——也沒敢靠太近——猶豫著開口:「你來這裡就是為了捉空話籐啊,那我們現在可以上去了?」

秦晅瞥了她一眼,很敷衍的「嗯」了一聲。

一聽就是在撒謊!

「我們從另一條路出去。」他將火把重新拿在手裡,領著她穿過石門,往黑黝黝的深處走去。

邵萱萱很快就發現,這裡應該是曾經住過人的。

而且,一定還住了很久。

和之前的血池比起來,這裡的空氣甚至算得上清新,兩側的過道被人劃滿了各種各樣的塗鴉,地面也修得很平整,在火光的照耀下呈現出漂亮的鴉青色。

秦晅對著地方似乎很熟悉,腳下幾乎沒有停頓,石門被他一道道打開,火燭也被依次點燃。

邵萱萱好奇瞄了瞄,那些塗鴉竟然還挺有規律的,筆畫雖然稚嫩,看得出來是在畫各種各樣的東西。杯子、水盆、桌子、衣服、人臉……像極了小朋友們在家中牆壁上的隨手塗畫。

塗鴉的位置高低錯落,越低矮錯誤就越多,到了跟她差不多高的位置,就清晰多了。

大約是畫的時候燈光太過昏暗,也可能是繪者年紀太小,很多東西都畫錯了位置,有張人臉甚至長到了腋窩下,長袍則完全糾結成一團,看不出形制。

唯一奇怪的是那些燈油和蠟燭似乎都沒怎麼使用過,有些甚至還密封得好好的。

秦晅已經走到走廊的盡頭了,頗有些不耐煩地回頭瞪她:「走不走?」

邵萱萱小跑著跟上來:「這真的是墓室?牆上那些東西,不可能是工匠畫的吧,難道他們還帶著孩子下來幹活啊?」

要真是這樣,這些先民也太不講究了。

話一出口,邵萱萱又覺得不對,牆上的劃痕明顯是在走廊修好之後建的,看範圍還是今天畫一點明天畫一點積攢起來的。

不像是為了裝飾,像是純粹在解悶。

秦晅伸手在牆上摳挖了一下,又一扇石門被打開,大步走了進去。

邵萱萱跟著踏進去,學著他之前的樣子拔下牆上一支已經引燃的火把,高舉著往裡走去。

這裡的走廊比之前的還要整潔不少,牆上也開始有了被煙火熏過的痕跡,秦晅的腳步卻慢了下來,到最後乾脆直接停在了一處石壁邊。

邵萱萱好奇地探頭過去,意外地在牆上看到了大量鏤刻細膩的畫像——那是個十分漂亮的女孩子,約莫十三四歲年紀,眉眼栩栩如生,唇角含笑,衣裙紋理精緻。

秦晅盯著那畫像看了片刻,突然折回去,重新往走來路走去。

邵萱萱怔住,舉著火把又看了看,發現了更多活人生活過的遺跡——爛得一碰就變成灰燼的被子,滿是塵埃的杯盞和碗碟。看形制,應當都是冥器。

活在墓室裡,用冥器當生活用具,邵萱萱哆嗦了一下,覺得牆上的漂亮女孩都變得面目詭異起來。

她不敢獨自往前走,連忙循著秦晅離去的方向跟去。

他已經走回到那段滿是塗鴉的走廊中段了,石像似的站在那。邵萱萱被這樣的氣氛唬住,站在原地沒動。

然後就見他彎下身,在地面上摸索了片刻,石壁驀然朝裡凹陷了進去,很快就空出足夠一人通過的空間。

這一次,他又遲疑了,邁步前甚至還扭頭看了空蕩蕩的走廊一眼。

前面的火光消失在了通道盡頭,邵萱萱加快腳步走了過去,學著他的樣子扭頭四下張望了下,只有鴉青色的地面折射著火把的光芒。

仔細觀察就會發現,這裡也不過是一處石門而已,只是構造特殊,不容易被發現。

石門內地面上鋪設著精緻的氍毹,因為年代久遠,踩上去就紛紛灰化,石桌石椅石床樣樣齊全,甚至還有一盞金絲織就的鏤空紗燈,裡面擱發著淡色幽光的夜明珠。

邵萱萱一下子就認出這是外面石壁上畫著的那只畸形燈籠的原型,鏤空的圖案都能找到一一對應的位置。

桌子、椅子、床……電光火石間,邵萱萱明白了,這應該就是塗鴉的主人居住的地方了。

這位地底華室的主人,還挺有閒情逸致的。

她舉高了火把,找到燭台將滿是灰塵的蠟燭一根根點燃,才點到第二根,就被秦晅喝止了。

「把火熄了。」

邵萱萱知道他對危險的感知能力強,二話不說就把蠟燭都吹滅了,拿著火把就要上前。

「叫你熄了!」秦晅的聲音驀得拔高,幾乎可以用尖銳來形容,「滾出去!」

邵萱萱僵在原地,從她這裡看過去,只能看到少年穿著黑色的大氅,舉著火把,臉色蒼白,正死死地盯著石床邊的牆角。

循著他的視線看去,只隱約能看到一些白色的條狀。

她小心翼翼地將火把往前湊了湊,秦晅猛地轉身,一把火把奪走,「砰」地往牆上砸去。

火把在石壁上撞得火花飛濺,焰火一樣一邊熄滅一邊落地。

藉著那點火光,邵萱萱終於看清了牆角的白色的骨堆——蜷曲成一團的,屬於人的屍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