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萱萱是餓醒的。
胃裡空蕩蕩的,嘴唇也幹得難受——墓室裡倒是有水,可這水都在地底下埋了這麼多年了,誰知道喝下去是不是有毒。
邵萱萱惜命極了,寧可忍著也不敢去碰。
這麼又渴又餓地醒過來,又正對上牆上少女的笑顏,邵萱萱全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別這樣看著我好不好!
畫像是不會說話的,牆上的燭火倒是因為她飛快起身的動作而顫動了一下。邵萱萱下意識去看身側,鴉青色的地面扔著件發皺的大氅,哪裡還有人影。
她下意識就要出聲喚人,話到了嘴邊,餘光掃到開著的石門,正瞧見隱約透過來的一點昏黃光亮。
邵萱萱扶著石凳爬起來,輕手輕腳走到門邊,往外看去。
走廊上的燭火都被點燃了,一路通到那道隱蔽的石門附近,燭光躍動,將過道照得青光盈盈。
小變態去了石門裡面?
邵萱萱揉了揉酸脹的膝蓋,躡手躡腳走到石門邊,探頭往裡看了一眼。
裡面也亮著燈,金絲縷燈散發著幽光,靜謐而安詳。
邵萱萱吁了口氣,往裡挪了挪,又挪了挪,終於看到了秦晅。
他靠著石床,支著一條腿坐著,專注地凝視著地上的那些骨殖,手裡還掂著根細長的腿骨。火光打在他臉上,白得和那些骨頭一樣。
邵萱萱停在原地,嘴巴張了好幾次也沒能把話說出來,秦晅卻似感覺到了什麼,猛地轉回頭來。
邵萱萱僵硬地笑了下:「我馬上出去!」
說完,她轉身就走。
出乎她的意料,秦晅沒發火也沒追出來——她不怕死地再一次探頭進去看,就見他垂手在白骨堆上摩挲了兩下。
像是撫摸,又像是撿了什麼東西。
邵萱萱趕緊回頭走了出去,屋裡安靜裡一陣子,開始傳來清脆的敲擊聲。
一聲、兩聲、三聲……連續不斷,綿延不絕。
回想起他摸著白骨的模樣,邵萱萱忍不住摀住了耳朵——這是要挫骨揚灰?看那神色,也不像有深仇大恨的樣子,怎麼連死了都不肯放過人家?!
不過……秦晅怒到了極點的時候,在面上確實不一定能看出端倪。
這樣一對比,她覺得畫像女孩的笑容也變得可以忍受了起來。
邵萱萱越想越是心驚,快步沿著走廊行走。
此時目之所及,都是那些稚拙、粗糙的塗鴉。之前看著有些可笑的桌椅、床榻、碗筷也彷彿有了生命,在這麼多燭火的照耀下纖毫畢現,無聲地訴說著歲月經過時留下的痕跡。
這些東西也和那華室的主人一樣,深埋底下不知多少年,人死了只餘下枯骨,刻在牆上的痕跡卻完整保存了下來。
變了形的高大人影邊上連接著一小張桌面傾斜的石桌,石桌往上是類似於飯碗一樣的一隻隻杯子……靠近牆角的地方,密密麻麻刻了一些類似漢字的東西。
邵萱萱拿燭火照了照,找出一大排類似於「禾」字的圖案,邊上還都各寫著阿拉伯數字「1」和「3」。
那刻字的人極有耐心,牆上的圖案一個緊挨著一個,幾乎是刻完一個就刻下一個。
「禾13」,什麼意思?
邵萱萱挨著石壁坐下來,學他的樣子支著膝蓋,望著這些刻字發呆。
歪歪斜斜的「禾」字周圍始終跟著「13」,彷彿他們一直就是黏在一起的。邵萱萱偏頭看了一會兒,撿起碎石學著牆上的樣子畫了起來。
禾,13。
禾,。
示,。
,
那是……一個「祁」字?!
邵萱萱越看越覺得像,直覺手上的碎石子愈來愈沉重。
「我本名裡有個祁字,若是真死了,你就替我在碑上個刻個祁字。只一個字便夠了。」
他對這裡熟悉異常,他的故人死在墓地入口的血池裡……那堆白骨,那堆白骨……
邵萱萱扭過頭,燭光幽冷依舊,那聽得人骨頭發麻的敲擊聲仍舊枯燥地響著,甚至帶起了一點兒回聲。
他把那些骨頭,把自己的那些……怎麼了
邵萱萱爬起身,小心翼翼地往回走去,想到這個在石壁上畫亂七八糟塗鴉的人可能是秦晅,心底深處不由自主就泛上來一些類似於悲憫的情緒。
她一直覺得他對她、對這裡的所有人,甚至對他自己,都有些過於殘忍。
原來,他自己的生活一直就是這樣的?
她瞥了一眼大約到自己膝蓋高的一小塊有些模糊掉的塗鴉——那甚至不能算塗鴉,不過是幾條彎彎曲曲的線條而已。
走廊這麼長,成年人不至於彎這麼低去畫這種東西。秦晅說這裡貼合「活死人墓」的名字,難道他是在墓地裡長大的?
骨骼敲擊、破碎的聲音驀然停止,周圍的燭火似乎也黯淡了不少。
石門那側有人影晃動了一下,再一下,秦晅就拎著一大包東西,並那盞金絲縷燈裡的夜明珠,慢慢走了出來。
見到邵萱萱,秦晅也並不吃驚,只淡淡說了句:「走吧。」
邵萱萱口乾舌燥地看著他手上的東西,「你……呵呵……你帶他……帶著他走啊?」
秦晅蹙緊了眉頭凝視著她,「不行嗎?」
「行的,行的啊——」
邵萱萱率先轉頭,走了兩步才發現自己同手同腳了。秦晅的影子從後方投映過來,正落在她腳下,那一大包袱東西像一團形狀不明的陰影,一步不落地跟在他身側。
石壁上的少女笑靨依舊,邵萱萱卻沒空擔心了。
這是畫出來的,跟在她身後進來的秦晅正特麼拎著自己(的骨頭)沒事人似的呢!
這個世界實在太瘋狂了!
把自己拎在手裡到底是什麼樣的感覺,好想採訪一下!
邵萱萱看著他繼續在屋子裡搜刮,大部分東西都是不能用了的,唯有一些金屬製品還完美保存了下來。
邵萱萱有幸分到了幾顆生銹的鐵蓮子,一把手柄已經完全爛掉的匕首刀刃。
然後,便又到了要出發的時候。
邵萱萱看著他淡定地把裝籐蟲的錦盒也裝進包袱裡,終於沒能忍住疑問:「你從小就住在這裡?」
秦晅塞東西的手頓住了,眼睛仍舊垂著,邵萱萱卻覺得他全身的刺都豎立了起來。
她到底還是不夠老辣,一下子就問出來了!
秦晅用沉默回應著她,頭也不回地擰開另外的機關,眼前出現了離開石室的通道。
這算不算默認呢?
邵萱萱跟在他身後,深一腳淺一腳的,腦海中卻回憶起秦晅看風景時的模樣——不是單純的欣賞,就像是,要證實一下這些東西是真實存在的感覺。
難道他一直都生活在這裡,從來都沒有出去過?
話問出口之後,邵萱萱才發現自己居然把心裡想的話直接說了出來。
在她前面的秦晅已經直接停住了,背脊緊繃,像一隻受到冒犯的野獸。
「我、我就隨便問問,」邵萱萱往後退了一步,「沒別的意思,你不想說,就不用說……」
「是,」秦晅終於出聲,手裡那只包袱也被他「砰」的扔在地上,「我自生下來就是個見不得光的活死人,」他轉頭盯著她,露出一絲嘲諷的冷笑,「那又怎麼樣?現在他們都死了,我還活著。你說你以前在家裡過得如何好,千好萬好又如何?我叫你往東,你敢往西?」
邵萱萱訕笑著看著他,翻譯一下,這話的意思就是,這裡現在是老子的地盤了,老子說了算,你們這些傻逼都該跪安了……
可是,這樣輝煌的時刻,完全沒有必要一邊說,一邊還把自己的骨頭扔在地上啊。
秦晅說完,往前走了半步,猶豫片刻,還是彎腰把「自己」重新拎了起來。
邵萱萱囧囧地跟在他身後,滿肚子的吐槽——這一瞬間,他才真正有點像十七八歲的少年人模樣。
這條走廊並不算很長,盡頭居然是封死的。
秦晅這回也不摸索什麼機關了,讓邵萱萱拿著夜明珠照明,就著昏暗的光線用那把沒手柄的匕首撬嚴絲合縫的巨石。
邵萱萱站在那堆骨頭邊上,腳忍不住就在那抖。
之前是不敢看,現在就後悔了——不知小變態以前長什麼樣,雖然就剩下骨頭了,高矮老少總能看出點吧。
她微微彎下腰,手指勾住包袱上的活結,將夜明珠湊近了些,瞇著眼往裡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