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萱萱不斷地打著哈欠,懸崖邊的風實在太大了,哪怕她縮在這麼遠的角落,還是有雪沫會被風捲著拍到臉上。
秦晅坐在距離崖壁很近的地方,正將包袱裡剩餘的骨灰掏出來撒掉。
灰白色的粉末遇風消散,很快和紛紛揚揚的飛雪混在一起。
墓室的出口在望子崖的頂峰,托那些盜墓賊的福,他們直接從山脊的一處盜洞出來了——現在回想起骨灰灑掉時,秦晅那殺人的眼神,她還是有點哆嗦。
讓她意外的是,小變態居然沒動手打人。
大約是她一發現形勢不對,就蹲下去,念著「阿彌陀佛」把灑出來骨灰都收集回來了。
收集回來也不見他珍惜,一出來就直接東一把西一把地撒掉了。男人就是這樣啊,得不到的最好,得到的就不珍惜了。
居然連對「自己」都這樣不留情面。
眼看骨灰沒有了,秦晅又去掏那些碎掉的骨節,握在手裡微一使勁,骨節便再一次化作細如草芥的粉末。
邵萱萱在心裡腹誹了一句「人體碾碎機」,有點不大耐煩地探頭出去,卻又沒有勇氣問還需要多久。
這要是擱現在是在做「安葬儀式」呢,催什麼,也不好催這個。
太陽已經快升起來了,東面的雪山頂緋紅一片,秦晅面無表情的臉也被襯得紅艷艷的。雪花又大又稀疏,氣溫低的緣故,落在身上要隔好一會兒才能徹底化開。
這樣生動艷麗的早晨,秦晅麻木的臉真的突兀極了。
邵萱萱揉了揉鼻子,把腦袋縮了回去,雪山上實在太冷了,鼻子都凍得酸酸的。他在這裡安葬自己,卻不知道自己的屍體會有誰來收殮、埋葬……靈魂都不在了,應該就算屍體了吧?
父母的笑臉在眼前一晃而過,邵萱萱把臉埋進膝蓋裡。
這一回,不僅鼻子發脹,而且真的控制不住眼淚了。
「好了,走吧。」
「啊?哦!」邵萱萱抬起頭,秦晅不知什麼時候走到了她身側,無聲無息,簡直跟貓一樣。她胡亂地抹了一把臉,拍拍身上的積雪站起來。
秦晅意外地怔了怔,隨即將目光從她紅腫的眼睛上轉開。
邵萱萱乾咳了一聲,跟著他一起涉雪而行。也不知走了多久,秦晅突然道:「與其那樣苟延殘喘地活著,還不如現在這樣——也沒什麼好留戀的。」
邵萱萱半晌才反應過來這是在跟自己說話,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附和了一聲。秦晅伸手在她亂蓬蓬的頭髮上揉了一把:「沒什麼好哭的。」
哭?!!
邵萱萱徹底凌亂了,我沒為你哭啊!
做人要不要這麼自戀啊!
不顧她心裡的驚濤駭浪,秦晅已經往前走去了,一隻手還牢牢握著她的。邵萱萱幾次想要辯解,最終還是嚥了下去。
放眼望去,眼前均是一色的白,連松樹的褐色枝椏都被白雪埋得嚴嚴實實的。小變態要是知道自己自作多情了,會不會就地就把自己解決了殺人滅口啊?
邵萱萱埋頭苦走,蒙眼睛的灰布也重新綁了上去。
秦晅辨別方位的能力確實不錯,就這樣看似漫無目的地走,居然還真給他找到了鄢流於雪橇駛過的痕跡。
看起來,他確實是在這一帶為保護那處墓地巡邏——當然了,看他行走的痕跡,對血池和盜洞的位置,顯然是不知情的。
邵萱萱以為還要沿著鄢流於的痕跡往回走,秦晅不屑道:「回去做什麼?」
邵萱萱「啊」了一聲,「那我們去哪兒?」
「我們為什麼而來,自然要為什麼而去。」秦晅用她之前的法子做了雪橇,融了雪水幫她穿好:「你需得跟緊一些,若是跟不上,我便不要你了。」
邵萱萱在喉嚨裡「哼哼」了兩聲,說得人很想跟著你似的,切!
秦晅上了雪橇,箭一般滑了出去。
邵萱萱連忙跟上,沒滑出多遠,就摔了個狗吃屎。她有些慌亂地抬起頭,正看到秦晅一個漂亮地轉彎,又兜了回來。
「廢成你這樣,也是難得。」他譏諷著一把將人拎了起了,嫌惡地上下打量,「哪裡摔傷了?傷了你就自己留在這裡吧。」
邵萱萱趕緊搖頭,還真怕他說到做到。
兩人再次上路,秦晅不得不因為她而放慢了速度——因為這個,每次目光落到她身上都不耐煩得要命,彷彿下一刻就要爆發怒火過來揍人了。
那處墓地,到底還是在他心裡留下很深的陰影吧。
邵萱萱在心裡感歎,童年教育真的很重要啊!
入夜之前,他們居然找到了之前的那條冰河。
看秦晅那胸有成竹的樣子,邵萱萱都懷疑他其實早就探查清楚了——這樣看來,跟著鄢流於回去,恐怕也只是為了打探雪山民的現狀吧。
邵萱萱忍不住替鄢流於唸了一聲佛,多謝謝你們家長輩的不殺之恩吧!
找到了河,也就有了食物。
秦晅一副老子是技術型人才不稀罕做家務的做派,早早進了雪洞裡面。邵萱萱無奈地想要學劉簡的辦法捕魚,卻只濺了一臉的冰渣。最後還是靠著那手投擲飛蝗石的本事,用碎冰充當飛石,打了兩條魚上來。
料理完生魚爬進雪洞的時候,秦晅居然在跟那條籐蟲玩!
那確實是名副其實的玩,他手裡掂著根陽焰草,籐蟲扭著那身肥肉在雪地上打滾,左扭右扭,身上沾滿了雪沫,像是……一坨巨大的年糕。
聽過紈褲子弟鬥雞走狗的,還真沒有見過溜蟲子的。
邵萱萱於是又想起了墓道裡那些亂七八糟的塗鴉,怪不得他畫畫本事那麼高呢,原來從小就自動自發在了練習了。
按他現在的年齡,要是擱在現代社會,報個高考速成班,考個美院什麼的應該也有希望吧。
畢竟,這具身體也才十七歲呢。
想想這兩位少年男女的人生經歷,也是挺豐富多彩的。
十五歲的少女邵萱萱一邊苦哈哈地把魚架到火堆上,一邊感慨。秦晅自她進來後,就沒怎麼逗那條蟲子了,懶洋洋靠在那,瞇著眼睛看她忙活。
那露骨的探究眼神,讓邵萱萱覺得毛毛的。
要不是有這張漂亮的臉和年齡撐著,活脫脫就是個色狼模樣啊!
雪洞裡除了「嗶啵」的柴火燃燒聲,就只有籐蟲扭來扭去的沙沙聲了,邵萱萱僵硬地往邊上坐了坐,打破沉默:「它跟你認識啊?」
「嗯。」
邵萱萱吃了一驚,那墓地在雪山腹地,溫度那麼低,屍體也都全部白骨化得厲害……
「它……多大了?」
秦晅瞥了她一眼,拿陽焰草在它腦袋上搔了搔:「我認識它適便有九十多歲了,如今……該有七百多歲了吧。」
邵萱萱一口氣噎在那裡,七百多歲啊,那說起來,你……也該有六百歲了?!
邵萱萱瞬間就覺得自己弱爆了,她前後兩輩子加起來,才不到四十歲,要是按時空差來算,那可就是負數了。
「那、那有沒有名字啊?」邵萱萱努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靜。千年的王八,萬年的鱉,這裡還有條快成精的蟲子!
秦晅「唔」了一聲,慢慢道:「有的。」
然後,便又沒了下文。
不說,就是不想告訴你,懶得告訴你,問了也白問!
邵萱萱對他的習慣算是深有感觸,只得再一次沒話找話,「呵呵,你小時候……」她斟酌了下,把「很可愛」幾個字吞回去,「還挺多才多藝的,喜歡畫畫哦。」
秦晅果然便了神色,看不出喜怒,不爽是一定的,盯了她半晌,然後說:「魚該翻個面了。」
「啊?哦!!」
不知不覺,魚皮都已經被燒掉了!
邵萱萱趕緊把魚翻過來,然後就聽秦晅自言自語似的說了一句:「一個瞎子,有什麼好多才多藝的。」
邵萱萱頓住手,驚悚地抬頭看向他,在墓道裡的那些困惑突然就有了答案,大量沒有被使用過的蠟燭和油燈、畫得亂七八糟的人像和物品……
秦晅不耐煩地爬起身,推開她,將還沒完全烤熟的魚拿了起了,惡狠狠地咬了一口。
地上的籐蟲似乎感覺到了他的不悅,衝著邵萱萱「呼哧呼哧」喘了兩聲,往秦晅腳邊爬了爬。
秦晅抬腳將它踢遠了一點,把魚摔到地上,窩回自己剛才靠的地方:「沒熟,再烤!」
邵萱萱瞪著被他咬了一口的魚,又瞥了一眼努力賣萌卻完全讓人萌不起來的醜蟲子,抽搐般扯了扯嘴角。
從頭到尾,不都是他自己在找不痛快嗎?!
關、我、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