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萱萱牢記著鄢流於所說的大雪封山,人是走不出去的。跟著秦晅沿著冰河往下遊走了兩日之後,卻發現江面薄了很多。
她有些詫異:「鄢流於是在騙我們嗎?」
秦晅彎腰輕敲了一下冰面:「不是,有人在附近取過冰。」
邵萱萱「啊」了一聲,會在這裡取冰的,不外乎異族軍隊和北地人,哪一路都不能算朋友。
能來取冰,那就說明道路是通的。
兩人不敢繼續在冰面上走,循著河流繼續走下去,果然發現了越來越多冰面被人開鑿過的痕跡。
要這麼多冰塊,做什麼用呢?
秦晅皺眉看著,然後道:「或許是用來……」他猛然拉了邵萱萱一把,雙雙滾入一個矮坡之內。
邵萱萱尖叫的聲音才出口,就被他捂了回去。
「噓,來人了!」
邵萱萱趴著沒敢動,半晌才聽到含糊的人語聲。
似乎……聽得懂!
秦晅按著她,專注地豎著耳朵,聲音細若蚊吶「都有功夫底子,也不是行伍出身……」然後,他「嘿」笑了一聲,「怕是遇到老熟人了。」
邵萱萱不解,隨即就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道:「你們動作快些。」
衛延?!
邵萱萱就要抬頭看,再一次被秦晅阻止。
他沒再說話,邵萱萱卻覺得他連手指尖都散發著寒意。
這個人睚眥必報,早在跳下青水的時候她就猜到了,他必然是不肯善罷甘休的。
衛延領著那隊人,在那熱火朝天地忙碌了半天,終於想起來狼嚎一樣的犬吠聲。看來,他們也是利用狗和雪橇來運輸的。
又過了片刻,似乎有人離去了,腳步聲、說話聲,也都變得稀疏了起來。
秦晅便是在這一刻猱身而上,等邵萱萱從積雪裡把腦袋探出來,雪地上已然血跡斑斑,橫屍數具。
秦晅一臉遺憾地將匕首伸入水中清洗,末了從他們身上扒了衣服下來,又將冰洞弄大,把這些屍體都推了下去。
邵萱萱摀住嘴巴,狠狠地掐了手心好幾下才沒叫出來。
應該要習慣了,弱肉強食,野獸的生存法則。
秦晅應該是衝著衛延去的,偏偏衛延不在留守的這些人裡。
殺過了人,秦晅的心情卻並沒有多好,處理完屍體,又讓邵萱萱幫著清掃了下打鬥留下的痕跡,同她一道換上衣服,便沿著冰河的另一側河岸繼續往下遊行去。
邵萱萱沒敢拒絕,卻總覺得身上的衣服還殘留著屍體的體溫。
這些轉瞬逝去的生命,知不知道他們到底為什麼喪生呢?
秦晅走得飛快,黑髮在雪中飛揚,看起來是不會糾結這樣的問題的。
不過,他自己也曾是黃泥下的一堆白骨,說他不知死人的心情,又太「看輕」他了。
這樣行了半路,終於看到了一些屬於邊防崗哨的建築物。
她記得他們上雪山的時候,這附近還是夷人的地盤,不過數日,往來的竟都換了北地的駐軍。
秦晅糾正她:「這些是叛軍。」
邵萱萱無奈地聳肩:「那咱們還過得去嗎?」
秦晅道:「劉簡他們必然早已經知道,咱們先去和他們匯合。」邵萱萱望著茫茫的冰雪世界,輕輕「嗯」了一聲。
在這種地方找人,她沒有這樣的自信。
好吧,自從來到這個世界之後,自信這種東西就離她越來越遠了。
秦晅觀察了片刻,悄悄同她耳語,邵萱萱聽著聽著,汗毛就豎了起來,拚命搖頭道:「會被發現的!」
秦晅瞪她:「發現了又如何,全殺了不就好了。」
邵萱萱整個人都不好了,她不想做奸細,更不想送到齊王那群人手底下去當什麼內應。
「他上次就想殺我了,我現在在這裡出現,他肯定知道不正常。」
秦晅冷笑:「你去不去?」
邵萱萱搖頭,搖完頭又緊攥住他胳膊:「咱們再走走,肯定就能出去了,幹嘛非得這樣呢?」
再說,她就是裝暈倒真被駐軍救起來了,能不能見著齊王也未知呢。
秦晅被她拽著胳膊晃了好幾下,眉頭蹙起又落下,最後還是說了實話:「這裡的一部分守軍,原是暨州舊部,是聶如壁帶出來的,他們稍微有點良心,必不會為難你的。」
「那要沒有呢?」
秦晅沉默,似乎想要動手強拽她出去,忍了片刻之後道:「罷了。」
說畢,將籐蟲從錦盒裡放了出來。
那蟲子哼哼唧唧地在秦晅腳邊撒嬌打滾,好半天才不大甘願地鑽進積雪裡。
看吧,連蟲子都知道這不是什麼好活。
邵萱萱和秦晅屏息等待著,崗哨附近的士兵果然被雪地下粗重的呼吸聲吸引,紛紛下來查看。
那籐蟲活了這麼多年,別的本事沒有,逃命的本事還是槓槓的,任憑逃命拿刀拿矛在雪地上捅刺,就是不冒頭。
領頭的那位終於忍不住,吩咐道:「多生些篝火,將這附近的雪都融了!」
邵萱萱聽著都覺得牙酸,然後就見士兵們三三兩兩開始砍樹。
真是簡單粗暴的辦法。
一堆堆的篝火終於升起來之後,這片崗哨所在地在一片雪原之中霎時就顯眼起來。
籐蟲早爬回秦晅的錦盒裡了,那些士兵搜的再仔細,自然是找不到的。
倒是她和秦晅的藏身之處差點被發現,虧得秦晅機靈,早早地換了地方。邵萱萱覺得他們只要再往下行,便能離開雪山了,實在不懂秦晅為什麼非得要跟這些士兵糾纏。
秦晅也懶得解釋,入夜之後,才帶著她繼續往下游去。
她往黑暗中的冰面看了兩眼,無端想起那幾具被秦晅踢進河裡的屍體。不知衛延是不是回去看過了,是不是發現了……是不是,好好安葬了他們。
邵萱萱還是將一切想得太美好了,積雪終於薄到膝蓋附近時,守衛驀然森嚴了起來。
到處都是巡邏的士兵,高高的哨樓與烽火台遙相呼應,一有狀況發生,必然要驚動整個漠北的「叛軍」。
這些士兵,雖然沒有全身縞素,卻統一都是銀甲白袍,連旌旗都是白色底紋的,一股子肅穆的哀傷。
邵萱萱想起了齊王妃與世子在亂軍中喪命地傳聞,再聯想到由衛延帶隊的取冰隊伍,驀然顫抖了一下:「那些冰塊……是用來……用來……」
「還不算笨,總算猜到了。」秦晅肯定了她的猜測,「看不出小皇叔還是個癡情種子。」
邵萱萱嚥了下口水,沒敢接腔,她不知這地方保存屍體的本事到底有多高,但人都死了,難道不應該早日入土為安嗎?
這麼把屍體冰凍著,又有什麼用呢?
「也或許,只是做給別人看呢?」秦晅突然又道。
邵萱萱「啊」了一聲,秦晅接著道:「齊王妃的母族,可不是一般人家,女兒死了,外孫死了,做丈夫的若沒有點表示,難保不被遷怒。」
邵萱萱怔住,一股反胃的感覺油然而生。居然連「癡情」都是作假的?她越想越覺得秦晅說得有理,像齊王這樣轉眼就會對聶襄寧舉箭的男人,怎麼可能專門耗費這樣大的人力物力,只為取些冰塊保存屍體呢?
齊王妃在世時,也沒見他在京城有多少思念,一朝天人永隔,倒是害起了相思。
夜色越來越深,秦晅不打算繼續前進了,找了個背風的緩坡瞇著。兩人穿得雖然多,在雪中這樣行了一路,都覺得有雪沫滲進去,又不敢生火,竟然覺得這一晚比在雪山頂上時更加難熬。
秦晅有內力傍身,倒還勉強能忍受,邵萱萱則凍得禁不住地哆嗦。
秦晅打趣道:「若是方才按著我的辦法,你如今怕已經泡上熱水澡,舒舒服服躺在軍帳裡了。」
邵萱萱不確定他是在試探、譏諷,還是單純的開個玩笑。
秦晅這樣的人,總覺得跟玩笑是沒什麼關係的。
她抖著嗓子道:「也、也沒準屍體都、都涼、涼透了……」不開口還好,這一開口,直覺寒冷沿著嗓子一路往腹腔裡侵襲。
好冷啊!
邵萱萱用力抱緊自己,胳膊不自覺地往秦晅那邊蹭,總懷疑自己就要凍死在這裡了。
秦晅瞥了她一眼,慢慢地抬起手,搭在她肩膀上,收攏,將人拉進自己懷裡。
邵萱萱受寵若驚地抬頭看向他,秦晅沉著臉盯著她,見她絲毫沒有閉眼睡覺的意思,乾脆用力按著她的後腦勺將少女凍得發紅的臉按進懷裡。
「別流口水啊。」
邵萱萱僵硬了片刻,身體倒是卻暖和了一點,臉頰貼在他有些粗糙的大氅上,想到的是:真流口水的話,一定直接就結冰了黏在上面了吧?
隨即用力搖頭,流鬼個口水,我什麼時候流過口水了!然後,她又想到,這件大氅,似乎已經換給鄢流於了……鄢流于先生,你的先祖,可真的一點兒信譽都不講,一點兒尊老愛幼的想法都沒有啊。
她一邊胡思亂想一邊動來動去,秦晅終於忍耐不住,抬手拍在她後腦勺上:「到底睡不睡?不睡就起來去找吃的!」
這麼冷的天,在這些齊軍的眼皮底下找吃的……邵萱萱果斷閉上了眼睛,回抱住他的腰。
真的,很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