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兩步、三步……十九、二十、二十一……
「客官,您怎麼還在外面,當心凍著!」
店伴的聲音驀然在窗後響起,邵萱萱扯了扯嘴角,乾笑了一聲:「屋子裡悶。」店伴露出「你神經病吧」的表情,搖著頭走開了。
邵萱萱仰頭看了一眼仍舊亮著的客房,人影憧憧,聲音卻完全聽不到了。
她縮了縮脖子,走回到屋子裡,在椅子上傻坐。
燈花爆了又結,樓上的房門終於「吱呀」一聲打開了。邵萱萱迅速抬頭,就見秦晅從二層的走廊那冒出頭來,招呼小貓小狗似的揮了下手。
尼瑪!
罵歸罵,人還是要上去的。
邵萱萱抬腳走到一半,想到什麼,轉而再次溜躂到後院,正看到一個人在松林外一閃即逝。
「方硯!」
邵萱萱叫了一聲,下意識往前多走了一步。可惜已經晚了,雪地上空蕩蕩的,他上樓前留下的腳印已經淺得快要看不出來了。
果然還是錯過了,邵萱萱歎了口氣,正要轉身,卻又聽到林子裡傳來一聲低低的忽哨。
她愣了一下,轉頭心虛地往樓上的客房望了一眼,小跑著往松林跑去——才跑了兩步,兩腳都陷進了鬆軟的積雪裡。
她一邊艱難地將靴子從雪地裡拔出來,一邊焦急地望林中望去。
雪花紛飛,白色的枝椏和白色的地面融為一體,哪裡分辨得出什麼。
好不容易深一腳淺一腳走到地方,早已人去林空。只樹下淺淺的兩個腳印還端端正正留著,邊上放著個小小的皮袋子,袋口緊縛著。
邵萱萱張望了好一會兒才走上前,拾起袋子。
皮袋子柔軟異常,裡面是數十顆鵪鶉蛋大小的光滑丸子,邵萱萱好奇地拿起來晃了晃,似乎不是實心的。
傳說中的蠟丸?
可這東西看起來也不像蠟呀。
邵萱萱拿著這袋子寶貝,因為篤定了是方硯留下的,好奇心就尤其的強烈,恨不得能找個手機拍了傳網上問問到底是什麼東西。
再或者,用「奶白色」、「圓球」、「空心」的關鍵詞搜一搜百科!
邵萱萱原地轉了好幾個圈,忍不住又抬手在樹幹上輕磕了一下,只撞下來稀稀落落的一點積雪。
人家談戀愛都是留信物、留情書的,這幾個小球……難道是本地的特色零嘴?
類似現代社會的巧克力什麼的……留給她甜甜心?
她猶豫著湊到嘴邊,正想著是該試舔一下還是直接咬下去,身後驀然傳來一聲叱問:「你在這裡做什麼?」
邵萱萱嚇得整個人一哆嗦,手裡的小球就那麼「啪」一聲扔了出去。
「我……」
「砰——」
巨大的火光驀然亮起,邵萱萱只覺身後一股大力襲來,隨即就被撲倒在地上。爆炸帶來的巨大聲響引得松枝上的積雪紛紛落下,「撲簌」聲不絕於耳。
「你哪兒來的火藥?方硯給你的?」
邵萱萱整個腦袋都埋在積雪下,哪裡說得出話來,只緊攥著那隻小袋子掙扎著想從雪地裡出來。
炸藥!
臥槽好端端的為什麼要送這種東西!
留炸藥給人也不說清楚,好歹寫個條子啊!
剛秦晅要是沒來,真讓她塞進嘴裡咬,估計整個腦袋都得炸飛了吧!
邵萱萱千辛萬苦從積雪裡爬出來,第一件事就是把那隻小皮袋子放得遠遠的。秦晅壓在她身上,受到的波及更大,身上、腦袋上都是積雪,臉頰上還多了兩道擦傷。
邵萱萱這才發現,這小小的火藥丸裡居然還藏了鐵渣子,真要是被炸到,肯定要多慘就又多慘。
秦晅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撿起地上的皮袋子,拽著她就往外走。
邵萱萱心裡多少有些發慌,「去、去哪兒?」
「鬧出這樣大的動靜,留這裡等著秦子逾來捉你?」秦晅一邊說一邊往馬廄走去,蕭謹容等人早已經被驚醒,此時已經把馬匹牽了出來,劉簡身後的少年甚至連兵器也亮了出來。
店伴和掌櫃早就躲了起來,其他房客見了他們這樣,也緊閉房門不敢噤聲。
見他們出現,蕭謹容率先將韁繩遞了過來,輕聲道:「殿下,此地不宜久留了。」秦晅回頭狠瞪了惹禍的邵萱萱一眼,點頭,翻身上馬。
馬嘶聲在雪夜裡傳得老遠,隱約似有騷動傳來。
「這些火藥是他們的軍中禁制,」一名手下以為是秦晅將火藥丸給了邵萱萱,滿腦子都是紅顏禍水的念頭,忍不住就跟蕭謹容抱怨,「殿下怎麼能給她拿來玩啊!」
蕭謹容警告地看了他一眼,望向已經策馬奔到前面的秦晅和邵萱萱。
這位儲君殿下並不像是沉迷女色的人,但出了這樣的事情,居然還帶著她……他輕歎了口氣,揚鞭在馬臀上狠抽了一下。
只希望自己沒有押錯寶,跟錯人。
雪又漸漸下大起來,馬兒越奔越慢,得要下狠手抽才驅得動它們。邵萱萱將臉埋在秦晅背上,那一聲聲呼嘯而過的皮鞭破空聲在耳畔炸響,卻沒落在她身上。
身下的馬顛得厲害,喘息聲大得不行,這種顛簸不同於無生命的引擎,每一下都帶著劇烈的動物心跳聲。
第一匹馬倒下時,劉簡早有準備地將一同帶來的另一匹驅趕到他們身邊。
秦晅拎著她一個起落就再一次落到了馬背上。
死去的棗紅色公馬韁直在雪地上,很快就被甩到身後,漸漸成為一個模糊的小點,最後徹底消失不見。
邵萱萱突然就懂了方硯留給她這些的目的,在這個世界上,處處雷池,步步殺機,稍不留神,便要像這匹公馬一樣,為奴為僕,供人驅使,最終橫死荒原。
她攥緊了拳頭,額頭抵在秦晅背上,側頭回望茫茫雪原。
為什麼要在這樣的地方相遇呢?
她咬緊了牙關,眨了好幾次眼睛才把眼淚忍回去,然後突然聽秦晅無不譏諷地道:「他若是因此敗露了身份,都是拜你所賜。」
那聲音雖然不高,卻銳利異常,銀針入海一樣波瀾不驚,卻讓正在這片海波下的邵萱萱整顆心都懸了起來。
邵萱萱忍不住攥住他胳膊,頂著凜冽的寒風蹭到他耳朵邊:「那你讓他回來呀!」
「火藥方子都沒拿到,地圖也沒拿到,回來做什麼?你以為人人都同你一樣廢物?」
邵萱萱愣了一下,緩過神來:「火藥,什麼火藥方子?會爆炸的火藥配方?那就是硫磺、炭粉和硝啊,小學生都知道的常識,你還要什麼配方?!」
秦晅揚起的鞭子停滯在半空中,「你當真知道?那之前……」他可記得她吹噓過她老家武器的厲害程度,結果真讓她畫圖紙、具體描述,又含含糊糊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了。
邵萱萱雖然心虛,但見他臉上有緩,還是頂著朔風大聲道:「那時候你人品那麼壞,想也知道不會拿這些東西做什麼好事,我當然不會告訴你了!」
她這一嗓子嚎得嘹亮異常,震得身後的蕭謹容和劉簡都一臉呆滯。
蕭謹容:「……」
劉簡:「……」
紅顏禍水啊!
色字頭上一把刀哇殿下,您看她都當著您面撒野了還不給掄馬下去!
秦晅倒是真想把人扔下去拖行個幾百米教訓一下,但邵萱萱本來就夠笨得了,萬一這麼一虐待把火藥配方給摔忘了,就損失得有些大了。
「敬之,咱們到哪裡了?」
太子問話,蕭謹容自然不敢怠慢的。
「回殿下,快到暨州地界了。」
秦晅沉吟片刻,再一次大力揚起鞭子:「繞過去,去風沙城。」
「這……風沙城當年……」蕭謹容欲言又止地看了邵萱萱一眼。
邵萱萱正為了避風雪側過來,正好看到他微妙的神色。
風沙城,什麼地方,很恐怖嗎?
蕭謹容乾咳了一聲,輕聲道:「聶姑娘不記得了?那伽雲寺,總是還有印象的吧,那可是您祖母靜修的地方。」
邵萱萱愣在那,思緒千回百轉,終於回想起一點關於「伽雲」兩個字的印象。
「師姐你放心,我一定會把你治好的。」
「咱們回伽雲去,師兄不走,我也要帶你走!」
那是,屬於聶襄寧和俞嫣初他們的回憶。
跟她邵萱萱,倒是沒有什麼瓜葛。
身下的馬再次狂奔起來,馬鞭劈開空氣的聲音淒厲而沉悶,落到馬背上,像是鈍刀子割在皮鼓上。
「你把火藥方子寫出來,我便讓他回來。當然,也只是回劉簡手下,可不是哪裡都能去的——起碼老太太死之前,都別想進光明正大的在皇宮露臉了。」
邵萱萱聽到身前的人這樣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