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2 章
飛蛾

再醒來時已經天色大白,她一個人躺在床榻上,身上蓋著被子,鞋子整整齊齊擺在床邊,「秦晅」果然已經不見了。

綠葛在外間候著,一見她起來立刻就叫人送了湯水來伺候她洗漱。

看這個待遇,跟平時也沒有什麼不同,可昨天晚上……

邵萱萱像只驚惶的兔子,在屋裡轉了一圈,又去外面院子溜躂了會,正瞅著池塘裡的浮萍發呆呢,前面一陣整齊的騷動,清清楚楚傳來張舜「殿下」的叫聲。

哎呀,回來了!

邵萱萱拍去手上的草葉,把匕首攥進袖子裡,拎著裙子往回走,才走到寢房門口就給攔住了。

「聶姑娘。」

邵萱萱一愣,有些意外地瞅著面前這張有些陌生的年輕男子面孔——雖然穿著內侍服,但的的確確不認識。

這麼短的時間裡,連心腹都換過了?

張舜等人也都跟瞎了眼一樣,老老實實退在了一邊。

邵萱萱咬了下下嘴唇,「你是……」

「屬下一直跟著劉統領,姑娘貴人多忘事,大約不記得了。」

邵萱萱怔住,暗衛,暗衛這麼明晃晃地站到這裡來值夜?!

那個身體裡的人已經換過了啊!你們老大現在已經是原來那個了,不再是騙了你們那麼久的那……那個……那個是假的?!

她茫然地看著面前的暗衛,滿腔的憤然、不平都驀然停止了,剩下全是喜悅,怎麼都克制不住,激動得連手指都顫抖了起來。

夢裡風沙城那片被鮮血和焦土侵蝕過的白色荒原上雪斑狼肆虐,夢裡蒼涼寂寥似乎永遠也看不到盡頭。

她以為自己只是夢見了愛人,卻原來連仇敵也一併包容了進去。

人生麼,就是得有喜有悲才算得上真實。

暗衛只道她不肯死心,便也擺出公事公辦的臉,冷眼看著。

邵萱萱卻突然彎彎唇角笑出了聲,隨即又皺緊了眉頭,魂不守舍地走開了。

到了傍晚,太子寢殿的守衛也沒撤除,晚膳是張舜送進去的,只遠遠瞧見太子在窗邊坐在,似乎是在寫字。

邵萱萱料到那是個冒牌貨了,倒是放下心來,一頓飯吃得開開心心的,只疑惑秦晅到底去了哪裡。

難不成,當真跟著去了北疆?

他對齊王,似乎也沒這麼大的仇恨。

春雨綿密,不知什麼時候就細細碎碎地下了起來,人站到屋簷下,不一會兒就濺了一身的水汽,倒也不冷。

那濕意夾雜著院子裡的花香,像是年幼時代聞過的廉價胭脂,濃稠而甜膩。邵萱萱遠遠看到秦晅那屋的燈又一次早早熄滅了,暗衛仍舊木頭一般矗在門口。

還是沒回來。

三更鼓過,窗戶紙外突然火光沖天,邵萱萱從床上跳起來,衝到門口,只瞧見那個暗衛冷漠的臉。

「你在我的房門口乾嘛,殿下回來了?」

暗衛眼皮也沒動不下:「殿下一早就睡下了,如今巽蘭宮走水,殿下乃一國儲君,自然是主持救火去了。」

巽蘭宮,那不就是三皇子生母王貴妃的宮殿?!

邵萱萱只覺得口乾舌燥,嘀咕了聲「我也瞧瞧去」,就要往外走。暗衛一把攔住:「太子殿下吩咐了,春寒未消,聶姑娘身體不好,還是不要到處亂走得好。」

「可……」

「屬下也是聽命行事,聶姑娘有什麼不解,等殿下回來親自去問罷。」

你這樣就能攔住我了?

門不讓走,我不能爬窗戶?

邵萱萱「哼」了一聲,返身回房,「啪」的把門甩上,隨後便躡手躡腳地走到窗邊,輕輕推開。

小雨已經停了,簷水斷斷續續地在滴答,兩個一身黑的年輕男子不遠不近地站著,聽到窗戶打開的聲音,十分自然地看了過來。

仍然是她沒見過的人,神態表情無一不陌生,但那眼神卻明晃晃寫著:我們就是在監視你。

在他們身後,是幾乎映紅了半邊天的血色火光。

這樣大的火,任是鋼鐵澆築的房子也要燒融了吧。

「聶姑娘,外面風大,您還是回屋歇息吧。」

哪怕回了房間,闔上窗戶,也沒能遮掩住這暴虐的火焰顏色。

整個儲宮都靜悄悄的,安安靜靜地等待著黎明的到來,而為火光所包圍的那些人的明天……明天這個詞,本來就不是為所有人準備的。

時間突然就變得難熬起來,簡直快媲美第一天來這裡時,躲在床下等機會的那段悲傷往事。

她聽到越來越多的腳步聲,越來越明顯的緊繃氣息。

然而,仍舊幾乎沒有人說話。

春熙殿的名字裡雖然帶了春,卻在這一年最有生機的季節裡把生的氣息壓抑到了極低的程度。

房外的每一個人都像繃緊的弓弦,連腳步聲都輕如蚊吶。

早膳是綠葛送進來的,她穿著日常穿慣的宮裝,開門時身後露出穿著內侍服的暗衛側影。

他們不知什麼時候就變得這樣無處不在了,空氣一般融入了這些古樸的宮牆之內。

如果方硯還活著,大約,也是這樣一種存在吧。

秦晅應該是回來過的,邵萱萱沒見著人,體內的蠱蟲卻有了點反應。只是來去匆匆,連空花陽焰的解藥都是綠葛送來的。

綠葛還以為是毒藥,專門用鋪了錦帕的描金盤子端進來,兩隻手都僵硬得有些抽筋。

邵萱萱都快被她的想像力逗笑了,乾脆利落地把解藥吞了下去。

在她看過的各種影視劇中,后妃爭鬥也好,謀權篡位也罷,通通都帶著股凌厲殺氣,沒有這樣用鈍刀子磨人的。

一個時辰一個時辰的等待,一個時辰一個時辰的揣測。

大火整整燒了兩天兩夜,多少雙眼睛夜不能寐。

宮闈幽深,后妃皇子的死活還未有定數,皇帝在邊境戰場失利,中箭不治而亡的消息先在朝野中炸開了。

邵萱萱是儲宮內最晚知道消息的那一個,彼時太子繼位已經成為定數,連儀式都準備好了,張舜對他的稱呼也已換成了「陛下」。

一夕之間,巽蘭宮的大火成了先帝駕崩的哀兆,救火的宮人還在燒得七零八落的宮中搜到私制的帝制用具……總之一切的一切,都急需新帝登基的喜氣來清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