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已過,雨水豐沛。半夜的時候,小雨又稀稀落落地下起來。
邵萱萱翻了個身,輕捅了一下背朝著自己的秦晅:「你睡著了嗎?」
秦晅沒動,只輕輕「嗯」了一聲。邵萱萱乾脆坐了起來,爬到窗台邊,將窗戶支起。
濕氣和寒氣一併湧進來,吹散了屋內濃重的熏香味。
她縮回到被窩裡,連人帶被子挨到他身邊,「皇……他真的死了?」
秦晅翻過身,盯著她看了一會兒,才道:「人總是要死的。」
邵萱萱沒吭聲,低頭看著自己白而纖長的手指。雨滴落在芭蕉葉上,悉悉索索,像在葉片間穿行。
秦晅歎了口氣:「劉三已經出京北上了,等他接了帝柩回來,祭天大典也籌備得差不多了——立後這件事情,卻還需得從長計議,我……」
「我不是想問這個,」邵萱萱打斷他,撐坐起來,「我是想問一問,皇帝都死了,北軍也潰敗了,齊王他死了沒有?」
秦晅愣了一下,哂笑道:「王爵是先皇封的,他既已叛出京都,這世上哪裡還有齊王?」
邵萱萱煩躁地抓了下頭髮:「你別跟我玩文字遊戲,我就問你他死了沒有?你答應過要替方硯報仇的,現在這麼好的機會——你殺得了王貴妃,殺得了三皇子,殺得了當朝皇帝,卻弄不死一個齊王?!」
屋裡寂靜一片,唯有風雨聲如春蠶食桑,綿綿不絕。
「就憑你這幾句話,」秦晅終於也撐坐了起來,「我就能讓你身首異處,永世不得翻身。」
邵萱萱瞪著他:「那你動手呀?要死一起死,反正現在的日子也都是多出來的。」
秦晅把枕頭往邊上推了推,披衣靠在床頭:「你當真以為求死這麼容易?我別的不會,殺個把人……你也知道是不難的……」
邵萱萱:「……」
秦晅卻沒把剩下的話繼續說下去,只伸手將人攬進懷裡,看著窗戶外面的雨絲道:「我也就你這麼一個人可以說說話了,你也是一樣的,何必總要惦記著別人。他都死了,你記得再牢,也活不過來。你這麼放不下,到底是在為難自己,還是在為難我?」
邵萱萱被他摟得有些喘不過氣來,勉力推開了一些:「那你到底殺不殺齊王?」
「這人我還有用,」秦晅抿了下嘴,「須得多留些時日。」
邵萱萱握緊了拳頭,剛要開口,就感覺到秦晅溫熱的嘴唇貼著耳側親了過來:「你現在同我在一起,同我一條命,也該同我一條心才是。」
那吻綿密漫長,如窗外的細雨一般膩人。邵萱萱猶豫著回抱住他,聞著少年身上熟悉的味道,薄薄的褻衣下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心也像是初秋高空中的風箏,搖搖晃晃著升高,不知要飛往哪處。
按理來說,太子要準備登基了,搬離儲宮的日子也就近了。
但宮中的風雨似乎並未寧靜下來,儲宮裡依舊到處都是暗衛,皇帝的遺體還遠在北方,巽蘭宮的大火雖然被更大的哀慟暫時壓制住了,王貴妃和三皇子兩條人命這麼明晃晃擺著,王家也不是吃素的。
秦晅幾乎每天都凌晨出去,到半夜才回來。
邵萱萱如今也不好再去軍器監了,成天窩在儲宮裡搓麻將熬時間。綠葛倒是經常勸她多多「君前逢迎」,可想要討好秦晅,是那麼容易的?
皇宮裡唯一算得上悠閒的地方,就是椒房宮了,八哥的叫聲在素色的帳幔和燭台間迴盪。
皇后憔悴了不少,但見了邵萱萱,依舊是那副端麗溫柔的模樣。拉著她詢問飲食作息,詢問太子的功課和日常起居。
誰不知道現今的太子,羽翼漸豐,利爪如刀,逡巡領地一樣在翻檢著朝野?
她卻偏偏要邵萱萱,太子今日早膳用了嗎?用得香嗎?夜裡做夢嗎?
皇家無父子,但慈母眼中的孩子,也還是有著普通人的情感的。
邵萱萱陪著她抄了會經書,又聽那只八哥嘰嘰呱呱嘮叨了會,由錦如領著,睡在了之前住過的暖閣裡。
邵萱萱近來睡得很淺,到了椒房宮裡就更是如此,三更剛過就醒了,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
暖閣裡溫度又高,還燃著香料,邵萱萱愈躺就愈覺得憋悶,穿了衣服爬將起來,又揣了一盒銀針在懷裡,從窗戶那躍了出去。
椒房宮的院子比儲宮熱鬧得多,花木蔭翳,空氣裡都是濃郁的花香。
邵萱萱在院子裡溜躂了一圈,正要往回走,意外看到抄經堂裡似乎有光亮。皇后娘娘大晚上不睡覺,難道是在唸經給老皇帝超度?
可老皇帝遺體還沒運回來呀!
邵萱萱揉了兩下鼻子,輕手輕腳從花廊那繞了進去。
抄經堂的門關得嚴嚴實實的,只一絲昏黃的燭光從門縫裡漏出來。邵萱萱繞到後窗,學著電視劇裡看到的辦法,用花枝上的露水蘸濕手指,將窗戶紙捅破。
屋裡就點了一盞油燈,將素色的帷幔照得發黃,錦如蹲在火爐前燒著什麼,皇后拿著香,閉眼在輕聲念叨著。
畢竟夫妻這麼多年,還是有感情的嘛。
邵萱萱在心裡感慨了下,正要離開,視線撞到皇后身前的一塊黃布上,突然就有些疑惑。
黃布上鬼畫符似的塗這麼多硃砂,看起來……很不吉利呀。
再一看錦如手上拿著的,紅紅黃黃,似乎也是類似的東西。她踮起腳尖,努力睜大眼睛——視野並沒有變得更加開闊,皇后一直緊閉的眼睛裡卻突然滑落下一行清淚。
「如今宮中形勢已定,只願菩薩垂憐,保佑我兒早日歸來……」
邵萱萱渾身一震,如冰水當頭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