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萱萱這一笑,就把秦晅剩下的那點勇氣都給笑回去了。
愛如傷人利刃易傷人,果然沒有錯;愛上別人就是個錯誤,一點都不曾說錯!
一頓飯吃完,秦晅依舊兢兢業業地去了書房處理公務。邵萱萱在屋裡枯坐了半天,也無聊地張舜等人拉回來一起麻將。
按她的想法,告白之後,就該問出那句經典的「你願不願意做我的女朋友」了。
可床單都滾過了,封號也有了,就差正式升職到皇后了。現在再問這種話,明顯是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
何況,看秦晅那副理所當然的樣子,這樣的話應該是等不到了。
再仔細一想,就連這個所謂的「告白」,還是靠著張舜堅持不懈的助攻,她自己「敏銳、準確」的女性第六感感應到的呢。
她越想越是煩躁,情緒都堆在臉上,牌都忘了摸了。
綠葛同張舜使眼色,張舜瞭然,乾咳了一聲:「時辰也不早了,奴婢去瞧瞧宵夜好了沒有——夫人,您晚膳用得少,要不要同陛下再一起吃些?」
邵萱萱這才回神,脫口就問:「準備了什麼?」
「拌了蝦皮的薺菜餛飩,也不油膩,香得很。」
「那……」邵萱萱猶豫了下,心裡癢癢的,「你給我裝在食盒裡,我送過去吧。」
張舜「哎」了一聲,趕緊下去準備。
邵萱萱在屋子裡轉了一圈,秦晅耳廓通紅,沉默吃飯的模樣,很有些躍躍欲試。
說不清是出於歡喜還是得意,大約是兼而有之,又大約只是從沒見識過秦晅這樣的人在戀愛中的模樣。
宮中貴胄送宵夜,並不需要自己動手。前面有小內侍打著燈籠照明,身側有小宮人拎著食盒,邵萱萱裹緊了披風,沿著小徑慢慢走就行了。
風送花香,露濕羅襪。
走著走著,就有點近鄉情怯。
過了拱門,又穿了花廊,書房的燈明晃晃亮著,熟悉的側影在映白色的窗戶紙上,彷彿皮影戲布幕裡的某個剪影。
又遙遠又靜謐,一點生氣也沒有。
小宮人不敢催促,拎著盒子站在邊上,前面的小內侍也一樣不遠不近地安靜等待著。
邵萱萱後悔了,這種時候,似乎真不該來招惹小變態的。
「你們把東西送去吧,」邵萱萱道,「就說張總管讓你們送來的。」
「那夫人您……」
「我就在這兒等著呀!」
「……」
「快去!」
小宮人不敢不答應,和小內侍一起往書房走去。
邵萱萱緊了緊披風,跺了跺腳,沿著花廊走到底,一直避到青石小徑旁的假山後,才探出腦袋來回看那兩個送飯的小下屬。
他們一個提著燈,一個拎著食盒,生怕灑了東西,腳程比她慢上一些,這才走到書房前敲門。
古老的宮殿的木門發出「吱呀」的聲響,昏黃的燈光流瀉出來,照得他們身上也似裹了一層琥珀色蜜糖。
約莫過了半刻鐘,門扉再一次打開,出來的卻不是小宮人和內侍。
邵萱萱一看到那身玄色袞服,就知道他們說漏嘴了,想也不想地扭頭就往院子深處跑去。
半夜送宵夜還在門口傻站著什麼的,實在是太太丟人了!
早知道剛才就不要聽張舜那個小太監的鬼話了,不對,好像是她自己想來……真是豬油蒙了心了!
她拎著裙擺一路跑得飛快,簪子都掉了好幾根,一邊心疼一邊忍不住腹誹:古代女人也是奢侈,每天在腦袋上插那麼多東西,成年累月下來得丟多少啊!
一直過了拱門,身後也並沒有腳步聲跟來。邵萱萱猜測秦晅開門沒看到人,回頭罵那倆傢伙造謠去了。
按他的脾氣,沒準還得挨揍。
叫你們不聽我的,不好好給我保密!
邵萱萱嘟囔了一聲,心裡已經徹底放鬆下來。
剛才這一頓瞎跑,不知不覺竟然到了之前看大戲的水榭旁。
月色溶溶,桂香四溢,風吹到臉上都覺得溫柔。她忍不住想哼個歌,一時間卻又想不出合適的曲調,只由著性子散漫地四處遊走。
她的「丈夫」是這座恢弘宮殿的主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在自己家的花園裡散步,多麼天經地義的事情。
她都有點驚訝自己怎麼都沒留意到這個園子的美麗,即便在夜色裡,也隨處可見各種珍奇的花草,有些甚至連名字都叫不出來。
不知名的蟲兒在暗處鳴叫,風吹得柳梢、桃枝都沙沙作響。
這樣好的春夜,這樣好的季節,人的腳步不由自主就變得輕快了。
眼前的月色為突然出現的黑影所遮擋時,她才驀然驚覺有人靠近,待手指摸到銀針盒子,骨節分明的手掌已經襲到了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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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真的不曾撒謊,夫人說自己在原地等著,讓我們把食盒給陛下送去……陛下一問,奴婢就照實說了,一個字都不曾隱瞞。」小宮人哭哭啼啼說著,一邊還拽了拽那個小內侍的衣角,「華之畢和我一道去的,他也都知情。」
華之畢立刻也帶著哭腔點頭道:「奴婢們確確實實就在書房不遠處的大樹下和夫人分開的,真的沒有撒謊!」
張舜氣得都不知說什麼好了,悄悄瞄了秦晅一眼,又各踹了他們一腳。
秦晅負著手,也不說話,就那麼死死地開著的窗戶外面。
張舜於是再次抬腳踹人,「沒用的廢物,這樣都能把人弄丟了!」一直踹了七八腳,確保每一腳的動靜秦晅都聽到了,這才喘息著罵道:「還跪這裡幹嘛?都給我滾下去,跪到後院去!」
秦晅仍舊沒有反對的意思,那兩人也知道深淺,感激地望了張舜一眼,趕緊爬起來往外跑。
「陛下,」張舜輕聲道,「禁衛都派出去找了,宮門也早關了,人定然還在院子裡的。」
秦晅「嗯」了一聲,揮手道:「你也下去吧。」
身後的人遲疑了一下,腳步極輕地退了出去,房門被從外面輕輕合上。
寢殿內外都靜悄悄的,唯有夜風把素色的白幔吹得獵獵作響。
他揉了揉眉心,慢慢地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木質榫卯發出很難為常人覺察的摩擦聲,在他的耳朵裡卻清晰可辨——人在自己的宮殿裡失蹤了,下午還在活生生地在眼前晃蕩著呢!
她完全沒有理由跑,跑了就是死路一條,肯定是被人擄走了。
但他還活著,她應該還在人世的……秦晅自己都覺得可笑,這種時候,自己居然有些慶幸身體裡蠱蟲的感應。
他可從來沒想要和誰同生共死!
可現在……他苦笑一聲,人丟了,沒有了,代價再大,能知道點消息也是好的。
只希望她命大一點,學聰明一點,能夠逢凶化吉,能夠再完完整整回到飛霜殿裡來。
丟一隻眼睛,或者少一條胳膊,也是不打緊的,能活著回來就好。回來以後就藏到底下石室裡好好養著,栓在自己身邊,世上岐黃聖手無數,總有治好希望的。
就是治不好,他也不至於因為這樣就嫌棄她……當然,嘲笑一下是必要的,吃了那麼多教訓,還一點記性也沒有,歲數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半個時辰之後,才有暗衛悄無聲息地自窗口進來。
秦晅斂下眼皮,接過暗衛送上來的紙包。裡面是一根鏤刻著雲紋的白玉簪子和兩塊同材質的花鈿,並四根熟悉的銀色細針。
「屬下們把整個飛霜殿都搜遍了,只發現了這些。」
簪子是在書房外小花園的草叢裡撿回來的,銀針則都散落在草木氤氳的水榭邊碎石小徑上。
果然是出事了!
秦晅把簪子握進手心裡,疼得眼前的視線都模糊了起來。
這可是他這麼辛苦,都還沒有完全搶到手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