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4 章
白晝

「醒了」

邵萱萱茫然地看著眼前的手指挪開,露出秦晅的臉。

她「啊」了一聲,立刻就要爬起來,這一起身,腦袋、胳膊、腰、腿無處不痛,齜著牙又躺了回去。

秦晅抬手在她額頭上試探了一下,嘀咕道:「燒也退了,頭還暈嗎?」

邵萱萱下意識就搖頭,一搖頭臉頰就開始疼,表情都曲扭了。

秦晅無奈地按住她腦袋,思忖片刻,乾脆脫鞋上塌,將她整個抱進懷裡。

這樣溫柔而反常的秦晅,真叫她有種還在夢中的錯覺。

「那個啊……」邵萱萱半張臉都埋在衣服和被褥之間,說話跟帶了奶音似的含含糊糊的,「我不是還在做夢吧?」

秦晅沒吭聲,她便自言自語似的接了下去:「就算真是做夢,也別告訴我……這地方真是待不下去了,這樣死在夢裡也挺好的,沒準醒過來就又回到家裡了……」

她絮絮叨叨說了一陣,疲憊感上來,又睡了過去。

秦晅聽著她平緩的呼吸,輕輕地歎了口氣,手指插入她頭髮裡,一點一點摩挲到頸項處,感受著她脈搏有力的跳動。

他忍不住湊過頭去,親了一下,又一下。

嘴唇不小心蹭到邵萱萱臉頰上的傷口,她瞬間如被火灼到的海星一樣蜷縮起來,瞇著眼睛嘟囔:「別打了,好疼啊……」

秦晅聽得心裡發酸,只用力箍緊了她明顯消瘦下去不少的纖腰。

邵萱萱回摟住他脖子,哼哼唧唧地抱怨蠟燭光「刺眼睛」。秦晅隨手解了腰上的玉帶,往帳幔外一扔,便把燭焰摔滅了。

屋子裡漆黑一片,好半晌才漸漸能看清一點兒人的輪廓。

兩人相擁著睡了過去,一直到窗戶紙也開始透出白色,才被飢餓感給逼醒。

張舜一直在外頭守著,聽到動靜迅速就把早膳給送進來了。秦晅沒什麼胃口,只吃了小半個玫瑰酥就放下了。

邵萱萱擁著被子捧著碗喝粥,另一手還抓著塊棗泥山藥糕不放。秦晅刻薄的話到了嘴邊,又強嚥了下去,瞅著她一鼓一鼓的腮幫子發呆。

眼看著她要盛第四碗粥了,他才終於伸手攔住:「不能再吃了,先緩一緩。」

邵萱萱打了個嗝,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已經撐得小肚子都鼓了起來——但還是覺得餓,那股飢餓感夾雜著恐懼,從骨頭縫裡滲出來,又陰又冷,怎麼都填不滿。

秦晅瞧著她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樣,乾脆把整個放點心的小矮桌都挪遠了一米多。

邵萱萱眼疾手快地抓了塊玫瑰酥在手裡,見他要來搶,趕緊轉移話題道:「你是怎麼找到我的呀,我都以為自己這回肯定死定了!你不知道你那便宜媽有多狠心,虧我之前還對她那麼好呢,簡直狼心狗肺!」

秦晅果然停手了:「你身上有空花陽焰的毒,空花籐蟲能循著味兒找著你。」

邵萱萱恍然,握著那塊玫瑰酥想了小會兒,又問:「你救我出來,太后沒跟你拚命啊?她都跟我撕破臉了,到時候破罐子破摔,找什麼大臣、太皇太后哭訴,把你揭穿了……」

「這些你都不必擔心,」秦晅打斷她,「我都安排好了。」

「可是——」

「我倒是想問問你,」秦晅頓了頓,抬眼凝視著她,「那天夜裡,你怎麼不進來?」

邵萱萱啞然,手指磨蹭著玫瑰酥張開的小口子,臉慢慢地漲紅了起來。

果然還是躲不掉的!

一個21世紀長大的成年人,居然因為被暗戀而臉紅,真是把老臉都丟盡了!

玫瑰酥被她捏得直掉渣,碎屑落了一床,紅紅黃黃煞是好看。

秦晅的視線也跟著她的動作轉移到了床褥上,聲音極輕道:「我這幾日一直在想,你若是喜歡我,幹嘛不肯進來見我;若是不喜歡我,又何必專程送東西來?」

邵萱萱手指一緊,手心的玫瑰酥餡料也給徹底捏成了齏粉。

「張舜說你這是害羞,」秦晅自嘲地笑了下,繼續道,「可方硯活著時,我瞧你恨不得時時刻刻與他黏在一起。怎麼換了我,就知道害羞了?」

邵萱萱:「……」你能跟方硯比嗎?!方硯比你好一千倍一萬倍好嗎?!我想跟他黏一起是因為我喜歡他!

你算個p啊!

我那天晚上去找你,特麼是打算去看你笑話的好麼!臨時……臨時起了憐憫心,才決定給你個面子,哪裡曉得就中了暗算了……

她心裡吐槽得厲害,臉上的熱度卻怎麼也褪不下去。她所以為的憐憫裡似乎還摻雜了不少說不清道不明的成分,又得意又羞恥,如芒刺在背,跼蹐難安。

.

邵萱萱這次的傷其實都只是皮外傷,還沒以前在秦晅手上吃的苦頭厲害——若說影響大,主要是地牢裡那股陰森可怖的氛圍,還有太后歇斯底里的那個勁頭。

怕死的遇上了不要命的,無論如何精神上都是要受點衝擊的。

躺了三天之後起來,邵萱萱覺得自己又元氣滿滿了。

張舜等人如今對她的稱呼又改了,有人時候喚一聲「聶夫人」,私底下則恭恭敬敬地喊:「娘娘。」

不用說,敢這麼吩咐的,也只有秦晅了。

她是在能下床走動幾天後才知道太后薨了的,直如雷電轟鳴,一路小跑到秦晅的書房,聲音都是發顫的:「你、你把……」她四下張望了一番,一把關上門,「你把她殺了?是你殺的?!」

秦晅淡然地看著她,既不點頭也不否認。

邵萱萱深吸了一口氣,滿懷滿腔的話都堵在喉嚨裡,爭先恐怕要往外跑:

她是你這具身體血緣上的親娘啊!

你不能霸佔她兒子的身體,還弒母啊!

你這樣對待這身體的母親,老天爺……

指責的理由千千萬萬,卻一句也說不出來。

太后明明白白說了要幫自己的兒子搶身體,面前的這個人要是不去搶,不去爭,注定就要失去對這具身體的控制權。

且不論已經死去的原主人是不是能回來,是不是允許這樣的「廢物利用」。

這樣的後果,她邵萱萱能承受嗎?

她一個菟絲花一樣靠著他活到現在的廢柴,敢承受這樣的結果嗎?

連她自己,都重生在別人的死亡之上——生存才是最要緊的,命都沒了,還講什麼道德?!

不是自己的不能要,最先該做的就是自殺了。

她重重的呼吸,眼淚不知什麼時候流了出來,身體控制不住地發抖。

她已經變了,她已經變得這樣的……這樣的……

秦晅以為她還想不開,煩躁地來回踱了兩步,上前輕摟住她:「你哭什麼,這是我的事情,便是真有什麼天理循環,那該應驗到我身上。」

邵萱萱頹然地聽著,覺得自己心裡一直驕傲著的光明美好似乎正在逐漸消失,陰霾與他的氣息一起越挨越近。

這是不道德的,不公平的。

可天這麼黑,睜著眼睛也看不到道路,到底怎麼做才算正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