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被黑夜籠罩的魯公府,良氏二房一片靜謐,僕婦們全都繃著一口氣,輕手輕腳的走路,唯恐弄出什麼動靜驚擾了好不容易睡下的良二夫人。

良二夫人歪在炕上並未睡去。

「除了把表小姐氣哭那一回,一直不聲不響的縮在雙槐巷,只在今日出來放了半天風箏。」董媽媽輕言細語的回話,又將莊良珍是如何氣哭鄔清月的過程詳細描述了一遍。

良二夫人歎口氣:「這孩子,真不懂事。」

也不知是說鄔清月不懂事還是說莊良珍不懂事。

董媽媽低首道:「孩子不懂事,所以才需要大人來管教。其實夫人您大可不必操心,就交給奴婢吧,小丫頭嘴再硬也硬不過宮嬤嬤的蘭花針,奴婢一定會把經書第三卷一個字也不少的從她嘴裡摳出來。」

「罷了,畢竟還是個孩子。」 用了蘭花針可就沒有迴旋餘地。「二少爺又喜歡的緊,我何苦要去做那壞人。」如今老太爺喜歡良驍,做了壞人可就是得罪老太爺。

「夫人,您就是心腸太綿軟了,總是想著別人,苦了自己。」董媽媽歎了口氣。

「二少爺已經長大,有自己的心思,我們做大人的就該放手了。」良二夫人扶額閉目,年近四十的手保養的鮮嫩欲滴。

董媽媽弓著腰上前為她掖了掖被角。

「挑個合適的日子,我要見見。」

「是。」

在京都散播莊家與魯公府的淵源,下一步是不是要拿出藍嫣芝當年的婚書?良二夫人輕輕哼了聲。

她是絕不會給那丫頭拿出來的機會。

那可不是一份正統的婚書,更不是藍嫣芝寫的,而是老太君,婚書的內容也不只是針對良驍,而是大房與二房的適齡男子。

良駿的年紀可比良驍適齡多了。

這可不行,不管是良駿還是良驍,都是漂亮的好孩子,那丫頭怎配與他們比肩。

……

長公主府的品茗茶會結束,夜已深,丫鬟們小心翼翼侍候幾位少爺下去休息。

余塵行垂著眼皮,復又抬起。

他快走幾步,追上良驍:「表哥。我給你備了一份驚喜。」

良驍笑道:「自己留著吧,雙槐巷那個已經讓我很吃力。」

「那不是吃力,是捨不得發力,今晚這個,梨樂坊的頭牌,隨便你用勁。」

「是你用過的吧?」良驍側看他,玩味道,「我不喜歡和兄弟共用女人。」

這句話的意思可就深長了。

余塵行臉上的笑意僵了僵。

……

大齊的女孩子喜好穿胡服騎馬出行,上衣長若裙擺,兩面開衩,著燈籠褲。莊良珍換上這樣的裝束,惹的春露不住拿眼偷瞄,最後靦腆的告訴她:「姑娘,您這身段兒就是用泥巴捏也捏不出這樣的完美。」

窄衣窄袖還束腰的胡服,有多暴露身段上的缺點就有多暴露優點。

莊良珍垂眸看了看自己,春露立即上前伺候她戴上帷帽:「用這個擋住吧。」

莊良珍對她彎唇一笑。

感應到今日女孩子就要送它回記憶中的地方,白點繞著莊良珍興奮的奔跑,若非有帷帽遮擋,不知得要揚多少灰塵在她臉上

其實她大可坐馬車,但有點捨不得白點,白點也高興馱她,一人一馬,以常人難以理解的方式愉快的交流,馬蹄時快時慢,興奮難抑之時,它還能蹦起來,像個男孩子。

不過它是母的。

起先,莊良珍一直以為這性格定是公的。

牽回來那日,卻被余塵行好一番嘲笑:「我還以為你有多厲害呢,居然連公母都分不清,來來來,哥哥教你,母的就是長它這樣,公的嘛,嘿嘿,就是那樣啦,你懂得……」

這個她還真不懂,從前見到的都是騸馬。

馬不騸不可使役,這是規定,因為公馬很危險。

她想了下余塵行的身體,又自動腦補了一下公馬,理解起來竟也不難,便對余塵行道:「謝謝,我懂了。」

余塵行啞口無言,沉默片刻道:「你特麼剛才是把老子的下半截跟馬接一起想像的吧?」

……

隨行的護衛常年往返京都和江陵,路上一應瑣事根本無須莊良珍操心,大家也都很默契的按照她要走的方向前行。

可是馬不會用人類的語言表達,只知方向,沿曾經離開的路線原樣返回,於是護衛們發現此行格外詭異,比如到前面的石板橋,明明直走就可以啦,莊姑娘卻非要繞一圈榆樹林。

也可能是小姑娘貪玩,就愛騎著馬兒四處溜躂吧?

莊良珍趴在白點耳邊輕喃一句,它搖了搖尾巴,停駐腳步,腦袋高高昂起,似乎在發呆。

怎麼停下了?護衛不解的看向馬背上的女孩,春露也從車裡探出頭。

少頃,莊良珍回首問道:「從這裡一直往前走,二更時分便能到達的地方有哪些?」

護衛首領牛百戶回:「大約是京都和江陵的交界口,有驛館。」

有驛館,挺好的,不用露宿荒野。莊良珍拍拍白點的鬃毛,它樂了一下,撒開四蹄繼續前行。

誰知走了不到兩個時辰,牛百戶追上莊良珍:「莊姑娘,這條路不能走,得走右邊,那才是官道,左邊是荒山野嶺。」

可是白點執意要走左邊,它就是從左面被人帶進京都的,莊良珍無法對牛百戶解釋白點的心情,想了想,問道:「我們有指南針,足夠的水和吃食,難道還怕走不出荒山野嶺?」

牛百戶拱手道:「莫說有這些條件,就是沒有我也能將姑娘好好的帶出來,但現在不能走的原因是有狼群。」

可是不走這條路,白點就找不到家了,馬兒識途,只是識它走過的,不能像人那樣有一個宏觀的立體的邏輯。

莊良珍問:「如果必須走這條路,牛百戶可否想個萬全的法子,比如多雇幾個壯丁,準備一些火把,銀錢不是問題。」

大不了耽擱一天,返回剛才經過的小鎮做些準備。

牛百戶想了想:「也行,但要耽誤一天了。」

莊良珍頷首。

牛百戶包攬一切,立刻著手準備,春露則陪莊良珍回客棧休息。她一早兒就知道莊姑娘不尋常,馬在她眼裡就像溫順的小貓小狗,少爺則是隔壁的熊孩子,更不可思議的是似乎還與……魯公府的良世孫有一些說不清的關係。

但她只是一個小丫鬟,儘管時不時要經受匪夷所思的考驗,然而做下人的最要緊的就是本分,主子想讓你知道的事不用問也會透露,否則,最好埋頭幹活少說話。

沒錯,多幹活少說話。想通了的春露立刻打水伺候莊姑娘休息。

其實牛百戶比春露還納悶,但余大人不准他問東問西,只命他護送莊姑娘,護送,就是保證莊姑娘安全,但是少發表意見。

翌日,牛百戶加上兩個侍衛外帶十二個壯丁,總共十五個男人,各個人高馬大,狼群看到這樣的隊伍絕不會主動攻擊。莊姑娘推算,一早出發翌日天亮之前便能趕回。

時間不長,算不得苦差,價錢又公道,眾人信心滿滿。

他們本就是當地獵戶,在狼群出現以前經常出入此地打獵,對路徑再熟悉不過。

看來這位牛百戶倒是個細心人,短短半日,佈置的妥妥當當。

「白點,你以前不會是野馬吧,哪有家養的馬走這種地方?」莊良珍喃喃自語。

野駒苑雖有野駒二字,裡面的馬卻都是人工飼養長大的,只不過脾氣古怪,難以馴化,導致暫不能使役。

沒想到居然混進了一匹真的野馬,想來捉它的人也廢了不少功夫,也許是意外,也許是巧合。

當日酉時,莊良珍感覺白點找到了家,它難以自抑的嘶鳴,馱著莊良珍戀戀不捨,見她跳下來,便伸著脖子去噌她額頭。

除了春露,十幾個男人目瞪口呆,見過溫順的良駒,但真沒見過比小狗還會討好人的良駒。

再往前便是一望無垠的峽谷與森林,不再適合人類涉足。

要分手了嗎?莊良珍看著它眼睛。

白點眨了眨,居然有晶瑩的淚光。

莊良珍睜大眼:「真的嗎?你見過我?」

所以第一眼就對她格外好奇,恨不能咬斷木欄衝出來。

「你見到的那個我,比現在的我高,白頭髮……哈哈,你們馬兒說的話聽起來真奇怪。」她抱著它脖頸笑,「那一定是與我相像的人,但肯定不是我。」

它聞了聞她身上的味道,確實不是她。

但是它要走了,它屬於帶著露水的草芽和深谷。

似乎要為這略帶傷感的離別更添一抹愁緒,老天爺竟飄起細雨。

白點噠噠噠的越走越遠,還不時回頭看她一眼,直到火紅的身體被濃郁的灌木叢一層一層的遮擋,完全消失。

「姑娘,快走吧,牛百戶說下雨不是好兆頭!」春露上前拉起她的手。

莊良珍如釋重負:「好,我們走!」

牛百戶中氣十足的指揮大家掉頭。

天黑時在一處山壁下落腳,綿綿的細雨忽然變了臉,稀里嘩啦越來越大,牛百戶大驚失色。

深更半夜,正是野獸出來覓食的時辰,而雨勢這麼大瞬間澆滅火把,情況不容樂觀。

幸而當初莊良珍要求把車廂的簷角做寬許多,十幾個人圍成一圈,尚且能避雨,也能勉強護住五六根火把,但根本找不到地方生火,沒有火堆就意味著任何一種野獸都有可能靠近馬車。

「牛百戶,請將車轅解下。」莊良珍冷靜道。

有道理,馬匹極易受驚,萬一將兩個小丫頭拉跑了,那才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牛百戶一點即透,立即放下車轅。

春露似乎被緊張的氣氛感染,結結巴巴道:「別,別怕啊,再有三個時辰天也就該亮了。」

明明自己都快要嚇暈了,還好心的安撫她,真像慕桃。莊良珍拍拍她的手:「不會有事的。」

狼群很少主動攻擊人數眾多的男性。

但這一夜,誰也無心睡眠,牛百戶支起耳朵,一刻也不敢分神。

一個時辰總算平安的過去,雨勢轉小,眾人在心裡鬆了口氣,卻發現靜謐的灌木叢有螢火蟲在飛舞。

春露眼睛一亮,展顏道:「好美啊!」

莊良珍面無表情道:「狼群來了,大家小心。」

春露尖叫一聲暈過去。

尖叫引起了狼群一陣騷動。

不知它們跟蹤了多久,但一直未發動攻擊,可見也是有所忌憚。

十五個男人架起弓箭,莊良珍鑽出車廂,爬上頂蓋,頂蓋四周有固定火把的地方,只見她四平八穩的挨個換上新的桐油布,逐一點燃,眾人這才發現雨停了。

雨停了,卻無一處乾燥之地生火,倒是方便了狼群。

嗷~

頭狼一聲悠長的號令,那些美麗的「螢火蟲」緩緩飄出灌木叢,一隻,兩隻,三隻……每數一下,牛百戶的心便重重的跳一下。

他們的運氣是有多壞,不僅橫遭暴雨,還遇上規模如此巨大的狼群!

莊良珍的神色卻異常平靜,不是不怕,而是害怕這種情緒在死亡面前實在多餘。

「見鬼了,怎麼會這麼多!」有人罵道。

一般三四十隻就很誇張,眼前卻有上百隻!

眾人的面孔幾近扭曲。

牛百戶側頭對莊良珍道:「莊姑娘,我把車轅接上,你能跑多遠就跑多遠吧。」

莊姑娘沒有回答,他下意識的抬頭望去。

女孩子單薄的身形立在車頂,不知在想什麼,從他這個角度可以看見一雙明亮的眼,即使在暗夜也那麼清晰。

頭狼慵懶的踱步上前,似乎在思考如何發動攻擊才能盡可能的減少狼群傷亡。

莊姑娘忽然對它喊了一聲,這一聲清亮而婉轉。

頭狼耳朵動了動,目光鎖定莊良珍。

女孩子又對它喊了聲。

它聽不懂,但多少受到了一些影響,狼群有短暫的沉靜,但也只是短暫的。

牛百戶要瘋了:「莊姑娘,你還是躲起來吧,別這樣亂叫,待會它可能盯著你咬。」

莊姑娘卻示意他安靜,雙手合攏,啟音緩緩輕唱。

都什麼時候了,還有心情唱歌!

但歌聲古怪,有種說不出的蒼涼大氣,似異族人。

聽見女孩的歌聲,頭狼暴怒,嗷的一聲群狼猶如離弦之箭衝向馬車,馬匹嘶鳴,箭矢如雨。

眾人都要嚇尿了,誰還有工夫搭理舉止怪異的女孩子。

他們不信十幾個男人還殺不過一群畜生。

然而隨著時間的流逝,十幾個男人還真快要招架不住,猝然一道慘叫,有人胳膊被趁虛而入的狼咬住,陣腳頓時大亂。

更有人搶走馬匹,騎上便跑,只有牛百戶死死拽住最後一匹馬:「走開,走開,這是莊姑娘的。莊姑娘,快走啊!」

「我不走,它會來救我的。」莊良珍堅定道。

彷彿是為了詮釋這句沒頭沒尾的話,空濛而漆黑的天際漸漸傳來雷鳴,越來越響,越來越近。

有人尖叫:「我操,好多馬,他娘的,好多野馬,我們死定了!」

白點火紅的身影從地平線一躍而出,身後是烏泱泱的奔馬,泥水四濺,踏月疾馳。

狼群瞬間大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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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陵良氏大長房

【祖輩】

魯國公,妻唐氏(老太君)

【父輩】

良敘(長房),妻藍嫣芝(良大夫人,已逝)

良權(二房),妻盧氏(良二夫人)

良觀(三房),妻阮氏(良三夫人)

良芸詩(長女)鄔清月之母

良芸姮(次女)余塵行之母

【良氏少爺】

大爺:良駙 25 【長房】五歲夭折

二爺:良驍 21 【長房】

三爺:良驥 21 【二房】

四爺:良馳 20 【三房】

五爺:良駿 19 【二房】

【良氏小姐】

大姑娘:良婷安 25 【長房】

二姑娘:良婷婉 16 【二房】

三姑娘:良念柔 15 【二房】庶出

四姑娘:良婷慧 15 【三房】

五姑娘:良婷姝 14 【三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