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正月十七宜納彩,魯公府的媒人、唱贊隨行以及僕婦下人們浩浩蕩蕩的繞了半個京都,來到雙槐巷。納采禮按照世孫的規制,一共六車,每車兩匹並駕,羊、酒、黍、稷、稻、米、面這些飲食不算,其餘滿滿四大車綢緞束帛以及皮料,再有金銀玉器不等,如此不偏不倚,令人暗暗咋舌。

但「莊姑娘臉似妖姬花含露」這句話已經在京都貴女圈子裡悄悄流傳。

傳播者自然是賞梅那日對莊良珍驚鴻一瞥的女孩們。

大家你傳我,我傳你,本就對莊良珍好奇,最後演變成她會勾魂術。但不管這姑娘會什麼法術,人家祖輩是魯公府世交,又有父母之命,這個枝頭也算飛的名正言順,不服也得服,當然最重要的還是魯公府家風正派又有底蘊。

一時間不少人開始打聽魯公府的旁支有無適婚男女。

好的名聲,瞬間抬高了一整個家族男孩女孩的聲譽。

鄔清月卻氣的好幾天吃不下飯,良婷婉約了她喫茶,結果吃了一半她便伏案大哭。這可嚇壞了良婷婉,可是不管怎麼問,對方也不明說。

不是她不想明說,而是不敢啊。鄔清月淚如雨下。這真是自己給自己找不痛快,仔細掰扯掰扯,莊良珍與她哪有什麼深仇大恨,更不像她所想的那般不堪。

可是有些人,比如鄔清月這類的,討厭一個人入瘋魔,不免參雜諸多臆測和幻想,哪裡還管什麼邏輯和緣由,是以,怎麼看莊良珍怎麼不堪,潛意識又不停將那些不堪放大,最後連自己都信了。

她認定莊良珍恃美行媚,迷惑男人,如今總算大功告成,以後不知得要怎樣趾高氣昂,再想起還要喊她二嫂嫂,鄔清月恨不能咬了舌頭。

良婷婉算是明白過來了,鄔清月這是在吃醋,她喜歡二哥哥在女孩子裡早已不是秘密。是以,日暮請安之時,她將這件事講給良二夫人聽,捏著帕子吃笑:「大姑母自來中意二哥哥,又是個嘴上不饒人的,此番清月受了這麼大委屈,那位莊姑娘嫁進來第二日可要有的罪受了。」

成親第二日有見舅姑的儀式,只有經過這個儀式才等於被男方的家人接受以及將男方的家人挨個認一遍。

以大姑母的性子,哪裡會放過這個讓莊良珍出醜的機會。

良二夫人勾了勾唇:「路是自己選的,多大的碗配多大的肚子,她硬要吃魯公府這碗飯,就不該怕肚皮撐破。」

良婷婉想起那日的美貌女孩,心中微微彆扭,不由道:「不管碗大還是碗小,二哥哥疼她,願意餵她吃,別人再急也沒用。」

這番話夾著點酸,但這個年紀的女孩偶爾酸一酸也不是什麼大事,從本質上來說,良婷婉還算本性純良,不過脾氣驕縱罷了。

良二夫人呵斥道:「你羞不羞,當著你五哥哥面胡嚼什麼疼不疼的,你懂什麼叫疼。」

良駿尷尬的笑笑,倒覺得妹妹天真可愛,並非那等輕浮女孩,但總是跟鄔清月在背後說東說西……確實不好。

良婷婉委屈道:「是鄔清月告訴我的。」

「她說她的,你自己就沒有判斷力嗎?難道你還不清楚自己將來要做什麼?豈能與那些普通世婦一般粗俗。」良二夫人不悅道。

她那位小姑良芸詩在家就是個母夜叉,素來百無禁忌,果不其然也嬌寵出鄔清月這種瘋丫頭,真是……不過自來嫂嫂怕小姑,良二夫人才不願管她家的破事。

良婷婉吐了吐舌尖,依然管不住嘴巴,抱著良二夫人胳膊道:「可是娘啊,那位二嫂嫂真的好漂亮,我從未見過這般……」

「閉嘴!」這下良二夫人真惱了,狠狠瞪著良婷婉,「物極必反,這世上的妖姬哪一個有好下場,哪一個不給身邊人帶來厄運,她要不是有那一紙婚書,別說她是平民女子,便縱是公主,我們江陵良氏也看不上。」

說的好像魯公府有多深明大義似的,其實還不是為了那兩卷《馬經》。

良駿微微垂下眼皮,納妾納色這個道理他懂,但不知為什麼忽然想起了青絲如霧的倩影,心神彷彿被針刺了一下。

荒唐,這幾日他也是瘋魔了。

不就是一個漂亮的女孩子嗎,他又不是沒見過美人。

幹嘛操心她是哪一房表妹,還會不會來玩兒,真是莫名其妙。

良駿心跳發緊,甩了甩雜念,起身施禮,這是要告辭了。

「娘,最近公務繁忙,兒子便不陪您了。」

……

良駿通過良二夫人那番話總算醒悟,男人看見漂亮的女孩子起點心思很正常,但世上漂亮女孩太多,總不能看到中意的便整日亂想吧?再說那位小表妹,生的那般美,他也有點怕,怕暴露男人的本性,寵她太過,不利於後宅安寧。

所以良駿便將莊良珍拋諸腦後,按下心來處理公務。又因二月二十三那日下面的衛所有軍戶狀告指揮使貪墨,他正好要到下面走訪,便一併過去處理,如此錯過「見舅姑」的儀式,但還是收到了莊良珍送給各位叔叔的筆墨紙硯,他的是一隻雕刻的栩栩如生的魚形筆筒,這些後話暫且不提,且說納彩之後,魯公府又去雙槐巷問名、問吉,接著是下聘。

下聘那日當真是比納彩還要風光,物品也整整多了兩車。

搞得京都的女孩子又羨又妒,甚至有人開始傳言精妙庵那個會算命的姑子專門給莊姑娘掐過了,說她積累了十八世的善德才有今世的造化,反正就是她合該命這麼好。

所以積德行善很重要啊。

於是,不少姑娘們開始去精妙庵上香捐香油錢,祈求來世。

而被大家艷羨的莊良珍正在幹什麼,她躲在雙槐巷閉門不出,專心誦讀魯公府的家規以及默記每一房的人員和生活瑣事,詳細到他們的愛好以及彼此的人際關係。

這算是打仗前知己知彼,良驍能給她這樣一份資料已經很有誠意,在莊良珍眼裡,他是個特別的存在,既是敵人又是同盟。她隱隱覺得他與二房之間的異樣,此舉也許是要利用她在內宅做一些他不方便插手的事。

再過三日便是二月二十二花朝節,也是迎娶的大日子,按理來講,良驍是不該再與莊良珍見面,可他到底放心不下,連夜趕來,最後一次確認她的胎記——果然還是沒有變化。

但監視她的人是林媽媽,親自給她塗藥的也是林媽媽,這是良驍的心腹,他本人也相信林媽媽不會在期間出錯,那麼問題肯定出在莊良珍的身上。

這東西決不能被人發現,否則可就真如了她的意。此時此刻,良驍千算萬算也沒想到這個令他忙活許久的東西根本就不是胎記,日後得知真相,不知得要怎樣的吐血。

但現在,他得跟這個狡猾的姑娘好好談一談,說是盤問,其實語氣還是放的格外柔軟,幾乎是哄著她的:「珍珍,你聽話,告訴我這究竟怎麼回事,難道成親後你不想跟我在一起嗎?在我身邊你才能仗勢欺人,對不對?」

莊良珍將衣衫重新整好,垂眸道:「這件事你應該去問給你藥膏的大夫,問我我有什麼辦法。」

說的好像有多無奈似的。良驍眼眸一黑,心知她並未說實話。

「你若不據實相告,那我還有什麼理由幫你涉足江陵馬場?」他沉聲道。

「你怕什麼,我覺得以你的身手,想對我做那種事也不是很難呀。」

她雖有防備,但也沒指望能守身如玉,更何況她這身子……早就髒了。

莊良珍微抬眼睫,望著單膝著地半蹲身前的男人。

倘若床笫之事無法避免,那就閉上眼承受,總會有結束的時候。但有這個胎記,至少讓他不那麼方便,不那麼頻繁。

她再貼身多安置幾個魯公府的嬤嬤,想必他要硬來也不是那麼容易。

良驍盯視她的瞳仁幽深,這樣的四目相對不會堅持太久,因為莊良珍從不長時間看他的眼睛。

他傾身伏在她頸側啄了啄。

莊良珍捏了捏袖端,轉首掐滅了燭火,室內變得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她緩緩閉上眼。

二月份的天,還遺留著冬雪的寒涼,但院子裡已經開了一片香氣撲鼻的迎春花,嬌嫩嫩的鵝黃色,在風中顫巍巍的搖擺。

……

結束之後,良驍起身重新點亮了幾盞宮燈,回首去看她,她側伏在引枕上,臉垂的很低,長長的青絲遮了大半張臉,從他的角度只能看見一點白皙的尖下巴。

他傾身將她攬進懷中,抱了一會兒才啞聲道:「你不信我,我也沒辦法。你嫁給我卻有異心,我倒是有辦法也有耐心的,我會對你好,照顧你一輩子,唯獨這種事,由不得你,你不要也得要!」

說完,推開她,拎了衣袍撩簾而去。

良驍離開以後,林媽媽則是死死盯著春露等人,提防她們與莊姑娘合謀熬避子的湯藥。

莊姑娘若是喝了這個,良世孫一定會要了她老命。林媽媽一雙犀利的眼睛瞪退了蠢蠢欲動的慕桃,親自撩簾子進屋侍奉莊良珍盥洗,卻被一隻銅盆砸的不停後退。

莊姑娘無波無瀾道:「你這妖婦,別以為仗著他的名頭便也能欺負我,就你這樣還配不上貼身侍候我。慕桃,春露,進來。」

林媽媽氣的面皮漲紫卻無可奈何,只能死死盯著地面。

慕桃和春露對她哼了聲,趾高氣揚進了內臥。

林媽媽叉著手,直哆嗦。

良驍臨走前又回首看向她閨房的那扇窗子,昏黃的光線穿過高麗紙,映著她模模糊糊的剪影。

她心中究竟有多恨,才不惜選擇以身飼虎,嫁給如此可恨的他?良驍垂眸大步離去,回去之後久久無法入眠,他想起她閉目安安靜靜的樣子,還有那尖尖的下巴。

如果一個女孩子能嚥下所有的委屈不哭,那她也許早就沒有心了,良驍不由遍體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