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發現突厥細作這事還真讓良駿搶得了先機,他很快率人將葳蕤坊裡外圍得水洩不通,抓了許多戶籍可疑的花農。

余塵行卻把丁大人請回府中敘話。

也合該他倒霉,自從買了那匹馬就沒消停過。

起先以為是下面衛所貪贓枉法,現在又扯到突厥人身上,皇上就好像被人戳中了著火點,據說當著眾大臣的面指著城防司的總兵一陣怒罵,連方言都蹦了出來。

下面卻沒一個敢笑,皆縮著脖子低首垂眸。

但此事過後的第二日,余塵行收到良驍的信函,又立刻將丁大人抓捕歸案,這回可不是請到府中敘話,而是直接送去大理寺,那之後才去刑部備了案。因為他相信莊良珍。

黑馬臨死前透露丁大人將它送至馬廄後並未離開,而是一直躲在某個地方來回踱步,甚至還與光頭的夥伴竊竊私語,可見他們是認識的。這匹馬怎麼也想不通主子竟是幫兇之一。其實人類的凶殘與自私比獸類恐怖多了,況且人類還擅長背叛。

余塵行這邊先按下不提,且說良駿那邊,他連家門都沒入,趁夜抓捕突厥細作,又命刑部的人將馬屍拉回去驗毒,翌日則在城防司和都督府兩頭奔跑,直至華燈初上,才拖著一身疲憊回到魯公府。

可那顆藏在疲憊之下的心卻越跳越急,但千萬不能亂。

他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首先,向父母表明態度。他長這麼大,從未央求過什麼,心裡卻很明白,只要開口想要的,父母都捨不得拒絕。

他想要那隻小蝴蝶,想夜夜拂著她緞子般的黑髮入睡,這就是他要的女人,骨頭堅硬,心卻柔軟,活生生的女人,連眼淚都是旖旎的。

才見了三回面,把這說成愛慕似乎不大現實,但除了用愛慕來解釋,他想不到其他的理由。

就像第一次相遇,他躲在樹後,鬼使神差的聽她輕言慢語,又鬼使神差的脫口問她,那些東西本身就很難解釋,唯一肯定的是聽見女孩子的聲音他就被吸引,唐突的現身也不是自己所認為的那樣無辜,他是故意的。

潛意識裡就是在引誘小姑娘。

可惜這個小姑娘並未將他與聽泉樓聯繫起來,也根本不認識他,更別提對他有何想法了,所以他當時是既擔憂她不知羞恥貼上來,又害怕她真的不為所動。

究其根本就是他想要一個美好的女孩子,但又怕美好的女孩子不喜歡他。

現在他釋然了,女孩子本來就是要追求的,先弄到手,日夜哄著,少年恩愛,情誼漸深,這本身就是個美好的過程,也無須在意這美好的過程將持續多久,享受其中本身就很快樂,哪怕終有膩了的一日,也會永遠愛惜她。

就像父親不管有多少女人,永遠都捨不得母親。

他也捨不得小蝴蝶,更會努力平衡後宅,不讓小蝴蝶受欺負。

但他錯估了所謂「膩了」的結局,也錯估了這份情愫的份量,更不知這是他終其一生都得不到的女人。

卻說良二夫人總算見到了夜不歸宿的五兒,滿臉疲倦,眼睛卻熠熠生輝,可見衙門上的事進展很不錯,這孩子什麼都好,但就是太傲了,事事都要做到最好,表面上不顯,背地裡每一樣都要比照族裡最出色的子弟。

良婷婉急忙吩咐下人打水伺候五哥淨面淨手,又差人將爐子上溫著的天門冬火腿湯端來,驅驅疲乏。

良駿喝了一盞茶,潤了嗓子,終於緩過氣,打算支開良婷婉好與母親細說,畢竟納貴妾不同於納妾,要複雜許多,下聘的過程也頗為講究,這些都需要母親做主。

也少不得要被母親「打趣」一二。

在房事上他素來持重,滿十七那年還不好意思碰母親安排的通房,後來碰過一次也是因為好奇,那個年紀的男子對女人好奇再正常不過,之後又有過兩次,當不再好奇之後,他便將那個通房打發了,最後一次便是對那個威脅他的表妹。

那幾乎都算不得正式的受用,不過是如那表妹所願,連享受都不屑,真的是隨意了幾下便走。

可是一想到以後將要與小蝴蝶……他不由攥緊手心。

他會好好待她的。

珠簾卻被人撩起,齊媽媽走了進來,對屋裡的主子們行福禮,細聲細氣的回稟良二夫人:「夫人,奴婢差人將補藥送過去了,二奶奶福大命大,除了要受皮肉之苦,其他也無甚大礙,連蘇太醫都歎她好命呢,這一箭再偏個頭髮絲的距離可就是生死兩重天。」

這可當真是禍害遺千年!良二夫人沒好氣的從喉嚨裡冷哼一聲,昨天可把她嚇個魂飛魄散,要死也得把《馬經》吐乾淨再死啊,聽說要割肉取箭,果然是老天有眼,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怎麼不疼死那丫頭。

當然,她是不希望莊良珍就這樣疼死的,私下裡找過蘇太醫,就是想試試有無機會將那丫頭受傷的肩膀弄殘,殘了之後應該就沒那麼利索行狐媚之事,長此以往良驍說不定就玩夠了,那之後還不是任由她捏圓搓扁。

可惜蘇太醫奸猾十足,不肯配合,此事不了了之。

良二夫人道:「連箭都射不死,也不知道老天爺是要懲罰她,還是懲罰我吶。」

齊媽媽垂首訕笑:「夫人福壽無雙,每年敬佛的香油錢都夠修多少來世,神佛懲罰誰也懲罰不到夫人頭上呀。」

良二夫人身邊的人就是會說話,哄得主子展顏而笑。

良駿卻有些糊塗了,身形無比僵硬,隱隱發抖。

好半天,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幽幽的問良二夫人:「娘,你們在說誰啊?」

良二夫人這才斂去笑意,孩子們都還在呢,總不好忘形失態。

她輕描淡寫道:「還不是你那不省心的二嫂嫂,罷了,別提她,你的湯快涼了,趕緊喝吧。」

良婷婉插嘴:「娘,二嫂嫂也沒那麼恐怖啦。」

她素來口直心快,被母親狠狠瞪了一眼,立刻閉緊嘴巴。

良駿呆呆的望著不知名的一點,沉寂了片刻,喉結微微的上下滑動,才牽了牽嘴角啟音:「您的意思是二嫂嫂也中了箭,就在昨日?」

「什麼叫『也』啊,難道你還有旁的二嫂嫂?」良婷婉掩口輕笑。

良駿的表情卻在她的笑聲裡碎成了無數片,只覺得頭痛欲裂。

燭火也恰如其分的「辟啪」炸了一聲,他的眼眸也如那燭火晃動,最終冷冽成冰。

莊良珍。

他有一種被人玩弄鼓掌的羞恥和憤怒。

良二夫人抿了口茶,遣退下人,漫不經心問:「對了,你要與我說什麼?」難得五兒有什麼事相求,她高興都來不及。

……

且不管二房那面如何收場,莊良珍已然吃足了苦頭,一連過了三日,只等良驍離去後,她才躺在帳子裡默默落淚,慕桃便絞了棉帕子輕柔擦拭,那樣的傷口光是看著都疼,以後也是要留疤的,奶奶也才十七歲,疼哭了是人之常情。

但奶奶也是倔強的,只在自己人面前哭,只有她和春露知道莊良珍疼起來有多痛苦。

良驍立在廊下新開的茉莉旁,一直等,等她哭的差不多了才進屋,沉默的看著她熟睡的模樣。

從前,她受了委屈會哭,他告訴她:不能哭,那樣敵人會笑,也不要低頭,你雙下巴冒出來了。

沒成想這樣的戲言竟被她當了真。

她至今未在他面前落淚。

關於這點莊良珍倒不是怕哭惹敵人笑,而是怕軟弱,她心裡明鏡一般,浮萍般的身世,無人可依,所走的每一步都要靠自己,哪有嬌寵的資格,在外人面前哭真是一點意義都沒有,沒有人會真心實意心疼,反倒覺得軟弱可欺,從而被人輕易探出底線。

她不怕被人嘲笑,但怕讓人覺得有可趁之機。

養了足足四十多日的傷,除了按壓會有痛感和不能做太大的動作,其餘基本恢復正常。

女孩子身上留了疤自己看了也會難過吧?良驍不知道珍珍會如何想,但每晚都會守著她,一遍又一遍塗抹那道淺色的疤痕,大約是她皮膚太過白膩剔透,那樣的傷疤竟也粉粉的,全然不似想像中的猙獰。

老太君表面上待小長房冷淡,私下卻對良驍滿意極了。

甚至彷彿忘了《馬經》這件事,連派人過去暗示一句都不曾。

女人啊,都是水做的,尤其是心,一旦被鐵打的男人攪渾了,那就真個是覆水難收。不管莊姑娘是貪圖富貴還是貪圖良驍這個人,交出了身子,離交出心也就不遠了,到時候再生兩個孩子,那時良驍要她怎樣,她還不就怎樣。

這個道理,當年的老太君就沒弄明白,反而逼的太緊,把事情搞砸了,又沒來得及收拾乾淨,竟讓良敘親眼目睹了那一幕,任誰也受不了妻子被別的男人那樣……想到此,她不由歎了口氣,這輩子唯一對不起的就是長子良敘。弄得小長房如今也是清冷一片,家不成家。

而清冷的小長房此時竟也還算暖融,慎德園上房的內臥,碧紗櫥的帳子已經合上。

良驍傾身啄了啄莊良珍後脖頸,緩緩的為她繫著衣結:「珍珍,三星觀的杏花都開了,漫山遍野的,又香又好看,我陪你去散散心好嗎,順便見一見……守默道長。」

守默道長便是良驍的生父,曾經的魯公府世子。

從頭到尾都未過問嫡子婚事的人,居然想要見紅塵中的兒媳。

不可否認,那瞬間莊良珍想像過當良驍的面將守默道長從山上推下去,那時他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良驍見她不置可否,只當她應下此事,便起身熄了燈,攬著她入眠。

寬敞的帳子一時間變得安靜,他似乎竭力不讓自己的呼吸顯得粗重,卻發現越壓抑越明顯,便推開她翻身而眠。

晨間又翻過來貼緊她,啞著嗓子道:「珍珍,我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