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良駿並沒有趁人之危的意思,總不能丟下重傷的她不管吧?

所以,為她處理傷口然後抱她離開只是為了救命。

救人性命是好事,跟趁人之危沒關係。

救醒她之後,便讓她自己做選擇:是要他負責?還是彼此保持沉默,就當這事沒發生?

他當然希望是前者,不然的話……他也會瀟灑的揖禮告辭,那之後,再由她父兄親自將她送給他。良駿笑了笑,緩緩探向箭端,小心翼翼削掉,這才慢條斯理去解那杏色的絲帶,平靜的神情下心跳越來越急,直到袖端一滯,被她攥住。

莊良珍眼睫動了動,睜開眼,看上去虛弱的可憐,聲音卻格外尖銳:「別碰我。」

「難道要等你的丫鬟過來,你確定能撐過去?」良駿手頓在半空,既不撤離也不再向前伸,而她仍舊固執的拉住他,儘管那個力道對他而言楚楚的孱弱。

他笑道:「你不記得我了嗎?銀條魚,酸菜魚……好了,我們先不說這個,先止血好不好,我會負責的。」

她疼的一會兒清醒一會兒昏迷,卻固執的拉著他袖端,如何也不肯鬆開。

這樣的傷口,換成男人也受不了,她竟自始至終哼都不哼一聲。

不疼嗎?

這個小丫頭的骨頭比男人還硬,良駿看著她的目光不禁變得溫柔。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憐惜,一個男人發自內心憐愛女人。

誰知下一瞬她就哭了,淚珠簌簌而落,滴在他手背,火燎一般的熱。

「你怎能殺它呢?」莊良珍泣不成聲,「它受傷了,又身中劇毒,你根本就不懂它平時有多溫順,一點兒也不暴躁,卻為了保護我……你為什麼要殺它?」

「難道你沒看見它要咬我?」良駿不疾不徐的擦著她眼淚。

「那是因為你要傷害我!馬兒的感覺很敏銳,它察覺你的邪念才過來保護我的!」

邪念?良駿眼瞳一縮,耳根赤紅,抿唇瞪她:「你這小丫頭,胡說八道!那匹馬神志不清,就算是人神志不清也做不到,一匹馬又懂什麼!」

「就算是它不對,但也罪不至死啊!它能咬到你嗎?你自己的身手你心裡明白!」莊良珍用力閉上眼,不敢再去看那具漸漸冰冷的馬屍,也偏過頭,避開他的手。

她中箭了都不哭,卻為一匹馬的死而落淚。

原來她不只是骨頭硬,還有一顆最柔軟的芳心。良駿垂眸,忽然有點兒後悔,卻不知後悔什麼,可能是後悔當時不該動歪念頭,也可能是後悔不該殺了她的馬兒。

他不知道該怎麼哄她,只能一手固定她受傷的那半邊身子,一手撐在她身側:「那你要我怎麼辦呢,現在跟它道歉嗎?好了,別哭了,讓人看見多不好,還以為我欺負了你。」他頓了頓,又道,「其實剛才我說負責是認真的,我在家排行老五,你可以叫我五郎,我姓……」

「姑娘!」慕桃淒厲的喊叫,像頭小牛衝過來,撞開良駿,淚如雨下的望著莊良珍。

又像是想起了什麼,回頭撿起那個染了血的帷帽,七手八腳罩在莊良珍頭上。

這才轉首凶狠的瞪著良駿:「還不快滾,我家的護衛很快就到,你還留著這裡幹嘛,休要壞了我家……姑娘的清譽!」

她咬了下舌尖才沒有喊「奶奶」,奶奶跟這個男人待了這麼久,很難不讓人生疑,雖然看上去沒做什麼,但保不準有心人造謠,是以,絕對不能讓這個男人知道奶奶的身份!

良駿將藥遞給慕桃:「幫她止血吧,挑開衣服撒藥,一定要貼著皮膚。」說完,轉身離去。

但他並未走遠,一直站在僻靜的地方默默看著。

沒過一會兒,春露已經帶著僕婦衝了過來,大家被滿地的血嚇蒙了,又看到莊良珍也滿身的血,膽子小的已經快暈過去。

那日,良駿神思恍惚,心裡全是她咬牙疼暈過去又疼醒的蒼白小臉,還有因為一匹馬而啜泣的小嘴巴……

他想擦擦她的臉,還想噙住那張紅紅的小口。

可是這些人,為何將載有她的馬車趕進魯公府?

是要魯公府的名醫醫治麼?

那她一定是離他比較近的表妹?

可是他的表妹中,哪一個有這樣的柔軟這樣的堅硬?

這個男人尚不知自己正在泥淖裡越陷越深,而莊良珍卻在承受割肉拔厲箭的鑽心刺骨之痛。

那日也算巧了,良驍尚在休沐,於月華堂陪魯國公走了一盤棋,西寶滿頭大汗跑過來:「二爺,奶奶受傷了!」

魯公府的少奶奶中箭,這下可炸開了鍋,而那幾個突厥人才倒霉呢,他們八輩子也沒想到隨便射的中原女孩竟是魯公府新進門的少奶奶!

真是人倒霉喝涼水都塞牙,此事驚動了所有突厥細作,一時間人心惶惶,而京都的守衛在事發三個時辰之後更是加強了三倍,連只蒼蠅都飛不出。

此事是莫想善罷甘休了!

五軍都督府連夜召回四品以上官員當值,更詳細的細節還要等莊良珍醒過來再說。

當夜二更天的時候,莊良珍才虛弱的睜開眼,良驍一直抱著她。

他親手割開她的傷口取箭,手都不帶抖一下,此時抱著她卻微微發抖。

「疼嗎?把藥喝了便不疼。」他低著頭,試探她額頭的溫度,唯恐她發熱。

她疼的嘴巴都咬破了,沒有一絲兒說話的力氣,只是看著他,神情懨懨地。

良驍以唇抵著她額頭,顫聲道:「疼了吧?疼就長記性了!這是活該,哪有女人出門不帶夫君的,就算不愛搭理我,也得把我捎著是不是,帶上我還用受今日這個罪嗎?」

她都這樣了,他還挖苦她。莊良珍閉上眼,不看他。

他卻越說越過分:「把眼睜開,你就不怕我把藥餵你鼻子裡嗎?」

莊良珍疼的頭暈眼花,早已沒了說話的力氣,但還是輕輕的推了他一把,這一下牽扯了傷口,她不停倒吸冷氣。

良驍忽然變得沉默,用小勺一點一點的舀起溫度適宜的藥汁,自己試過了才往她嘴裡塞,春露則緊張的端著托盤。

藥那麼苦,苦的只嚥了一口舌尖便麻了,嗓子也麻了,但麻總比痛好,她皺著眉一聲不吭飲下。

用完藥,良驍又餵了她一些清水,這才慢慢道:「裡面加了醉心花,止疼的,但舌頭可能有點麻,睡一覺便會好。這是個好東西,我打算跟蘇太醫要一點兒,下回你再跟我吵架便餵你吃一口,至少一個時辰說話不利索。」

她終於飲泣了一聲,半垂的星眸低漾,卻又將那淚意生生的逼退。

良驍無可奈何,只能一面哄一面勸:「珍珍,你知道嗎,我快嚇死了,你怎麼作我都行,我不怕,但我怕你用自己來對付我,還好不是我想的那樣。你就行行好,跟我過日子有那麼難受嗎?」

「我不是已經嫁給你了。」舌尖果然麻了,每說一個字都要費好大力氣。

是是,已經嫁給我了。他都不忍心再繼續爭辯,急忙碰了碰她的唇,輕輕的潤澤著,又啄了啄她額頭,繼而又是唇,卻不敢深入,只是淺嘗輒止。

那一夜,他根本沒合眼,翌日又告了假,衣不解帶的在床前伴著她。

她開始高熱,燒的整個人都輕飄飄的,看誰都是重影兒,腦子也不是很清楚。

燒退後也將這期間的事忘得一乾二淨,又變成了受傷前的莊良珍。

可良驍望著她的眼神那麼深,因為他記得她說的話。

雖然是高熱時說的,雖然現在忘了。但那時的他還是當真了,一遍又一遍的擦著她滾燙的身子,傾身低柔的說:「珍珍,再喊一遍。」

她哭著喊驍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