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送至姑娘的府上?
莊良珍眉間微蹙,慕桃和春露也神色複雜的看向良駿。
良駿方才察覺失禮。
光天化日之下無憑無據的他一個年輕男子這樣問,豈不就是在打探人家姑娘家!她要是說了那才令人遺憾呢!
即便那樣他還是很喜歡她,但不免要看輕她,接下來追求的方式定然也不那麼尊重,比如直接通過她的父兄,用頂小轎將她抬進聽泉樓。先睡了再談感情……
可是她是如此端莊,甚至警覺的避至丫鬟身後。
這是個好女孩。良駿的心,像是積壓了幾個月的厚雲忽然被陽光破開了明亮的口子,無法形容的歡喜。
他出身江陵良氏,一個號稱天下美男盡出江陵郎的家族,比之美貌更氣人的是這個家族還特別有錢,而他又是這一族中最富盛名的嫡脈,樣貌更是拔尖,他長這麼大從未被女孩子拒絕過,不管她們是為了錢還是外貌、也或許只是他這個人。
但相同的是,她們對他總是格外的容忍甚至放鬆警惕。
人們總是理所當然的認為美好的事物內裡也是美好的。
良駿後退一步,拉開距離,盡量不讓小蝴蝶感到不安。
他笑道:「我的意思是……明日我讓下人送過來,如何?」
這個男子儘管表現的溫文有禮,但氣質間隱約露出一絲矜傲,可膚色白皙的很健康,雙目黑白分明,不像酒色之徒……一時間倒也猜不出他是何身份有什麼用意,但既然感覺不到敵意,莊良珍也無甚好怕的。
她淡淡道一句:「也好,公子只管將蝶翅草交由葳蕤坊管事。」
接下來該談談酬金了,可是一聲淒厲的尖叫驚得三個小丫頭同時轉過身。
一匹巨大的黑馬狂躁的衝進人群,幸而這個時候的人不算多,而葳蕤坊又遍植花樹,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那匹馬彷彿發了瘋,也可能是因太痛苦,口吐白沫,眼眸赤紅,左撞右踢,眾人尖叫著四散奔逃。
慕桃也開始尖叫,扯住莊良珍便往南面跑,那裡有屋舍和花棚。
良駿回過神立刻朝莊良珍追去,喊道:「走這邊,這邊更近。」
誰知春露太緊張了,腳下一個趔趄竟撲到在地,莊良珍轉身拖起她:「不用太緊張,那匹馬不一定會朝這邊來。」
她不說還好,誰知一開口,黑馬像是發現了什麼救命稻草,渾身一哆嗦,牟足勁的往這邊沖,中途還撞飛了兩個躲閃不及的花農,狂躁如它,若非為了緊追莊良珍,大概還要回頭將花農踩爛。
春露尖聲嚷道:「不好了,快跑啊,那馬……馬真的朝咱們這邊來了!!」
一時間這個方向的人們又叫成一片,再次哄散而逃。
倒不是莊良珍等人跑的不夠快,而是那匹馬簡直就是衝著她去的。
春露和慕桃眼睜睜看著戰馬跨過她們飛向少奶奶!
一匹幾近九尺來高的戰馬追上一個小女子真的只是眨眼的功夫。
那瞬間莊良珍在想什麼?
她覺得脹鼓鼓的心臟馬上就要被馬蹄踏碎,腦袋也脹鼓鼓的,吸進肺裡的空氣更是要炸了,而唯一的念頭是不甘心。
怎甘心就這樣死了!
事情決不能到此為止,她恨的人卻都還活的好好的!
忽然一道人影掠至身前將她攔腰夾走,黑馬撲了空,嘶聲震天,揚起前蹄又朝掠走莊良珍的人追去。
身體懸空之後,她就落進一個堅硬的懷抱,倒也不是救她的人粗魯,而是事出緊急哪裡還有功夫輕手輕腳,但她到底是皮薄骨嫩的女孩子,突然來這一下,疼的眼前一黑,勉強醒過神,救命恩人竟是那要賣她蝶翅草的年輕人。
他抱著她,臉上不見絲毫緊張,還挑了挑眉。
莊良珍抿緊唇角,死死抓住他胳膊,生死攸關之時哪裡還顧得上男女大防,卻也因此終於看清那匹緊追不捨的黑馬。
是它!
它還記得她!而她也認識它!
莊良珍神情一凜,用力去推良駿的胳膊。
「快放我下來!」她喊道,「它好像很痛苦,並非是要攻擊我,把我放在地上,它不會傷害我的!」
良駿還以為她嚇傻了。
「你快放我下來!!」莊良珍用力扯他胳膊。
她叫成這樣,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趁亂強搶民女!良駿窘迫的夾著她飛身攀上那顆巨粗的槐樹,又怕她站不穩,便一手扶樹幹一手攥緊她纖細的胳膊:「小心點。」
說時遲那時快,黑馬當頭撞了樹幹,口鼻流血,哀哀的瞪著樹上七暈八素的莊良珍,四蹄前後亂踏,灰灰嘶鳴。
莊良珍盡量不讓身體接觸良駿,而是抱緊身前的樹幹,小聲問那匹黑馬:「我認識你,你是丁大人的馬,對不對?」
黑馬做出一個類似點頭的動作,哀鳴一聲跪倒在地,不停吐白沫。
它中毒了!
看上去很嚴重!
「公子,這匹馬很危險,它可能活不久了,也可能會再去攻擊人,只有我才能幫它!」莊良珍扯下帷帽,擰眉看向眼睛一亮的良駿,「謝謝你的救命之恩,但現在快放我下來!」
良駿看著她,很鎮定的問:「方纔你是在跟它說話?」問話的同時伸手指了指樹下的馬。
莊良珍點點頭,也不打算解釋,但要下去的決心很堅定。
良駿笑了:「看不出你還有這樣的能力。」
他沒把她當瘋子,莊良珍微微詫異,卻被他扯進了懷中,這是要放她下去?
良駿足尖一點,藉著樹幹的支撐減緩了落地的衝擊力,又快又穩。
甫一著地,女孩子像一隻靈巧的鹿,瞬間掙脫他手臂,撲向那匹恐怖的馬。
江陵馬場的馴馬師傅各個精通馬語,那也不算什麼稀奇的事兒,獸類雖不能人語,但人可以通過它們的一舉一動甚至特別的聲音來推斷它們的需求,千百年來便是如此,民間雜耍藝人亦掌握了其中精髓從而訓練猴子取悅民眾。
良駿雖然很好奇,但並不覺得莊良珍這樣有什麼不合理。
他好奇的是一個養在深閨裡的小丫頭是如何習得馴馬這種傳男不傳女的手藝?
黑馬的耳朵動了動,哀戚的望著莊良珍,肌肉微微抽搐。
總算追上她了。
她身上有令馬感動的東西
也不像其他人類那樣殘忍,這是個特別的存在。
莊良珍垂眸不停低喃,似溫柔的夏日暖風,安撫著這匹可憐的馬,馬兒亦哭泣著回應她。
你們在說什麼?
良駿湊近了傾身,探究的目光在女孩身上轉了轉。
這奇怪的「交流」並未持續太久,小蝴蝶整個人神情大變,惶恐的看看他,又看看周圍。
「怎麼了?」他好笑的問她。
她沒回答,卻飛快的對黑馬說了句什麼。
黑馬掙扎兩下,竟站起來,小蝴蝶個子不高,身手還不錯,踩著馬鐙就往馬背上爬。
良駿一把攥住韁繩:「你要去哪?我帶你去好不好,但你不能騎它,太危險了,很容易摔斷脖子!」
「你這個人真是莫名其妙,我為何……」
莊良珍沒法跟他解釋,再說也不認識他呀,正要推拒,眼眸忽然晃了晃,直愣愣的瞅著良駿,身體也狠狠的哆嗦了一下。
一支黑羽箭直挺挺(嗶)插(嗶)進她肩胛!
適才黑馬告訴她:扎一撮小辮子的光頭餵它吃奇怪的東西,別的馬兒死了,它沒死但很難受。
有小辮子的光頭,絕不可能是和尚,而中原人的頭髮比腦袋還重要……所以是突厥人嗎?
這是京都啊,是天子腳下,怎會有突厥人?
緊接著黑馬說那個光頭便是令衛將軍敬畏的人,饒是深宅婦人,她也感覺事情嚴重了,卻萬沒想到會這樣嚴重。
莊良珍痛的渾身發抖,卻不知自己已經被一支箭貫穿。
暗中射箭的人正是光頭小辮子,他舔了舔手上的血對同伴道:「殺了那個中原女孩,她是馬語者,厄蠻族人。」
說完這句話,他神情凝滯,原來結實的脖子被一枚匕首穿透。
當他朝莊良珍射去一箭,良駿已經發現異常,箭頭沒過莊良珍身體之時,良駿亦甩出了袖中的匕首,飛旋刺入灌木深處。
大約是射中了暗中放箭之人,周圍瞬間變得安靜,聽不到任何異樣的喘息。
良駿喊道:「姑娘!姑娘!你沒事吧?」
中了箭的小丫頭無聲無息。
良駿擰眉撥開她臉頰的頭髮,露出一張慘白的小臉,額角的冷汗像是透明的荷露。
這個小可憐,現在可不能暈睡啊。
「快醒醒,我帶你走。」他的拇指緩緩的蹭著那真實的肌膚。
「他們是突厥人!」她忽然微弱的開口。
突厥人!良駿眼神霎時冰冷。
「年輕人,你不該多管閒事。」
一道森冷而低啞的聲音自背後響起,良駿鎮定的轉過身,只見五名蒙面者目光陰鷙,身材魁梧卻步履無聲,皆是花農打扮,混在人群中真是再普通不過。
先前說話的人再次說道:「這匹馬該死,這個姑娘多管閒事得死,你也多管閒事,現在滾,不死。」
語調冷硬,中原話說的真爛,良駿費了好半天才聽懂他的意思。
他笑道:「馬,你們隨便處置,姑娘不行,這是我的,我的姑娘。」他用突厥語回答。
這可嚇壞了對方,皆露出你怎麼知道我們是突厥人的眼神。
良駿哈哈笑:「我便是來誘捕你們的。看,官兵!」
那五人渾身一震,剛要偏頭去看,只見年輕人拔地而起,腰間軟劍一出,劍花如雨,稍一近身,就把人削泥似的的砍的鮮血淋淋。
他們是死士,但不是來拚命的,一見對手不是尋常人立刻閃遁,絕不耽擱半分。良駿當然也不會傻到去追,那邊還有個半死不活的小可憐趴在馬背上呢。
他盡量放輕手上的力道,將她攬進臂彎:「別動,小心扯開傷口,你肩膀上插了支箭。說了別動,沒事的,這裡沒有其他人,更不會有人知道我抱了你……」
說完,抬眸看向那匹黑馬,還在吐血,應該活不久了,卻躁動不安,它也在看良駿,衝過來張口就要咬。
良駿冷笑:「不知死活的東西。」抽劍反手一轉砍斷了半截馬脖子,鮮血從破開的口子直噴了一丈多高。
不要!
莊良珍尖叫一聲徹底暈過去。
他,怎麼可以殺馬!
良駿垂眸看了看不省人事的小丫頭:「發現突厥人,我們要立大功了,尤其是你,我幫你請封,做我的貴妾好嗎?」
貴妾除了子女不能冠以「嫡」字,地位基本等同平妻。
嗯,她抱起來挺軟。
比想像的還要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