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良驍此前提及過姐姐和姐夫還未離開京都,但沒想到今日會在這裡碰上。

他看上去很高興。

莊良珍卻在心裡詫異:魯公府是良婷安的娘家,她為何放著娘家不住而另辟住所?

但她還是規規矩矩的頷首上前見禮,叫了聲「姐姐,姐夫」。

良婷安笑的真誠,黎至謙微微點頭,目光很自然的掃過莊良珍,與掃過良驍沒甚麼分別。

這一點立刻改變了莊良珍對他的印象。

自從十五歲後她就發現漂亮的外貌常能帶來什麼,譬如陌生人第一眼的驚艷,明亮亮的。普通男人看見稍有姿色的都要偷瞄幾眼,看見她便直勾勾盯著的大有人在,而黎至謙眼神澄明,姿態端方。

這人年紀雖然大了點,又有過原配,卻是個君子。

良驍眼底的疏離化為一抹笑意,亦恭恭敬敬的喊了聲「姐夫」,但看著成親八年都沒有孩子的姐姐,那笑意又黯淡下來。

良婷安對他笑笑,姐弟二人話不多,但一個眼神和一個動作皆流露那種外人很難插足的親近。

那黎至謙與良驍互相見禮轉入上廳說話,良婷安則對莊良珍訕訕一笑,解釋道:「守默道長還在山頂打坐,可能要晚些才會歸來,你且隨我先歇一歇吧。」

三星觀是京都幾家勳貴捐錢供奉的,是以,山間的桃杏開花任由人賞,但能進三星觀內的皆是有頭有臉的人,尋常百姓只能在外面對著道祖爺爺上一炷香。

良驍與黎至謙進去不久,便有奉茶道童而入,那小孩口稱無量壽福,給兩位大爺斟完茶,隨手遞了個紙團在良驍手心,便神色如常退下。

黎至謙視而不見,垂眸品茶。

良驍當著他的面展開閱覽,又用火折子點燃,扔進腳邊的琺琅盂。

黎至謙淡聲問:「事情成了?」

良驍點點頭:「成了,罷免謝成輝的聖旨已經下到了吏部,若非陳郡謝氏還有餘威,謝成輝恐怕是難以善終了。」

謝成輝便是謝二與謝三的生父,金陵都察院的右副督御史,品級與京都右副督御史相等,也算謝氏族中比較有出息的那一撥了。此事猶如一枚鞭炮投進了油鍋,謝家女眷暈倒一片。

再說回三星觀這邊,良驍與黎至謙細品慢咽,時光正好。

「我原想等此事過後順勢娶她,可是你也看見了,那丫頭提前嫁了進來,鬧騰是鬧騰了些,不過確實能幫上忙。」良驍悠閒道。

黎至謙對這邊的事並不十分清楚,不予置評,只道:「你莫要總是在任務裡鑽空子,男人敬重女人乃君子之風,但若成了『烽火戲諸侯』之流未免令人扼腕。」

收拾謝成輝這麼嚴肅的事,他居然還有心思趁機謀劃自己的婚事。

不過話一說完他又皺了皺眉,若為美色所惑,又怎能走到今天這一步,便改口道:「是我小看良大人了。」

良驍暗笑,他可不是君子但也不是傻子,卻誠懇道:「關心則亂,姐夫是我的家人,一家人說話不必拘禮。」

老太君唯恐控制不了他,提出接管他兩股江陵馬場的要求,這正是求之不得,良驍佯作一番深思熟慮才應下。

錢財乃身外之物,況且他急於脫手江陵那邊的事。

女人算計人無非是錢和利。就拿娶莊良珍這件事來說,魯國公強調了面子,老太君則盯著錢,最終是魯公府既有面子又有錢,佔盡好處,卻非要擺出一張施捨的嘴臉。

在他們眼裡,珍珍就該將東西乖乖交出來,否則就是該死。

他們背信棄義,不惜顛倒黑白扭曲事實;他們貪婪無度,為一本經書罔顧親情、恩情。

逼迫兒媳立下婚書,逼迫莊家按手印,臨了了還要道一句:這是江陵良氏賞給你們的莫大榮幸。但一轉頭就忘了,反悔了,因為他們發現有比小丫頭更適合的人選,於是既不放過人家,也不想應下婚事,世上哪有這樣不講理的事。

他們的邏輯與牲畜無異。

世上再沒有比這更噁心的家族了。

所以珍珍才視死如歸跳進來,這得要忍著多大的噁心呢,真是個倔強的小丫頭。但良驍欣賞她的勇敢無畏。

黎至謙皺眉問:「難道你真要把這件事交給一個小丫頭?」

良驍笑道:「由我看著不會出岔子,你可別小看她,狠勁上來十個男人都降不了。況且這事由她來鬧,將來才好拿到明面上兒,對大家都有利。」

這也不算利用,只不過是如了她心意,然後結果是大家想要的。

卻偏偏不能對莊良珍明說,因為她不信任他。

……

三星觀這邊的敘話暫告一段落,與此同時的魯公府也收到了一則消息,雖然比良驍慢了一步,但也足以可見其強大的消息網了。

這條消息是司禮監那面傳來的,正是謝成輝被罷免一事,起因是得罪了太子爺,引起右春坊數名官吏不滿。

良二夫人激動的看向老太君:「娘,這樣一來所有的難題都迎刃而解了,五郎也不必與那謝三綁在一塊……」

她急忙戛止,話說的有點太急不可耐了,顯得好像對這門親事有多耿耿於懷,那不就等於對老太君耿耿於懷。良二夫人掩飾的以帕沾了沾鬢角。

老太君掀起眼皮睃了她一下。良三夫人裝傻充愣,繼續盯著手裡的葉子牌。

謝成輝出了事,謝蘭蓉的身價大跌。這個女孩子原本就一心惦記小長房,又是個心思千回百轉的,這種時候不用提點也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麼。

替謝二成為良驍的貴妾。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無親無故的莊良珍即使佔了個「大」字也不見得能壓得住她。

此舉可是百利無一害啊。

謝三又不是傻子,嫁給良駿,豈不是嫌命長了,且不說那良駿一早就沒看上她,光良二夫人都能磋磨死她!

雖說家道不興,遭此大難,從妻變妾,此恨難平,可是謝三是個再務實不過的人,總能從一團亂局中分析出最有利的出路。

而此時的謝氏恐怕也更加迫切與魯公府捆綁了。

正如良二夫人所料,金陵府的謝蘭蓉正跪在剛剛甦醒的母親床前,流著淚分析寧做長房妾不做二房妻的原因。

前者,她還有機會搏一搏;後者,婆婆不喜丈夫不愛,就算嫁過去又有什麼用?更別提扶持家族。

她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說不定連個貴妾都撈不著。

而躲在門後的謝二腳一軟癱坐下去,她廢了那麼大功夫,連名節都不要了,才設計了良驍一道,忍著巨大的羞辱賴上他,好不容易等來良二夫人允她為妾的承諾,卻在父親出事的當天,就被謝蘭蓉奪走。

她自己做不成妻,便要搶她的妾麼?

謝氏姐妹的感情就此裂開一道大口子,但她們的悲劇卻成全了良二夫人的一番愛子之心。

暗爽之餘,良二夫人遣人給大昭寺捐了五百兩銀子的香油錢。

這段日子因為婚事和衙門上亂七八糟的事,她的五兒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瘦了下來,她心疼的夜不能寐,偏又拿那心狠手辣的老太君無可奈何。

如今好了,不管是莊良珍還是謝三都推給小長房,而且事情也回到了當初計劃的軌道。良二夫人陪老太君摸了一個時辰的葉子牌,回去便將此事告知良婷婉!

良婷婉就是個傳聲筒,立即跑去五哥書房邀功。

謝蘭蓉總是自恃美貌有意無意的壓她,還讓她說不出話。良婷婉為五哥哥高興,卻又為二哥哥傷心,為啥什麼事都推給二哥哥呀?

但還是先讓五哥哥開心一下吧。

他也在休沐,書房裝了不少玻璃,雖然敞亮,可是大約因為坐在角落的緣故,神情有些陰鬱。

推開門,良婷婉不由一顫,美眸微瞠望著良駿,喊了聲:「五哥。」

良駿頓了頓,側首看她:「有事?」

良婷婉立刻笑著跑過來,倒豆子般講了謝家的事。

五哥聽聞不用娶謝蘭蓉,只是挑了挑眼角,但一聽謝蘭蓉要給二哥哥做貴妾,卻忽然笑了起來。

難道他不為二哥哥遺憾嗎?良婷婉不解的看著他。

良駿垂眸掩下精光,緩緩摩挲著手裡的一對小核桃,他在想小蝴蝶被謝三壓得喘不過氣,很有可能被冷落深宅內院,夜夜孤枕而眠……這麼年輕就孤枕而眠,不寂寞嗎?

他輕輕撥了撥那圓潤柔澤的小核桃。

「婷婉,你能幫五哥哥一個忙嗎?這可是咱倆的秘密,事成之後我帶你去南梨園聽戲,正宗的海棠班子。」良駿抬眸慢慢道。

這可是求了多少次都沒能求來的事。良婷婉眼睛一亮,忙不迭點頭。

良駿笑著示意她靠近點,小聲嘀咕數句。

……

此時的莊良珍還不知謝家發生了何事,更不知良二夫人高興成什麼樣。

她在廚房安靜的為良婷安打下手,說來慚愧,在上谷那會子,因為良驍有潔癖,不喜油煙味,便也不准她跟著下人學做飯,是以,她在廚藝這塊兒泛泛可陳。

良婷安卻嫻熟無比,切菜、煎炒,無不乾淨利落,一看便是專門練過的。

她看了眼莊良珍,笑道:「我跟你這麼大的時候還不如你呢。」

莊良珍抬眸好奇的望著她。

她卻垂下眼皮:「後來發現時光漫漫,做飯打發時間比繡花有意思多了,還不傷眼睛。」

這位姐姐真有趣。莊良珍笑了,旁人家的女子哪個不愛嫻靜,香噴噴的坐在閨房繡花,她竟然喜歡做菜。

良婷安與她相視一笑:「你可能不知道,其實良驍也會,他小時候對什麼都好奇,也是學什麼會什麼,再長大一些懂得君子遠庖廚,便再不靠近廚房一步。」

莊良珍驚訝:「可是他不是有潔癖……」

「這個倒不假,他做一回菜,後面得要跟著三個廚娘兩個小丫頭忙活,沾不得一點兒油煙,手藝雖好卻也折磨人。」良婷安抿唇而笑。

莊良珍也跟著笑笑,十四歲那年,良驍帶她去鄉下田莊遊玩,回程被困農舍,那一日也是她的生辰,他親手煮了一碗壽麵給她吃,並警告她吃完要忘記,倘若洩露出去必要她好看。

被他好一通嚇唬,她還真強迫自己把這件事放在了記憶深處,看上去像是忘了。

午膳便在道觀用了良婷安親手做的素齋,手藝倒也不遜色魯公府的廚娘。

而那位守默道長至今也不見蹤影,趁著散步的空檔,良驍得以與莊良珍單獨說會兒話。

「珍珍,咱倆之間還有件事沒解決。」他笑著看她。

莊良珍微微偏頭,似是要分辨他的用意。

良驍道:「得娘子憐愛,賞了我點閨房之樂的藥物,促成了我與謝二的一段『金玉良緣』,畢竟人渣配人渣麼。現在謝成輝出事了,二房又看不上謝蘭蓉,恐怕她要替謝二嫁給我做貴妾,你說該怎麼辦呢?」

謝成輝出事了?莊良珍略一思忖,那良二夫人還不得高興死,不由脫口道:「那便讓良駿納她為貴妾好了,你睡的人是謝二又不是謝三。」

「睡了誰不重要,主要還是看謝家覺得誰被我睡了,他們說是謝三那就是謝三。不過我喜歡你最後一句話,那便讓良駿納她為貴妾好了,總不能看我好欺負,都把人往我懷裡塞是吧?」他曖昧的彈了彈她瓷白的尖下巴。

莊良珍避開他的手,擰眉道:「這是你的事,與我無關,別想利用我。」

「你錯了,這是你的事,是你惹出來了,就該你來收場。」良驍糾正她,「你跳出來吃個醋鬧一下合情合理,反正你又不打算在二夫人那裡賣弄賢良淑德。」

好一個吃個醋鬧一下,說的可真輕鬆,讓我跳出來得罪良駿和良二夫人是吧?莊良珍都要笑了:「憑什麼?」

「憑我是你丈夫,以及誰惹的事誰來平,如果你表現的令我滿意……」他頓了頓,傾身道,「我幫你在魯國公跟前露個臉如何?」

這個家,再沒有比獲得魯國公好感更直接有效的途徑了。莊良珍的神情略微鬆動。

良驍順勢將她攬入懷中,緩撫她纖瘦的後背,低聲道:「你不好奇那晚我跟謝二具體做了點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