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良驍雖然沒走科舉之路,但從小接受的教育與一般儒生差不多,只比他們多了習武這一樣,十四歲那年因為南貞的事不得不放棄一段時日,之後重拾,不說博古通今,但在三營內不管文還是武,至今未曾遇到對手。

也算對得起皇上口中稱讚的武能雄劍動,文能羽書飛。魯國公似乎也看重了這一點,一心要把他往儒將上栽培。

但是天才並不是人們想像的那樣輕鬆,他的出色並非全然依靠天生的根骨與過目不忘的聰慧,更多的還是後天努力,沒有人坐在那裡就能等到天上掉好運。

他休息的時間也不比旁人多,聰慧帶來的唯一好處是能讓他在同樣的時間內多學一樣東西,但這世上要學習的何其多,永無止境。

可是自從成了親,他那嚴密無縫的注意力就開始鬆動,渴望陪著她入眠,汲取她的溫度,嗅聞她領邊的香氣,哪怕那顆芳心一直不肯打開,但至少人是暖和的香軟的。

人生苦短,他只想盡情享受擁有她的快樂!

但也理解她的恨意,畢竟站在她的立場看……他確實挺混蛋。

可是不混蛋的話她就要跟親爹走了,當真是養恩不及生恩,莊宜舟說什麼她都信。

良驍又想起那個未出世的孩子,心中酸楚,真真是恨她,四個月的肚子,又是頭一胎,她怎麼就那麼狠呢,弄死他的孩兒,也差點弄死自己。

當時穩婆再來晚一步,她就完了。

可當見到她還算精神的立在他跟前,所有的恨和怨又瞬間變得無力,只想她還活著,真好。

這也是良驍兩次三番容忍余塵行的根本原因。到底是這廝救得她。

倘若余塵行沒有在她做完月子那晚欲行不軌,他甚至是感激他的。

但只要想一想,想起他對珍珍做的那些不好的事,良驍覺得自己的忍耐力又上升了一個階層。

就算是珍珍主動找上他求救,也不是他理所當然侵佔她的理由。

不過他自己也是霸佔莊良珍的混蛋,但這就另當別論了,人性就是這麼自私。不過若是沒有莊宜舟的事,現在的莊良珍可能也就認了,這個故事可能就變得簡單很多,一對相愛的偷食禁果的年輕男女,年齡大一點的少年人誘哄了年紀稍微小一點的丫頭,他們做的事不對,但相愛是真的,然後他娶了她,繼續安享她美麗的身和毫無保留的心。

當然,現在的良驍也沒少吃一口,只是當他真的吃到嘴而且隨時隨地都能吃時方才發現——心裡的那塊空隙,不知何時竟變得越來越空曠。

直到今晚,再也無法忽略。

當她無奈的睜開眼,但把燈熄滅那一瞬,他在她的眼睛裡看見了堅硬的東西。

淒美而又可憐。

令他快樂,卻也史無前例的空虛與寂寞。

此時的書房,透過敞開的窗子,淡漠的月色被一盞盞明亮的宮燈融化,有飛蛾在撲火,就像她明知嫁給不愛的人會遭遇什麼,也義無反顧。

良驍回去之後,幽香瀰漫鼻端,撩起簾子是她沉睡的側顏,大概是困極了,頭髮還未熏乾便睡了去,春露正跪在床捧著小香爐屏息為她烘烤。

看這樣子應是他離開沒多久,便起來沐浴,如此著急的洗刷屈辱的痕跡。

良驍拿起小香爐,春露欠身退下,還體貼的將帳幔拉好。

後半夜莊良珍醒來一次,良驍不知何時已在身畔睡著,她輕輕動了下,盡可能的避免驚醒他,然後翻身朝裡側,蜷成一團合上眼。

當天空露出魚肚白,她才帶著不解的困惑緩緩睜開眼,良驍正撐在她上方,呼吸沉重。

許久之後,他才傳水,洗漱完又躺回她身畔。

良驍道:「今日我休沐,有的是時間陪你,你累了就睡吧,至少一個時辰後再起來盥洗,不管怎樣我們得要個孩子,你說對不對?」

他就不信她有了一堆孩子將來還捨得走?

捨得讓別的女人替她養孩子?

莊良珍閉著眼,一動不動。

這一覺睡到了臨近請安,春露在外間柔柔的提醒一聲,她方才緩緩睜開,支起半邊身子。

良驍也隨之起身,沉默的望著她任由丫鬟伺候著沐浴更衣。莊良珍在淨房吃了一粒斷香丸,平靜片刻,才深深的吸了口氣,面色如常的重新出現在良驍跟前。

「我先去月華堂請安,你若餓了便用膳吧,不必等我。」她經常這麼說,客套而生疏,卻比抓著男人袖子哭鬧撒潑更恐怖。

世上最恐怖的莫過於你家女人不跟你鬧,還偽裝賢淑。

良驍看向她,一張小臉上了層淡妝,神態從容,但目光在與他相撞不過兩息又開始晃動,她不怕他,卻不敢看他的眼。

他輕輕擦了擦她眉尾,將那一點螺子黛擦勻。

距離這麼近,卻已是隔了千山萬水。

……

清晨的魯公府,男人們和女人們兵分兩路,一路給魯國公請安,一路給老太君請安,看上去和睦而溫馨。

相對於男人那邊的嚴肅恭謹,女人這面就要活潑許多,尤其還多了一個解語花似的謝蘭蓉。

她昨日趕到的,當晚就給老太君磕了頭,今日一大早又來磕頭,乖順而知禮,頗得老年人們的喜愛。

自從把老太君和良二夫人氣的腦充血,莊良珍現在請安的時候明顯低調許多,通常裝一會子隱形人,然後再恭恭敬敬跟在長輩身後退出。

但今日這場「請安」明顯要拖延好久才能散會。

謝蘭蓉有好多禮物要送給姐姐妹妹,皆是從金陵那邊帶來的土儀。

譬如良婷婉的白玉柄雙面繡紈扇,上面波斯貓兒的眼睛似乎會變色;良婷慧的一套益智趣玩:七巧板、九連環、華容道、魯班鎖,各個打磨精巧,一看便出自特殊的匠人;良婷姝的則是一隻圓圓滾滾的長毛哈巴狗,叫坐下絕不站著,還會抬起爪子與人握手;就連良念柔都得了一隻嗓音婉轉的黃鸝鳥。

每樣皆並不名貴,樸實而親切,卻恰恰投其所好,瞬間淡化了彼此間的生疏。

所以說謝蘭蓉很聰明。尋常人投奔人家自是想著帶些能拿得出手的禮物,一來顯得恭敬,二來顯得心誠。然而魯公府什麼樣的富貴沒見過,陳郡謝氏哪裡就能拿得出令他們高看一眼的東西,就算拿出了,反倒顯得生疏,還不如這般隨和親切拉近人心的距離。

畢竟魯公府的女人圖的就是一時新鮮。

當然,謝蘭蓉也沒忘了莊良珍。

不過這回她可不是叫「妹妹」了,而是改口恭恭敬敬的稱「嫂嫂」,別小看這一聲「嫂嫂」,有了這一聲,將來見到良驍,那句「驍哥哥」便能喊得更甜更動人。

良婷婉等幾個女孩子不時偷瞄莊良珍與謝蘭蓉幾眼,十分好奇「情敵」見面會發生什麼。

畢竟謝蘭蓉是來幹啥的在場之人皆心知肚明。

莊良珍放下手裡的瓜子,態度輕慢的接過謝蘭蓉遞來的一匣子真絲羅帕:「謝姑娘有心了。」

咦~現在就開始醋上了!良婷婉與良婷慧面面相覷。

看來二嫂嫂是不打算掩飾了。

不過身為女人,站在原配的立場上想一想,女孩子們還是覺得莊良珍要更「可憐」,而二哥哥簡直就是享了天大的艷福。

莊良珍和謝蘭蓉站在一塊兒,什麼男人能受得了?

良二夫人暗笑一聲:賤婢,一朝飛上枝頭倒還挺會擺正室的派頭。

只要謝蘭蓉成了貴妾,她就能將莊良珍架空。

而弄點不起眼的事情,消磨良驍對她的喜愛也不是很難。

男人的心本就善變,何況身邊還有一個謝蘭蓉,莊良珍失寵是早晚的事,沒了那張臉,她還有什麼?

良二夫人認為良驍就是迷戀莊良珍那張臉,這也是人之常情,她要是男人也會喜歡,但她不是。

殊不知今日不只是老太君這邊「散會」慢,就連一向速戰速決的魯國公那面也「散會」慢。

原來大家要故意製造一番偶遇。

誰跟誰偶遇,自然是良驍和謝蘭蓉。

所以今日長輩們直接留晚輩們用了早膳,大家齊聚一堂,十分融洽。

用完早膳,又值男人休沐,大家在月華堂巨大的花園裡走走也很正常。

莊良珍漫不經心走在後面。

謝蘭蓉則寸步不離良二夫人。今日的她穿了一襲杏紅色的軟煙羅裙,搭配著茜素紅的薄紗香衫,腰間繫著杏色的宮絛禁步,這次第漸開的紅,猶如那次第漸開的花,美的令人捨不得移目。

莊良珍也覺得她漂亮,不過敵人再漂亮也還是敵人。

倘若謝三若不是良二夫人的人,讓進來做妾也就做了,多少還能分擔分擔索求無度的良驍,可惜大家不是同一個戰壕裡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共存是不可能的。

且說男人那面,良駿和良馳一左一右陪伴良驍在祖母的花園裡散步。

良駿有些心不在焉,其實今日他有公務在身,完全可以不過來的,卻還是鬼使神差跟了過來。

不知小蝴蝶發現今日這場歡聚就是為了促成良驍與謝蘭蓉的偶遇會如何反應?

她會傷心嗎?

不過男人納妾本就是很尋常的事情啊,她都嫁人了自然懂這個道理。

但懂不見得就快樂,畢竟這才新婚不過五個月。她是否也感覺到娘和老太君的輕慢?哪有這種時候往人房裡塞妾的!

可是路是她自己選的,倘當初選擇他,他就……良駿一愣,他就怎樣?

難道他就不娶妻納妾了嗎?

他不知道,腦子一片空白。因為小蝴蝶已經出現了。

雙方人馬非常巧合的遇上。

特別的巧。莊良珍從良二夫人橫過來的眼波裡看見一抹幸災樂禍,而周圍也飄過來好幾道或好奇、或同情、或看熱鬧不嫌大的目光。

同情她的主要是家裡這幾位還沒出閣的小姑。而她也想起了自己的任務,不能再乾站著,得做點「反抗」什麼的,以期表達對這位「貴妾」小姐的不滿。

反正不能讓大家覺得她是個善茬。

除了謝蘭蓉,在場的都是自家兄弟姐妹,也無須避諱,莊良珍又是嫂嫂,長輩們又在場,就更無須避諱。

所以只有謝蘭蓉羞紅了臉,執扇輕遮俏臉,半遮半掩的避到了良二夫人身後。

莊良珍真覺得她多此一舉,還不如不避呢,那一避的蓮步嬌移的風情連她看了都要流口水。

她目光下意識的轉向良驍。

原來他也在看她,眼眸深邃而幽靜。

她很鎮定的移開,淡淡目睹眾人互相見禮,果不其然,當著良驍的面兒,那位傲慢的良馳無比慇勤的喊了她一句「二嫂嫂」。

此人也是個演技精湛的呀。她訕笑的回了一禮。

良駿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倒是良二夫人,笑著與良驍攀談起來,似是拉家常,又像是為謝蘭蓉發愁:「二郎,聽聞你與那曹大人交情匪淺,他家的養神丸很不錯啊,可惜我與曹夫人不太熟識,你方不方便為我討上幾顆?你也知道蘭蓉家裡發生的事,眼看著整個人都瘦了一圈,我這個做姨母的也是無可奈何。」

莊良珍又下意識的看向謝蘭蓉,沒瘦啊,長得可豐腴了。

不過從良二夫人嘴裡出來的話又有幾句是真的。她調整了一下心情,忍著厭惡,主動湊上前,橫在良驍與謝蘭蓉的直線距離上,形同隔開了兩人暗送秋波的可能性。

良婷婉臉上的同情就更明顯了,二嫂嫂,你就不能表現的大度一點嘛,回家關起門來再與二哥哥商量。

良駿嘴角翕了翕,擰眉看著那個清瘦又倔強的背影,傻瓜,怎麼這麼會吃醋。

他不喜歡母親對莊良珍的態度,又為這種對母親不敬的念頭而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