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章

這世上哪有人能千歲,百歲已是難得。

太子趙潤一身常服,目光始終追隨她恭順的身影,然後傾身以右手輕托她手臂,扶她起身:「我們之間,無須多禮。」

良婷安卻是寵辱不驚,徐徐道:「謝殿下恩典。」起身重新整理袖擺,雙手輕輕交握身後,下頜微垂,再標準不過的平民覲見皇親國戚的禮儀。

她的反應令趙潤伸出的手微僵,指尖卻緩緩收攏,用力的握住那一截自單薄衣料中透出溫度的手臂。

良婷安彷彿視而不見,謙卑卻又筆直,令人不敢輕易冒犯。

「元娘,母后和父皇已經為我物色了合適的良娣人選,我什麼都答應,但絕不會要魯公府送去的人。」他溫聲告訴她。

八年來他身邊只兩個昭訓和承徽,前年李承徽為他生了一雙兒女,如今大約也滿了三歲。

而她,依舊孑然一身。

良婷安恭順道:「殿下英明。」

趙潤望著她,繼續道:「你在涇州這幾年可還習慣?黎至謙對你好嗎?」

「回殿下,民女一切安好,黎至謙是殿下挑選的,自然對民女不薄。」

趙潤笑了笑,傾身欲抱她,良婷安後退一步,躬身道:「殿下自重,民女如今已是人婦。」

良婷安夫婦歸途「偶遇」了太子,應當會起一陣不小的波瀾,不過那都是後話,卻說在她離去很久之後,莊良珍還沉浸於那種混沌中,像是一鍋燒開的粘稠的粥。

但她最終還是猛然警醒。

良婷安是良驍的親姐姐,一直以來與她相處都是明裡暗裡勸她對良驍好一些。

即便這個女子有著令人難以抗拒的魅力,以至於她不由自主的想要靠近,但別忘了,這是良驍的親姐姐,也姓良。

真相如何不是誰一兩句話就能辨的清,莊良珍相信父親行的端做得正,絕非無恥好色之徒!但曾祖的骨骸斷了一隻胳膊一條腿是真的,良二夫人虐待並逼死她父親也是真的,江陵良氏不擇手段奪取《馬經》更是真的不能再真,而在反目之後良驍不放她走還霸佔她,這些傷痛皆歷歷在目!

即便良婷安所言大部分屬實,那又怎樣?

可憐的人不是更應該體恤他人,安分守己嗎,良驍為何還要這樣欺負她?

且說良驍,早已清楚姐姐此番前來的用意。有些話其實由她來說效果確實要比他好許多。但如何說,說多少卻是至關重要。說少了,珍珍還是不信他是她的利益共同體,說多了,可能會適得其反。

但他相信良婷安對分寸的把握,事實上良婷安把握的比他想像的還要精準,否則這對莊良珍而言實在是太殘忍。

良驍送走黎至謙和姐姐,又回書房待了半晌,臨近晚膳之前才重回莊良珍身邊。

她比他想像的還要平靜。

在此之前,他還想過她會不會因為不忿而前去書房責問,沒想到她這麼快就將自己開解的如此釋然。

良驍立在那一扇淡雅的水墨山竹屏風前,問她:「你就沒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嘛?」

她果然抬眸看向他,眸光澄澈。

莊良珍起身走過去,仰臉看了良驍片刻才緩聲道:「我想通了,也信你跟我一樣的恨某些人。」

其實她早就信了,但需要一點時間理清方向。

「那便好,我一直盼望與你同心。」良驍垂眸與她四目相對。

但他並不知最終令莊良珍深信不疑的竟是南貞,而不是良婷安。

更不知莊良珍在上谷之時便知曉關於南貞的一些事。

第一次聽說南貞這個名字,莊良珍望著動機不純的鄔清月,嗤之以鼻。她對良驍的感情十分自信。

第二次是余塵行說的,但這廝明顯是要挑撥離間,打擊她嫁給良驍的積極性。

第三次是成為良驍的妻子,因為修繕花園而首次近距離的接觸了「南貞」,儘管只是一間廂房和一屋半舊的傢俱。

於是,莊良珍終於在深夜陷入沉思,開始正視「南貞」這兩個字。

將一樁樁一件件聯繫起來,總算整理出一條完整的符合邏輯的前因後果。

魯公府當年內鬥的厲害,小長房人單式微,良二夫人不對他下手對誰下?而那一年良驍的外祖母逝世,這裡要說明一下,這位外祖母並非嫡親的,而是衡南王的繼室,也就是並非藍嫣芝生母。但不管怎樣,佔了外祖母三個字良驍該守的禮制還是要守,只不過時間上相對縮減一半。

但在他守制期間,南貞竟悄無聲息的沒了,死因就連鄔清月也不甚清楚,而慎德園的僕也從上至下守口如瓶。這可就微妙了。更微妙的是南貞死後不久,他便被發配上谷,可見是惹惱了魯國公。

那麼他究竟做了什麼大逆不道的事?

譬如守制期間與通房睡覺?

倒不是說良驍管不住下半身,這恐怕是有人希望他管不住。

想明白前因後果,再想到這段時間二房的所作所為以及藍嫣芝的死……關於他母親的死因,莊良珍雖沒有確鑿證據,但聯想到那日良二夫人的態度,幾乎可以肯定絕非是暴病而亡。

莊良珍為了更確認這份猜測,在說完「相信他」之後又問了一句:「南貞的死是不是跟二房有關?」

良驍點點頭,剛要解釋點什麼,卻聽她又不假思索的問:「你知道你母親的死因嗎?似乎也與良二夫人脫不了關係?」

良驍漆黑的眼睛忽然變得沉痛,看了她好一會才點點頭。

完全猜對了。莊良珍終於確定了一件事:在解決良二夫人之前,良驍與她,會是很好的夥伴。

一個為父親,一個為母親和心愛的女子,還有什麼理由不團結起來?

從這裡也可以看出莊良珍是多麼謹慎的一個人。

她不會輕易付出信任,哪怕對方看上去極盡的「寵愛」她。

可一旦讓她覺得彼此之間有了共同的目的,那她將毫不猶豫的抓緊這條粗壯的利益鏈,抱團取暖,共同打擊相同的對手。

良驍抬手,輕輕撫著她神色肅穆的臉頰:「珍珍,我們會白頭偕老的。」

這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將士氣大作的莊良珍重新拉回了現實,她極不自然的收起視線,吶吶道:「是了,咱們去吃飯吧,別誤了飯點。」

良驍無奈的笑了笑,望著她背影,快走幾步追了上去,牽起她的手。

長房這邊相敬如賓的日子暫且不提,卻說那好久未曾露面的謝蘭蓉。

原是志在必得的良驍正室,未來的世孫夫人,誰知被莊良珍殺了個回馬槍。但那時她還是有很大優勢的,然而連老天爺都在幫莊良珍,竟讓仕途一片順遂的父親丟官棄爵,一夕之間輸個乾淨。

好吧,貴妾就貴妾,她含淚認了,反正以後有良二夫人相助,不怕壓不死莊良珍,可千算萬算,萬沒想過莊良珍居然給她來了個釜底抽薪。

從此一錘定音,除了跟良駿,她沒有一點退路。

她相信一直陰著臉的良駿恨意絕不比自己少。

就像良二夫人所言:一切都是賤婢莊良珍的錯,而她和他,不過是被人陷害的。

兩個受害者就該聯合起來,讓害了人還整日春風得意的賤婢得到應有的報應才對!

謝蘭蓉好不容易在聽泉樓附近遇到了垂釣的良駿,也顧不得見到他就發顫的腿,硬著頭皮跑過去,義憤填膺道:「五爺,我也很冤啊,只要您不再冷落我,給我一個機會,我一定幫你收拾莊良珍那個賤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