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9 章

良驍每個月最多去宮裡當值兩次,這是皇家格外的恩典,普通人斷沒有這樣的機會往裡湊,而能有這樣機會的大多是功勳世家出來的子弟。

這一日他回來的比平常晚了一個時辰,莊良珍盤腿坐在炕上描花樣子,慕桃就掀簾回稟:「二爺回府了,現在在書房。」

他去書房幹什麼?莊良珍疑惑重重。

不過書房是他的禁地,除非有要事,莊良珍極少涉足,更別提安插眼線。畢竟自己初來乍到,倘若急吼吼的就要把手伸到人家地盤上,未免顯得自不量力。

更何況良驍的書房壓根就沒法伸手,那個地方從來只有四個下人才能進出:南貞、東珠、北康和西寶。如今只剩三個,卻也沒有再添人的意思,其餘人等如無特別吩咐,斷不敢靠近院門半步,就連她過去,也得要良驍特別叮囑東珠一聲。

東珠是良驍還未開臉的大丫鬟,其實跟通房差不多,所以地位非比尋常,但沒有莊良珍的應允,以良驍的個性斷不會擅自「嘗鮮」。那麼東珠若是個識時務的,就應當對主母多番恭敬與討好,事實卻恰恰相反,東珠對莊良珍除了應有的禮節再無一絲多餘情緒,彷彿「就算你不給我開臉我也不會討好你半分」,這絕對算一個相當有個性的丫頭。

話題扯得有點遠了,原以為還要再等一陣子,誰知不到兩炷香的功夫,良驍便來到上房,很自然的走進她所在的房間,神情看上去與尋常無異,應該還不知道昨晚的事。

不過不管他知不知道,莊良珍都打算親口對他說一遍,清清楚楚的將前因後果闡明,信與不信,或者信多少,那是他的事,與她無關。

反正她已經把想做的事做了,儘管那毒手下的有點輕,多少有些遺憾,但姑且也算出了一口惡氣。雖說現在二房還沒啥動靜,可誰知道過兩天會怎樣?一旦發現不對,他們再請了大夫,以良駿的頭腦,應該很快就能發現是她做的手腳。那麼這個時候自然要把良驍推出來收拾爛攤子。

反正夫妻一體,有難同當。

說白了一條船上的人就該互相擋箭互相背鍋。

良驍接過她手裡的茶,慢條斯理的抿一口。

這個男人自從弱冠之後漸漸褪去少年人的青澀,輪廓也越發的成熟起來,比之從前更耐看。換句話說少年人再漂亮,也不過是光芒璀璨的琉璃珠子,而成年男子的氣韻才是沉澱下來的醇厚佳釀,經得起細品。

莊良珍坐在這壇令不少人垂涎的佳釀對面不斷神遊,心不在焉,整個心思還縈繞在如何跟他把事情說清楚,說的完美上。

誰讓她沒打招呼就擅自行事,等同挖好坑,迫使他不跳也得跳。雖說助人為樂是好事,但被威脅著助人換成誰大概都不會太高興吧?

那麼良驍聽了這件事會有何反應?

是不是沉聲道一句:為何不早告訴我,那樣昨晚的事便也不會發生。

他這麼說沒錯。可是莊良珍不甘心,昨晚的事沒發生,可是第一次還是發生了呀,她不甘心就這樣被人白白羞辱,尤其還是被二房!

然而一想到這個男人能在上谷忍七年,大概就沒有什麼事是他不能忍的。在他眼裡,他的仇恨與前程大過一切,又怎會為她而偏離軌道。

可是莊良珍已經忍夠了。

所以她斜著眼欣賞窗外的茉莉花,像是拉家常般對良驍說一遍,就等他勃然大怒,訓斥她任性,目光短淺什麼的。

但等了半晌也不見對方呵斥,莊良珍轉眸略有些不解的看向良驍。

他也在看她,平靜的令人心裡一時沒底。

「此事西寶在書房跟我提過一遍。」良驍道。

原來他知道,知道了還如此平靜?莊良珍詫異了一瞬,又釋然,不然呢,不然還能是什麼反應?

「以後遇到麻煩也要像現在這樣告訴我。」良驍喝了幾口茶,緩緩放下,「我不想每次都通過別人的口才知曉妻子的事。來之前我就在想,如果你繼續隱瞞,那麼我便不管你,等你自己熬不住了來求我。現在我才發現……是我想多了,其實你是挖坑等我跳呢,不過我挺喜歡為你收拾爛攤子的,所以我不生氣。」

他說他不生氣。莊良珍有過一瞬的窒息,但往好的方面想這真是個寬和大度的丈夫,頭頂綠了都能如此淡定。她深深吸了口氣,道了聲謝:「那便麻煩你了。」

良驍嗯了一聲,端起早已喝乾的杯盞繼續喝,這才發現是空的,不由尷尬,幸好她沒發現。

他不生氣才怪,簡直要氣瘋了!!

可是這個又不是她的錯,他在這裡生氣除了暴露難看的嘴臉根本於事無補。

萬一說了難聽的話做了難看的舉動……他已經足夠醜陋,不能再醜下去。

良驍竭力維持風度。我不在乎,真不在乎,在我心裡你依然完美無瑕。

但最終還是沒忍住打翻杯盞,拂袖大步離去,不管怎樣,他得先出去冷靜一下。

且說莊良珍將將從黯然中恢復,正要問他準備怎麼辦?便被他重重放下杯盞的動作嚇住,再一眨眼,人就沒了,只剩不斷晃動的珠簾。

在外面冷靜了一盞茶功夫,良驍覺得自己的嘴臉不會太難看了,才重新回到莊良珍身邊。

這個男人拼盡全力的讓自己看上去溫柔又體貼,以行動表示發生這種事他只會憐惜她,絕不會放過良駿那個兔崽子。

那個兔崽子的演技真好,也越來越有出息了!良驍暗暗抹了把冷汗,是恨出來的。

從理智上來說,他對珍珍的話深信不疑,可從情感上,他寧願這是假的。

這些人為何什麼都要跟他搶?從前搶南貞,現在又要搶他的珍珍,他已經殺了一個良驥,不想再殺一個兄弟。

良驍俯身擁莊良珍入懷,親了親她額頭:「是我的錯,沒保護好你。」他心跳的太快,莊良珍都聽出異常。

良驍做夢也沒想到端謹上進的良駿竟是這麼一個色令智昏的東西,竟然因為麗惠郡主的拒親而報復自己的嫂嫂!

連名譽和倫常都不顧了!

明明就是他自己不爭氣,只會讓女孩子喝熱水,即使不把他與謝蘭蓉湊一起,就這樣的喝熱水,人家與他翻臉也是遲早的事!這樣對珍珍,不覺得心胸狹窄嗎?

其實良驍此前也設想過良駿可能會有的上百種反應,卻如何也想不到他竟會以這種方式報復,別說他了,這事就連良駿的老娘都沒想到。

若是良駿知曉良驍這一刻的想法,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從前他為沒人發現自己齷齪的心思而竊喜,如今無論如何也喜不出。

一顆悸動不已的心,沒有人知道,真的好嗎?

在小蝴蝶眼裡,他的情不自禁都不過是猙獰的報復。

所以昨晚回去之後,良駿突然發燒,大約是低燒的緣故,且他又格外沉默,下人便有所疏忽。

而良馳回去則一連喝了數杯酒方才壓住驚嚇。媽蛋,感覺攤上大事了!

搞了半天,居然是良駿勾引小賤貨,而不是小賤貨勾引良駿!

要死了!要死了!

不對啊,要死也是良駿死,關他啥事?良馳撫著心口慢慢冷靜下來,想了想,即便如此,也不能證明小賤貨是啥好東西。

仗著他不能跟良駿撕破臉,竟指著他鼻子罵,罵的他狗血淋頭,良馳就沒見過這麼潑的潑婦!

所以他都抑制不住興奮的期待天趕緊亮,然後想方設法把這事透露給良驍,啊哈哈,小賤貨死定了,據說端午節之前她就被良驍打過,這回還不得被打死。

可是……男人打女人……多少是不是有點難看?真沒想到平日裡人模人樣的二哥竟是那種人。良馳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一拍腦門,哎呀我去,小賤貨挨打這不是普天同慶的好事嗎?他這麼糾結幹啥?難道還同情她不成?

話說二哥還真下得了手啊!畢竟莊良珍也是有身材的,像個細腰的葫蘆,良馳這樣想著,實在想像不出良驍會怎麼打她。

但是今天的冰盆似乎放的不夠,他覺得有點熱,起身喝了杯水,過了好一會兒才睡去,晨起時憋的難受,便讓小廝去喊通房瑞香。

瑞香紅著臉爬到他身上,兩人在屋裡胡來了大半個時辰方才罷休,良馳感覺神清氣爽,下面好了,終於能夠大展雄風!

從前國子監沒課他都要過去幫著教授整理書冊,或者與翰林院幾位先生研究策論,可今天為了看熱鬧,他決定給自己放一個假,以至於都有些迫不及待,說不上是擔憂還是開心,只催促瑞香快些為他擦洗。

瑞香磨磨蹭蹭的,想要他抱抱,他略有些不耐煩。

以上便是良馳和良駿各回各家後所發生的事,讓我們再把故事轉回到小長房夫妻倆的身上。

莊良珍沒想到良驍是這樣陰晴不定的一個人,突然消失又突然回來,然後抱著她。

她垂眸,微微有點冷,想起昨晚的事也有些害怕,雙手便情不自禁的環住他,至少這個男人還有溫暖的體溫,寬闊的懷抱,不折騰她的時候彷彿從前的驍哥哥。

但她並沒有太用力,良驍的後背卻吃痛的縮了下,幅度很小,但足以令她察覺。

怎麼了?莊良珍抬眸詫異的看向他。

良驍仔細的理了理她耳畔碎發,柔聲道:「我有兩個消息,好的和壞的,你想先聽哪個?」

她愣了下:「好的。」

良驍嗯了聲:「好消息是我最近身體不適,不便欺負你了;壞消息是我受了點傷,你幫我換藥吧。」

這哪裡是受了點傷!!

當莊良珍緩緩解開他背上的紗布,便失聲尖叫。

良驍萬沒想到自己這麼嚇人,也顧不上疼痛,急忙回身抱住她:「珍珍,別怕,我讓西寶上藥便是,你膽子怎麼這麼小……」

下一瞬,卻被她朦星般的淚眼怔住。

她小小的嘴巴在顫抖,眼眸裡只有他和淚光。

原來她不是害怕,是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