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驄馬現身,總算讓陳氏有了一展拳腳的機會,謝蘭蓉比陳氏還高興,這樣一來她的後半生也算有依仗了,不必再看良二夫人臉色。
果然這幾日良二夫人對她是越發和顏悅色,甚至煞費苦心的為她安排了一次接近良駿的機會,可惜她實在感激不起來,只巴望這個毒婦不得好死。
這種賞賜對謝蘭蓉而言實在是侮辱。
因為良駿壓根就看不上她。
她在房裡等了一夜,只等來下人一句「五爺掌燈時分已經離開江陵」。
他是她的夫君啊,卻連招呼都不打只讓下人給她留了這麼一句話。
世上還有比他更薄情的男人麼?
謝蘭蓉詛咒他此生為情所困,永遠得不到所愛。
咒完了又覺得一片荒唐,那種人哪裡會愛人,為情所困委實有些不大現實,還不如咒他一輩子娶不到婆娘。謝蘭蓉萬萬沒想到這個詛咒幾年之後竟變成了真,他除了她這個生不下孩子的貴妾以及一個會生孩子的碧璽之外,再沒有娶妻,導致很長一段時間她懷疑他喜歡男人,當然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秋意蕭索的驛道兩旁植滿了葉片泛黃的楊樹,良駿平靜的端坐車廂,登喜將茶點佈置好便退了出去,沒敢打攪他。
一開始他被莊良珍拒絕總會或多或少的羞惱,也存了一些戲弄她的想法,卻不知從何時起,她的拒絕已不再令他羞惱,竟變成了難以啟齒的痛楚。
這一刻他想了很多,想起家裡那個被他冷落的表妹,其實那不過是個天真不諳世事的小姑娘,一時起了貪婪之心,又有了可趁之機,便想得到他罷了,就像他看見了骨頭堅硬的小蝴蝶,不也是想要據為已有麼。
他從未想過那個連名字都有些模糊的表妹是否真的喜歡他,這一刻卻覺得除了虛榮,應該也是喜歡的吧,否則被他嫌棄之後便不會那樣的痛楚,這痛楚自他自己嘗過了之後才感同身受。
一時間不禁生了幾分同病相憐之感。但也只是同情罷了,依然喜歡不起來。
卻又悔恨少年時的無知,輕易放縱,不曾認真對待感情,倘他稍許克制,不那麼矜傲,在還不認識她那時對她多一些憐惜,母親是不是就會少傷害她一些,她會不會覺得他比良驍要好一些?
不,她應該還是覺得良驍好。
良驍從來都不多看其他女人一眼。
良驍只對南貞好,哪怕南貞是個大他三歲的奴婢。南貞沒了以後他又只對小蝴蝶好,自始至終一心一意的喜歡鍾愛的女子,不像他,明明為她意亂神迷卻還放縱自己,難道這樣便不會陷入深情?如此輕視感情,終究為感情所不屑。
良駿的黯然離開令良二夫人高興了好長時間,五兒偷偷見了禍害一面便鐵了心離開,這是不是代表對那禍害死心了?如此,甚好,甚好呀!
高興的也顧不上怪罪良駿不辭而別。
卻說那陳氏,趾高氣揚的帶了一群人來到馬廄,試圖帶玉青離開,既沒有回稟莊良珍,也沒有跟任何人打招呼。
玉青是野馬,野馬不可能親近人,被她這麼一驚,竟跳出了圍欄,踩傷數人逃竄而去。
眾人傻眼了,這是馬還是兔子,怎麼跳的這般高?但不管是馬還是兔子,玉青若是出事,他們鐵定完蛋,頃刻間便一個接一個的追了出去,吆喝聲不絕於耳,鬧得人盡皆知。
反應快的已經四處通知人關門堵住出口。最後出動了十幾個馴馬師才將其捉住。
經此一嚇,小馬卻不再進食,趴在馬廄一動不動。
青驄馬不吃飯,比老太君自己不吃飯還了不得。老太君和魯國公怒不可遏,暴打了一眾人等尤不解恨,將這群廢物又狠狠訓斥了一番,就連陳氏也少不得被責怪兩句。
陳氏連連告罪,自恃是通曉馬語的厄蠻族人便自請前去安撫玉青。孰料她不去還好,這麼一去玉青又開始躁動,眼見就要發狠撞欄杆了,這可嚇壞了看守馬廄的小廝,都要給玉青跪了,它撞這下脫層油皮,他們這些人就要脫去一整張皮,能不怕麼。
好在他們還不算傻,察覺陳氏來了以後才出現這種情況,也顧不上陳氏在魯國公跟前得臉的事,好多歹說的將她勸走。
無緣無故的被匹牲口打了臉,陳氏氣的七竅生煙,偏又無可奈何,可老太君看她的眼神卻越來越犀利了。
事已至此,老太君又不得不想到莊良珍,這馬不是最親近她麼,她一定有辦法的。
但這樣一來好像也是不妥。老太君陷入糾結,天字號馬場乃良氏的機密,豈能讓外人接近?就是陳氏……也是因為有把握捏住才允其接觸地字號。可眼下這情形,除了莊良珍還找不到適合的人,該怎麼辦才好?
總不能真讓她靠近天字號吧?
裡面可都是頂頂要緊的戰馬,馴養手段倒排其次,真正防備的是有人偷師或者使壞。
一個弄不好失財事小,從此以後還有什麼能讓天家高看一眼,又有什麼資格與天家講條件?到那時上頭隨便派個人下來都能將他們壓得死死,那麼,江陵的馬場恐怕也要改姓趙了。
但她想這麼多是不是有點杞人憂天或者杯弓蛇影了?
良氏屹立多年不倒也並非吃素的,即便莊良珍有二心,可單憑她一人能幹什麼?那些馬匹的一飲一食都有嚴格的監管,這方面老太君有充分的自信,誰也別想在這上面動手腳?偷師的話……真言散馬上就要送達江陵,有了第三卷馬經,就算把所有秘密告訴她又何妨,她有命說出去麼?
思來想去,老太君果決的再次拍桌下注,派人去請莊良珍。
可惜她似乎沒什麼精神,要不然為何臉上沒有一絲兒的笑容。
不過依然溫婉。
莊良珍柔聲道:「老太君,您這是用著我時便立時派人將我『請來』,用不著就關進竹汀院,連我的貼身大丫鬟想出個門都不行,我這心裡涼涼的,不好受啊。」
原來自恃有了真言散,老太君既不想再生亂又不想看見她,便將她軟禁起來。
而令老太君格外滿意的是良驍並未反對。
想來他對紅杏出牆的莊良珍也是頗有微詞了,一個連小叔都要勾引的女人能是什麼好東西?
此時聽聞莊良珍如此直言不諱,老太君低首抿了口茶,歎息:「我這也是情非得已之舉,你跟老五的事……太難看了,如今家裡還有個良馳,你三嬸娘日夜揪心,那可是她的寶貝疙瘩,又才金殿提名,正是人生最得意風光之時,將來不知有多好的親事等著呢,她怕呀。」
「孫媳就不明白了,三嬸娘膽子那麼小跟把我關在竹汀院有什麼關係呢?」莊良珍不解的眨了眨眼。
你說有什麼關係?老太君暗自氣結,還不是怕被你禍害了!她笑了笑:「你若悶的慌也不是不能出來,這不二郎正得空,便讓他陪你在江陵逛逛吧。」
恐怕是想要良驍監視她吧。莊良珍暗笑,眼睛一亮,欣喜道:「此言當真?」
廢話,難不成我還跟你開玩笑,就算想開也懶得開。老太君咬了牙,又道:「但那匹馬終究對你不錯,如今它出了問題,想必你也是心疼的,還是先去看看它怎麼回事吧。」
「我記得老太君曾答應孫媳親自照看玉青的,現在的意思是不是代表以後我都能親自照料它?」並且進天字號了呢?莊良珍擰著帕子淺笑。
把個老太君一張臉生生氣的發紫,忍了忍,才冷哼一聲:「自然是這個意思,還用問麼。」
莊良珍這才展顏一笑:「孫媳明白了,謝謝老太君一番栽培,孫媳現在就去看玉青。」
彷彿大地回春,剛才還蔫耷耷的女孩子瞬間活力四射,但她越活力老太君就越氣啊,真個兒是她一人高興,全家憋屈。
說來也邪門,那匹青驄馬一見到莊良珍立時有了精神,她只待了一下午,馬就開始進食,馬廄的小廝簡直比親娘開始進食還要激動,一溜煙兒的竄回上房,將這個振奮人心的消息回稟上去。
老太君先是一喜,又立時陰沉下去。
這樣一來,有了真言散一時也不能動她?
不急不急,小馬已經一歲多,再有兩年便能與母馬下崽,有了小崽子一切都好說,況且良氏的馴馬師還有兩年的時間與小馬培養感情。
她現在有多憋屈,就讓莊良珍將來有多痛苦。
掌燈之後,莊良珍才笑吟吟過來請安。
老太君忙問:「到底是何原因,好好的馬兒為何就會發狂,平時小廝過去餵草料也沒見得這般狂躁啊?」
這個呀。莊良珍不等老太君吩咐便自行撿了個玫瑰椅坐進去,一雙美眸澄澈,輕描淡寫道:「因為陳氏殺了玉青的母親呀,這小馬可機靈呢,一眼便認出了仇人。孫媳聽了覺得也很不可思議呢,老太爺不是說那匹青驄馬是咱們馬場的麼,陳氏怎麼會殺它呢,誰給她的膽子呀。」
她一臉無辜的疑惑,語氣也很是自然,但老太君還是想吐血,懷疑她是故意打臉。
莊良珍似是沒看出老太君越來越黑的臉似,繼續道:「我覺得這個問題挺嚴重的,況且您又如此重視玉青,以後……恐怕是不能讓陳氏出現在它面前了。」
不能出現在玉青面前就等於不能出現在莊良珍面前。
沒過多久,另一間跨院中,陳氏拍案而起,怒吼道:「什麼?讓我迴避一匹畜生?」
不可能。
只有她能證明青驄馬的價值,難道他們寧願相信一個陰陽怪氣的小丫頭也不信她?
謝蘭蓉也是心神大駭,她就指著陳氏出風頭呢,這樣一來不就等於失去一半的價值,倘若真讓莊良珍做成了什麼,以後哪裡還有她們的立足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