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長代表改變,而改變涉及冒險,從已知踏入未知。
──作者不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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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肯來到自己的房間,發現原本留在車內的衣服都已摺好放在五斗櫃上,要不就掛在打開的衣櫃裡。讓他玩味的是床頭櫃裡也找到一本國際基甸會的《聖經》。他打開窗戶,讓外面的夜色恣意流入,這是小娜在家中絕不能容忍的事,因為她怕蜘蛛或其他嚇人的東西爬進來。麥肯像小孩一樣深深窩在厚重的羽絨被裡,只讀了幾節經文,《聖經》就不知不覺掉離他的手,燈也不知不覺關上,有人親吻他的臉頰,他也被輕輕抬離地面,進入一場飛翔的夢境。
從沒有這樣飛過的人,可能會認為那些相信自己飛過的人滿痴傻的,但背地裡說不定至少還有些許羨慕。他已經很多年沒有做過飛翔的夢,自從巨慟降臨後就不曾有過,但今晚,麥肯高飛進入星光點點的夜晚,空氣清晰涼爽,卻不至於不舒服。他翱翔到湖泊與河流上空,飛越海岸和幾個暗礁環繞的小島。
說來奇怪,麥肯是在夢中學會這麼飛的,不靠任何支撐就離開地面──沒有翅膀,也沒有飛行器,只有他自己。一開始的飛行通常僅限於幾英吋高,多半是因為恐懼,或更正確的說法是因為害怕掉落。高度慢慢提到一、兩英呎,最後飛得更高,這讓他的自信心增強。而且他發現墜落一點也不痛,只是幾個慢動作反彈,這也增添了他的自信。慢慢地,他學會攀升到雲裡,飛越廣闊的距離,然後輕輕降落。
當他隨心所欲,翱翔越過崎嶇的高山與澄澈淨白的海岸,醉心於夢中飛翔的久違奇妙時,突然有東西抓住他的腳踝,把他丟出天外。短短幾秒內,他從高處被拖下來,臉部先朝地,重重丟到有深刻輒痕的泥巴路面。雷聲撼動大地,雨水立刻將他全身淋溼。然後那景象又來了:閃電照亮了女兒的臉,她無聲地大喊:「爹地!」然後轉身跑進黑暗裡,只見她的紅洋裝短暫閃現幾次就不見蹤影。他使勁全力想擺脫泥巴和雨水,卻只被兩者捲入得更深。就在被拖著往下拉時,他倒抽一口氣醒來了。
他的心跳得厲害,想像力仍停留在夢魘的畫面上,幾分鐘後才明白那只是個夢。但即使夢境漸漸從意識中消散,情緒卻揮之不去。這場夢挑起了巨慟,他還來不及下床,又要再一次與折磨他太多日子的絕望搏鬥。
他帶著痛苦的表情,在曙光漸露的灰暗中環顧房間,黎明從百葉窗周圍潛入。這不是他的臥室,看起來或感覺起來一點也不像。他在哪裡?快想,麥肯,快想!然後他想起來了。他仍和那三個有趣的人物待在小屋裡,而他們都自以為是上帝。
「這種事不可能真的發生。」麥肯咕噥著,把腳從床上抽出來,坐在床邊,將頭埋在雙手間。他回想起前一天,再度深感恐懼、害怕自己是不是瘋了。因為他向來不算是多愁善感的人,無論那個老爹是誰都讓他感到緊張,而他也不曉得該怎麼看待那個沙瑞玉。他承認自己還滿喜歡耶穌的,但他似乎是三個當中最不像上帝的一個。
他發出沉重的一聲長嘆。如果上帝真的在這裡,那祂為什麼不把他的夢魘拿走呢?他決定,坐著發窘並沒有幫助,於是他走到浴室。讓他喜出望外的是,他淋浴所需的一切都為他仔細擺放好了。他從容地享受溫暖的水、刮著鬍子,回到臥室後又從容地穿上衣服。
沁鼻誘人的咖啡香,將他的目光吸引到門邊茶几上,一杯熱騰騰的咖啡正等著他。他啜飲一小口,打開百葉窗,站著從臥室的窗戶往外看著那座湖,前一晚他只有瞄到湖的影子。
湖面完美平滑如鏡,只偶有吃過早餐後的鱒魚躍起,微小的波浪激起漣漪,擴散穿越深藍色湖面,最後慢慢被更寬廣的湖面吸收回去。他估計另一邊約有半英里之遙。四處都看得見露珠閃耀,清晨的鑽石形眼淚反映出太陽的愛。
三艘獨木舟錯開閒置於船塢邊,看似在對他招手,但麥肯把肩膀一聳,甩開了這個念頭。划獨木舟的樂趣已不復存。太多不堪的記憶了。
船塢提醒他前一晚的事。他真的和創造宇宙的那位躺在那裡嗎?麥肯甩甩頭,茫然呆立著。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們真正的身分是什麼,又想從他身上得到什麼?不管是什麼,他都知道自己給不起。
蛋和培根混和著另一種東西的味道飄進房裡,打斷了他的思緒。麥肯決定該露面去要自己的早餐了。他走進客廳時,聽見寇克本熟悉的曲調從廚房傳來,還有一個相當動聽的黑人女高音跟著唱:「喔,那點燃太陽火燄的愛,讓我渾身發熱。」老爹兩手拿著裝滿鬆餅、炸馬鈴薯和某種蔬菜的盤子現身。她穿著看似非洲風的飄逸長洋裝,搭配活力四射的彩色頭巾。她看起來光彩奪目,簡直明亮照人。
「你知道嗎,」她驚嘆著,「我喜歡那孩子的歌!我特別喜歡寇克本,你知道吧。」她朝麥肯看了一眼,他才剛在桌子旁邊坐下。
麥肯點點頭,食慾頓時大增。
「沒錯,」她繼續說,「我知道你也喜歡他。」
麥肯微微一笑。這是事實。寇克本是他們全家多年來的最愛,最早是他,然後是他和小娜,之後每個孩子對他也有不同程度的喜愛。
「所以,親愛的,」老爹問道,一邊繼續不曉得在忙什麼。「你昨晚做的夢還好吧?你知道,有時候夢很重要,可以是一種打開窗戶、讓髒空氣出去的方式。」
麥肯知道這是在邀請他打開通往內心恐懼的心門,但他還沒準備好請她和他一起進入那個洞。「我睡得還好,謝謝。」他回覆,然後迅速轉移話題。「他是妳的最愛嗎?我是說寇克本?」
她停下來看著他。「麥肯錫,我沒有最愛的人,我只是特別喜歡他。」
「妳好像特別喜歡很多人,」麥肯帶著懷疑的眼神評論。「有誰是妳不特別喜歡的嗎?」
她抬起頭轉了轉眼睛,好像在心裡檢視每個被創造出來的人名目錄。「沒有,我一個也找不到。我猜我就是這樣。」
麥肯有興趣了。「妳有對他們哪個人生過氣嗎?」
「當然!多著呢!哪個父母不生氣?我的小孩搞出來的爛攤子,還有他們自己也是爛攤子,有太多可以氣的了。我不喜歡他們做的很多選擇,但那怒氣──尤其是對我而言──仍然是愛的表達。我愛我氣的那些人,就像我愛我不氣的那些人一樣。」
「可是,」麥肯停頓了一下。「那麼妳的憤怒呢?如果妳要假裝是全能的神,妳好像需要再更生氣一點。」
「我現在有嗎?」
「那是我的想法。妳在《聖經》裡不是常跑來跑去到處殺人嗎?妳好像就不太符合這個需求。」
「麥肯,我了解這一切一定讓你感到非常迷惘。但這裡唯一假裝的人是你。我就是這個樣子,我也沒有試圖符合誰的需求。」
「可是妳要我相信妳是神,而我就是看不出來……」麥肯不知該如何完成這句話,於是乾脆放棄。
「我沒有要求你相信任何事,但我要告訴你,如果你乖乖接受現狀,而不是想辦法讓現實符合你先入為主的概念,你就會發現這一天好過多了。」
「但如果妳是神,妳不就是那個把裝滿憤怒的大碗弄倒、又把人扔到火湖裡的神嗎?」麥肯可以感覺自己深沉的怒氣再度萌發,把這些問題推出他口中,他對自己缺乏自制力也有點懊惱。但他仍然問了:「說實話,難道妳不喜歡懲罰那些讓妳失望的人嗎?」聽到這句話,老爹停下手邊的準備工作,轉向麥肯。他從她眼中看得到一股沉痛的哀傷。「我不是你認為的那種神,麥肯錫。我不需要為人的罪來處罰他們。罪本身就是懲罰,從內在將人吞噬一空。我的目的不在懲罰罪,我的樂趣在於治好罪。」
「我不懂……」
「你說得對,你不懂。」她帶著微笑說,嘴角卻仍掛著悲傷。「不過話說回來,我們的事情也還沒完成。」
就在此時,耶穌和沙瑞玉從後門有說有笑地進來,正熱烈交談中。耶穌走進來,穿著和前一天類似,就是牛仔褲和讓他的深褐色眼睛更突出的淺藍色襯衫,領尖上有鈕釦。反觀沙瑞玉的穿著則非常細緻,蕾絲花邊只要稍有微風或開口說話就會隨著搖曳擺動。彩虹的圖案閃爍著微光,隨著她的每個姿態而改變形狀。麥肯納悶她是否曾完全靜止不動。他自己是很懷疑。
老爹低下身,與麥肯的視線等高。「你提了一些重要的問題,我保證,我們會再談到。但我們現在先來一起享用早餐。」
麥肯點頭,對自己的注意力轉向食物又有些難為情。反正他也餓了,而且有那麼多吃的東西。
「謝謝妳的早餐。」他對老爹說,耶穌和沙瑞玉也在此時就座。
「什麼?」她帶著嘲諷厭惡的表情說。「你不是打算閉起眼睛、低頭謝飯吧?」她開始走向廚房,邊走邊發牢騷。「嘖,嘖,嘖。這世界變成什麼樣子了?不客氣,親愛的。」她越過肩膀向麥肯揮揮手,片刻後又帶著另一碗熱騰騰的東西回來,聞起來很香,讓人垂涎三尺。
他們彼此傳遞著美食,麥肯出神地觀看聆聽老爹加入耶穌和沙瑞玉的對話。話題和調解疏離的一家人有關,但讓麥肯入迷的不是他們對話的內容,而是他們彼此相處的方式。他從來沒有見過三人的分享可以這麼簡單又美好。每個人似乎都更注意其他兩人,而非自己。
「那你覺得呢,麥肯?」耶穌問道,向他做了個手勢。
「我不知道你們在講什麼。」麥肯說道,嘴裡塞了半滿的可口蔬菜。「可是我喜歡你們處理的方式。」
「哇,」老爹說,剛從廚房又帶了一道菜過來。「那些菜慢慢吃,年輕人。不小心的話,那些東西會讓你拉肚子的。」
「好,」麥肯說,「我會努力記住。」一邊伸手去接她手上的盤子,接著又轉頭對耶穌說:「我喜歡你們彼此對待的方式。那絕對不是我以為的上帝的樣子。」
「什麼意思?」
「喔,我知道你們是獨一也是全部,而且你們有三位。可是你們用這麼親切和藹的態度彼此回應,你們不是應該有一個比其他兩個更像老闆嗎?」
三人面面相覷,彷彿從未想過這個問題。
「我是說,」麥肯急忙解釋,「我一直以為天父有點像老闆,而耶穌是遵守命令的人,你知道嘛,就是順服。我不確定到底聖靈要扮演什麼角色。他……我是說……她……呃……」麥肯結結巴巴說不下去時,盡量不去看沙瑞玉。「反正,聖靈好像總有點像……呃……」
「自由的靈?」老爹提議。
「對了!自由的靈,但還是在天父的指示下。這樣說有道理嗎?」
耶穌望向老爹,顯然很努力想理解這個表面上非常嚴肅的觀點。「你覺得那樣說有道理嗎,阿爸?老實說,我聽不懂這個人在講什麼。」
老爹皺著臉抬起了頭,彷彿正以無比的專注思索著。「沒有,我一直想搞清楚,可是很抱歉,他把我弄糊塗了。」
「妳知道我在講什麼,」麥肯有點沮喪。「我是說由誰作主。你們沒有一個指揮鏈嗎?」
「指揮鏈?聽起來好恐怖!」耶穌說。
「至少有綁在一起,」老爹補充一句,他們全都笑了。然後老爹轉向麥肯,唱道:「雖然是金鎖鏈,卻依然是鎖鏈。」
「你不要管那兩個,」沙瑞玉打岔,同時伸出手來安慰與安撫他。「他們只是在跟你玩。這其實是我們三個都有興趣的話題。」
麥肯點點頭,感到如釋重負,對於自己又失去冷靜也有些懊惱。
「麥肯錫,我們之間沒有最終主權的概念,只有合一。我們是在關係的圈子裡,不是在指揮鏈或你們的祖先說的『大生物鏈』裡。你在這裡看到的是沒有任何權力施壓的關係。我們不用向對方施展權力,因為我們一直都在留意最好的方式。階級制度在我們之間沒有意義。其實,這是你的問題,不是我們的問題。」
「是嗎?怎麼會?」
「人類是如此迷惘又傷痕累累,所以你們幾乎不能理解人不用誰來作主,也可以一起工作或生活。」
「可是人類的每個制度,就我想得到的,從政治到商業,甚至下至婚姻,都受到這類想法的控制。這是我們的社會結構網絡。」麥肯斷言道。
「真是浪費!」老爹說著,拿起空盤子走向廚房。
「這就是為什麼體驗真正的關係對你們來說會這麼難,」耶穌補充。「一旦有了階級制度,就需要規定來保護與管理,然後就需要維護規定的法律和強制執行命令,最後就會變成某種指揮鏈或命令系統。這系統會毀壞關係,而不是促進關係。因此你們鮮少看到或經驗到排除權力的關係。階級制度會施加法律和規定,結果你們就錯過了我們原本期望你們能享受的美妙關係。」
「那又如何?」麥肯嘲諷地說,往後坐回椅子上。「看來我們好像還適應得滿好的。」
沙瑞玉很快回答:「不要把適應當成目的,把引誘當成現實。」
「那麼,噢,那些蔬菜能不能再多給我一些?這樣說來,我們已經不知不覺變得太關注主權的問題囉?」
「可以這麼說!」老爹回答,把那盤蔬菜遞給麥肯,卻直等到他拉了兩次才放手。「我只是為你好,兒子。」
沙瑞玉繼續說:「當你們選擇獨立而非關係時,你們就成了彼此的威脅。為了你們的快樂,其他人就成為有待操控或管理的對象。你們通常認為的主權,只是強者用來讓其他人符合他們的目的的藉口。」
「那不是很有幫助嗎?能防止人們無止盡地爭鬥或受傷?」
「有時候。但在自私的世界裡,它也造成莫大的傷害。」
「但妳不就是用它來管束邪惡嗎?」
「我們小心尊重你們的選擇,所以我們在你們的體系裡運作,即使我們尋求的是讓你們從這些體系中釋放出來。」老爹繼續說。「『創造』已經走到一條與我們的本意大相逕庭的路上。在你們的世界裡,個人的價值經常必須與體系的生存互相權衡,無論是政治、經濟、社會,或宗教體系──其實任何體系都是如此。首先是一個人,然後是幾個人,最後甚至有許多人為了該體系的益處或存續而輕易被犧牲。這種狀況以各種形式潛藏在每次權力鬥爭、每個偏見、每場戰爭,及每段濫用的關係背後。這種『獲得權力與獨立的意思』變得太司空見慣,現在都已被視為正常了。」
「難道不是嗎?」
「這只是人類的典範模式。」老爹補充說明,一邊帶了更多食物回來。「就像水之於魚,因為太普遍而變得視而不見、不成問題。這就是矩陣,是一種邪惡的結構,甚至會讓你們在完全沒有察覺到它的存在的狀況下,就無望地受困其中。」
耶穌繼續這個話題。「你們是『創造』中至高無上的光榮,由我們的形象所造,不受結構所阻礙,而且能自由地單純『處於』與我和與彼此的關係中。如果你們真的學會將彼此關心的事,視為和自己的事一樣重要,就沒有必要設立階級制度了。」
麥肯坐回椅子,對這些話的含意感到猶豫。「所以你是說,只要我們人類用權力保護自己……」
「你們就是降服於這個矩陣,而不是我們。」耶穌接著把話說完。
「而現在,」沙瑞玉插嘴,「我們又回到起點,回到我之前的一項聲明:你們人類如此迷惘又傷痕累累,所以幾乎不能理解關係可以排除階級制度而存在。因此你們以為上帝一定像你們一樣處於階級制度中。但是我們沒有。」
「可是我們能如何改變這種事?大家只會利用我們。」
「他們很可能會。但麥肯,我們不是要求你和別人做這種事,而是要求你和我們一起做。那是唯一可以開始的地方。我們不會利用你。」
「麥肯,」老爹慎重地說,他不禁仔細聆聽,「我們想和你分享存乎我們內在的愛、喜悅、自由和光明。我們創造你們人類,是要你們與我們同在面對面的關係中,加入我們,這愛的圈子。雖然你們很難了解,但每件發生過的事都是在不違反選擇或意志的情況下,完完全全根據這個目的而發生。」
「世界上有那麼多痛苦和毀了成千上萬人的各種戰爭和災難,妳怎麼還說得出那種話?」麥肯的聲音降低到耳語的程度。「而且一個小女孩被某個瘋狂的變態謀殺,又有什麼價值?」又來了,那在他靈魂中燒出一個洞的問題。「妳可能沒有造成那些事,但是妳當然也沒有阻止。」
「麥肯錫,」老爹溫柔地回答,似乎完全沒被他的控訴所冒犯。「允許痛苦、傷害和苦難發生而不加以消除,有千百萬個理由,但大部分的理由只能從每一個人的親身經驗中被理解。我並不邪惡。你們才是在關係中欣然擁抱恐懼、痛苦、力量與權利的人。但你們的選擇也不會強過我們的目的,我會用你們做的每一個選擇,達到最終的益處和最可愛的結果。」
「你看,」沙瑞玉插嘴,「破碎的人類以看似對自己有益的事,作為生命的中心,但是那不能使他們滿足,也不能使他們自由。他們沉溺於權力或權力能提供安全感的假象中。當災難發生時,這同一批人就會轉而反抗自己原本信任的虛妄權力。在失望之餘,他們要不是變得對我更柔和,要不就是變得更大膽獨立。只要你能看見這一切會如何收場,看見我們不用違反任一個人類的意願也能成就各種事,你就會了解。有一天你會了解的。」
「但是這些代價!」麥肯猶豫著。「妳看看這些代價──所有的痛苦、所有的苦難,一切都這麼恐怖邪惡!」他停頓了一下,低頭看著餐桌。「再看看你們所付出的代價。這樣值得嗎?」
「值得!」三人異口同聲、充滿喜悅地答道。
「但你們怎麼說得出那種話?」麥肯脫口而出。「聽起來好像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為了達到你們要的結果,你們會不計一切代價,即使付上幾十億人的生命也在所不惜似的。」
「麥肯錫,」又是老爹的聲音,這次特別溫和輕柔。「你真的還不明白。你根據非常狹小又不完整的現實圖像,試圖在你生活的世界裡找出道理。這就像是從傷害、痛苦、自我中心、權力的小洞中觀看一場遊行,同時又相信自己孤力無援而微不足道。這一切都是漫天大謊。你視痛苦和死亡為絕對的邪惡,而上帝是絕對的叛徒,又或許,充其量只是根本靠不住的上帝。你自訂規則、審判我的行為,又認定我有罪。
「麥肯錫,你生命中真正潛在的缺陷,是你認為我並不善。如果你知道我是善的,而一切──包括手段、目的、所有個人生命的過程──都在我的善意保護之下,那麼即使你可能不一定了解我在做什麼,你也會相信我。但是你不信。」
「我不信?」麥肯問,但那不算個真正的問題,那是事實的陳述,他自己知道。其他人似乎也知道,而餐桌上仍保持沉默。
沙瑞玉開口了。「麥肯錫,你不能製造信任,就像你不能『做出』謙卑一樣。這是有或沒有的問題。信任是在一段你知道自己被愛的關係中所結的果子。因為你不知道我愛你,所以你不能信任我。」
又是一片沉默,最後麥肯終於抬頭看著老爹說:「我不知道該怎麼改變那件事。」
「你改變不了,一個人沒辦法改變。但我們一起就能目睹改變發生。現在我只要你陪著我,發現我們的關係不在於你的表現,也不在於你必須取悅我。我不是流氓,不是什麼自我中心又要求很多的小神,堅持用我自己的方法。我是善的,我只渴望對你最好的事。你不能透過罪惡、譴責或脅迫來發現,只能透過愛的關係。而我的確愛你。」
沙瑞玉從桌旁站起來直視麥肯。「麥肯錫,」她提議,「如果你願意,我希望你到花園裡來幫我。在明天的慶祝會之前,我在那裡有些事情要做。我們可以在那裡繼續討論這個話題的相關要素,好嗎?」
「當然好。」麥肯回應道,並從餐桌上告辭。
「最後一句話,」他轉身補充。「我就是無法想像最後的結果會是什麼,能證明這一切都是有道理的。」
「麥肯錫,」老爹從椅子上起身,繞過餐桌,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我們不是在證明,而是在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