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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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華戰戰兢兢的替徐直穿上艷色的衣裳,在髮間纏上細碎的珍珠。徐直一如以往的任著她打理,既沒有厭惡也沒有多餘的情緒。

  這表示,徐直已經忘了當日發生的事,也不讓那樣不愉快的情緒留在心裡,白華因此鬆了口氣,眼眶迅速蓄滿淚。

  徐直本是閤目休息,忽然感到手背濕了,張眼一看,蹙起眉。

  「白華,怎麼了?」

  白華抹去淚。「沒事,我就是……很久沒見到大姑娘,一時感動。」

  徐直哦了一聲,突然問道︰「很久沒見會哭嗎?」

  白華漲紅了臉。「是我太容易激動……大姑娘沒見到我,自然是不會哭的。」

  徐直瞥她一眼,想著到底是誰有問題?是白華太多情還是她太寡情?

  人還活著,在那哭什麼?白華一直在府裡她知道,她也知道白華加入書房抄錄的工作,有時也會遠遠地看著她,但白華相當守規矩,一見她立刻回避,哪來的沒見到?

  徐直上馬車時,回頭說道︰「我也許久沒見到再臨,到沒有流淚的衝動。」

  白華一頭霧水,姜玖與同墨對看一眼,眼底皆有驚訝。

  徐直上了馬車,白華本要上去,卻有人拉下她,自己跟了進去。

  白華生氣的瞪著那個人,想要上前理論,同墨拉了她一把,對她比了手勢。她怎會不知,那個瘋皇子趁她不在,上了大姑娘的床,就以為……這一陣大姑娘的藥確實都是他餵的,也唯有他能哄得大姑娘喝下那能好好入眠的藥,她曾私下鼓吹同墨去試探周文武怎麼餵的,好一把給它學來,同墨卻是不肯,讓他恨得牙癢癢的。

  徐直看著帶上面具的周文武關上馬車門,並沒有多說什麼。

  他仔仔細細的打量著她,道︰「徐直,你這妝容倒像以往那般精致尊貴,不可褻瀆。你若吻我,我可以告訴你我昨晚夢見了什麼。」

  馬車已動,徐直就是無法抗拒他的誘惑,主動拉住他的大手,挨近吻上他的唇。

  他始終沒有閤眼,就這麼看著她冷靜的表情。

  「怎麼?你夢見了什麼?」她興致勃勃的問道,但聲音比往日輕了些。她看見自己唇上的顏色沾上他的嘴唇,煞是好看,她忽然覺得,周文武極其適合艷色,以前怎麼都沒有發現呢?

  「我夢見了……你自那不知名的山頭回來後,無數次在我身下求饒的模樣。」

  徐直眨了眨眼,而後眯起眼。「你耍我?」

  「徐直,你已經很久沒有動過情了。」

  徐直沒有回答。

  他手掌滑向她的髮。「不管怎麼撩撥你,你就是沒動情,分明就只頭痛的受不了,怎麼都不喊聲痛?」

  這一次,徐直還真不知道要怎麼答。她沒有喊痛的習慣,也沒有人逼她喊過,周文武這家伙是不是逾線了?

  他仿佛看出她心底所想,面具遮住他的表情,抿起的的唇線透露出他的薄怒。「遲早有一天,我非要弄痛你,逼你喊痛不可,讓你也嘗嘗我……的疼痛。」

  徐直撫上他的心口。「是啊,你這後遺症還沒好,等到了那裡,也要搞清楚才好。」

  徐直注意到他一直盯著她,猶豫一會兒,終於稍稍放鬆身子,半倒在他懷裡。

  「是有點頭痛。」頭痛她知道就好了,何必說出去呢?有意義嗎?理論上是沒有什麼人可以代替疼痛這種事的,但,他似乎很喜歡聽?

  以前會以為他喜歡聽她痛,愈痛他愈快活,不過現在……什麼等回來後壓在身下弄得死去活來,這種迂回的說話方式她還真懂,不就是處處安慰他自己她將會治愈歸來嗎?

  人的心,真是太復雜。

  他沒有推開她。「徐直……」

  「嗯?」

  他在她耳畔問道︰「若是當年我追求你,未曾放棄,你……」

  她抬起眼看著他。「……我對徐達他只是……」

  「大姑娘,到了。」姜玖在外頭說道。

  徐直沒有聽完,她對著他道︰「等回來再說。」

  她下了馬車,又回頭看一眼周文武,朝姜玖說道︰「讓他跟著。」

  西玄的狩獵以京師的競賽場為始,由陛下射出第一箭,預告西玄國土的秋季狩獵可以開始,平民入山打獵,貴族狩獵為樂,一整個秋季將進入獵人與獵物的世界。

  這就是西玄的風俗之一,往年皇子都會到場,周文武此番跟來並非是留戀過往皇子之身,而是她出了競技場後,將直接與涂月班出城,他也跟著。

  本來周文武可在賽場外等著,但她想或許他脫離皇子身份還需要點時間適應……她頓住上階的腳步。

  姜玖低聲問道︰「大姑娘?」

  「什麼時候開始,我竟會如此想了?」她自言自語著,轉向姜玖。「阿玖,你……」

  姜玖等著她問,她卻沒有再問下去。其實她是想問,一個男人會很喜歡接吻嗎?她感覺周文武仿佛將吻視為神聖,非得從接吻開始,若然不是在吻中勾起她的慾望,他是寧可半途而廢;唯有近幾次他察覺到她頭痛加劇,這才用了別的方法轉移她的注意力,卻從來沒有做到底過……是關心她的身子承受不住嗎?一個容易陷入瘋魔的人居然也會這樣做?

  周文晟已在台上,朝廷主要命官以及部分的西玄貴族皆已到場,大批優良的駿馬進入賽場,周文晟對著徐直笑道︰「看,大姑娘,西玄的戰馬如此優秀……你還好嗎?」他關心的低語,「朕已吩咐下去,沿路隱秘讓你們一行通行無阻。」

  「多謝陛下。」徐直做了一個完美的禮節。

  周文晟從姜玖跟同墨嘴裡聽見她的頭痛之症,這才能從她的臉上看出蛛絲馬跡。他目光不經意的落在遠處台上角落的面具男子。

  「大姑娘,你這後院人……」

  「永遠只是後院人罷了。」徐直不放在心上到,「阿武會跟我一起去。陛下。我想做個試驗,看看終於不知名的山頭是否在此時。雖有半生淒涼之說,但,誰也不知道袁圖所謂的半生是如何計算的。」

  周文晟看著她。「大姑娘真是……天才的學士啊,朕自是准了。」他想說的是,徐直真是沒有心啊。

  她有看向那個面具男子,對方似也在看著這頭,卻不知在看誰,他嘴角微微揚起,走到台中央,看著駿馬推出賽場。

  「西玄狩獵開始!」他朗聲道。

  賽場里的一角的通道竄出一頭黑熊,周文晟身邊的太監呈上烏金弓箭,周文晟取過,對準場中暴怒的巨熊。

  徐直半合著眼目。

  姜玖與同墨立在她身後,九行陪在稍遠的周文武身邊。

  就等這一箭射下,她就能推出,一行人直接出城。

  突然間,姜玖咦了一聲,那名太監在周文晟身邊說了什麼,周文晟的箭轉向徐直。

  姜玖大驚。「陛下切莫……」

  全場官員與貴族來不及反應,姜玖與同墨立即拉開徐直,徐直狼狽的跌在地上,箭就自她身側掠過。

  她眼角瞥見周文武疾步奔來,但周文晟身邊那名太監離得更近些,快一步到姜玖面前,姜玖還不知聖意為何要傷徐直,以為太監是來頒口諭,哪知他眼前出現掌中鐘,他心裡駭然,只來得及喊︰「徐直走!」

  下一刻,他聽見有人說道︰「姜玖,殺了徐直。」腦袋已是空白。

  台上除了侍衛軍,不許任何人配刀,周文武晚了一步,要拉起徐直,姜玖突地飛踹過來,令得他不得不暫時先放開徐直。

  「聽朕旨意,徐直罪犯滔天,封賽場,殺徐直,摘頭顱。」

  周文武猛地抬頭,看向那個高高在上的西玄皇帝。

  不只持刀的侍衛軍面面相覷,連命官與貴族都呆立在原地了。

  「朕旨意!」

  西玄之下,最大莫過於皇命,侍衛拔出刀,猶猶豫豫的朝徐直靠攏,周文武硬是搶過一把大刀,逼退姜玖,他鎖定周文晟身邊那名太監。

  那名太監有攝魂鐘,難保不會再對其他人攝魂,他尋思一想,估量彼此距離後,將姜玖勾離徐直一段步數後,大喝道︰「西玄徐直,誰敢殺?」

  他疾步回轉,大刀直逼那名太監,回頭一看,姜玖不追他反而殺向徐直,他咬住牙跟算計著步數,嘴裡喊道︰「九行!」

  九行回神沖過來是,同墨已經先一步踢開姜玖的大刀。

  周文武暫且忍住回頭反擊,那名太監就站在周文晟身側,僅差這麼幾步,只要殺了太監,就不會有更多的人被攝魂轉而針對徐直,到那時就真的求助無門。

  侍衛軍與貴族蜂擁而至,周文武在經過周文晟時,一瞬間目光落過周文晟的頸上,而後他連想都沒想,手上刀鋒一轉,那太監只來得及退上幾步,喉口便被利落切割,鮮血飛濺身邊的周文晟一臉。

  攝魂鐘飛上了天,不知被誰的利刃給剖成兩半。

  周文武旋身擋住侍衛軍的刀刃,對著僵立的周文晟大喊︰「周文晟!她是徐直,你給我清醒……」他瞥見姜玖砍中同墨,九行制不住姜玖的動作,才剛被扶起的徐直就這麼一腳被姜玖踹飛……後面是台下!

  「徐直!」他聲嘶力竭大喊。

  徐直本就是個讀書人,連把刀都拿不起來,怎能避開姜玖的一踹?他猛力砍向圍上來的侍衛軍,企圖自人群裡殺過去,但他速度終究不快,就這麼眼睜睜看著徐直落入台下。

  剎那間那隻巨鳥憤怒、無助、恐慌的心境仿佛重演,他眼裡一片空白,因此連挨了好幾刀,直到有個身影狼狽的跟著跳下,他才轉過念來,喘著氣,背上的疼痛告訴他,他再這麼恍神下去,別說是帶走徐直了,連自己都要葬身此處。

  ……簡直像是一場噩夢。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竟然有人對徐直下手……他與周文晟連奪位都有默契不動徐直,周文晟登基時基於西玄需要徐姓、學士館非有徐直不可得心理,他卻是、卻是……「啊——」他大陳一聲,殺出一條血路來。

  咚的一聲,徐直跌在一具柔軟的軀體上,讓她沒有預期中的疼痛。

  在掉下時她正頭痛,沒有注意到是誰抱住她,但身下的柔軟……她翻身起來一看——「同墨!」她雙眼濕潤,低頭再看,同墨腰間都是血。

  同墨試著要比手勢,但手舉不起來,她嘴一張,噴了徐直滿面都是。

  徐直愣住了。

  「啊……啊……」破碎的聲音自同墨嘴裡逸出,一直反復抓住徐直的手又鬆開。

  這意思是要她走……就算多年來沒有特別花心思,但有些習慣性的動作徐直還是記住了。徐直心頭有股沉沉的慌張感,她想伸出手替同墨拭去嘴上的血跡,一陣動物的嘶吼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轉頭看去,是那頭場裡的黑熊聞道人血的氣味,狂暴的奔了過來。

  徐直非常迅速的抱住同墨就地翻滾,但還是慢上一步,背上火辣辣的疼痛令得她一顫,頭痛驀地劇烈爆開。

  她咬住牙忍著,一轉身,看見有名身穿官服的男子冒險躍了下來,手持大刀直接面對那頭巨熊。

  執金吾?

  「大姑娘!大姑娘!」九行靠在台邊叫道。

  徐直往上看去,只能看出邊緣的侍衛軍在圍攻某個人……周文武嗎?

  「阿玖呢?」

  九行臉色發白,回頭不知在看什麼,再轉回時鎮定道︰「跟周公子打起來了。」

  「把弓丟下來。」

  九行雖疑惑,仍是就近尋了弓箭,考慮了一會兒,咬牙拿著弓箭跟著跳了下來。西玄尚武,但他就是個公子哥兒,拳打腳踢也只學過基本的,他一拐一拐的走向徐直,一見同墨,臉色大變。

  「同墨姑娘!」

  徐直接過弓箭,連眨了三次眼,穩住因頭痛感到的模糊視覺。「九行,你來幫忙。」

  束髮已散的九行又呀了一聲。「大姑娘你會嗎……」

  她保持那個姿勢,沒有看向他。「同墨的準弓跟手語都是我教的,你說呢?你過來,這把弓重,我力氣不夠。」

  九行連忙繞到她背後,一見她傷勢,眼瞳一縮,小心翼翼的半跪在地,自她兩側穩住大弓。

  「不要怕射到執金吾,也不要心存僥幸,專心一致,持弓的力道在腕間,放鬆握弓,跟著我動,不要有自己的意識。」她抓著另一邊,滿頭是汗。

  往年的黑熊是先射後殺,因為一個再如何勇健的西玄武士也不見得能夠全身而退,執金吾並不是西玄最厲害的勇士,他只是在拖延時間。

  至於為什麼要捨命為她拖延時間,對她而言不是重點,事有先後順序,先解眼前燃眉之急才是要緊。

  「射!」徐直瞬間放手。

  烏金長箭直挺挺的沒入巨熊的粗頸。

  台上又傳來聖意︰「傳,封場!誓見徐直的頭顱!」

  「陛下三思啊!」官員與貴族的聲音高喊著。

  九行喃道︰「我親眼看見周公子把那個太監給殺了,為何還要殺大姑娘?難道那個太監說的是讓陛下親眼見到大姑娘的頭顱?」他心底涼了半截,一見執金吾趁機一刀了結那巨熊,轉身直奔過來時,他連忙擋在徐直面前。

  執金吾跟姜玖一樣,忠於陛下。

  執金吾一把推開他,攬起徐直的腰身,摸到她背後的濡濕,臉色鐵青。「徐直,這裡不可再留,侍衛軍或許一時不敢動你,但聖意難違,只要陛下不收回,遲早他們會揮刀相向!」

  「等……還有同墨……」一陣陣作嘔的感覺涌上喉口,她腦袋似是要炸開,跟以前那種能忍就忍的感覺不同,那一箭已經用盡她的力氣,她根本無力再行走。

  幾乎是執金吾半抱半拖著她走,他回頭看想要抱同墨一塊走的九行一眼,大聲叱喝︰「還不走,你一人顧不了兩人!你必須以徐直為重!走!」

  九行怔住,低頭看向一直對著他比手勢的同墨。

  ……要他走,保護徐直走嗎……同墨不是忠於陛下的嗎?

  徐直眼睜睜的看著九行追了上來,掩去同墨的身影,在進入通道前她下意識的看向台上,從她這個角度正好看見侍衛軍和姜玖正在圍殺一個戴著面具的男人。

  那個男人回過頭看向她這處,他的嘴唇掀了掀,她心一跳,恍惚的將他與同墨重疊起來,以致他的口型說了什麼她已看不清了。

  陰涼的通道灌進冷風,她的頭痛似乎好了些,但心仍然跳得極快,眼底還充斥著同墨身上的鮮血以及周文武的那一眼。

  在她心底好像有哪裡不對勁……

  「去學士館!」執金吾頭也不回的說道︰「無論如何撐到學士館!學士館里成千上百個學士,陛下若夠狠就先殺了他們,他不會想引來各國聲討的。何況,那裡還有願意保護你的各國細作,你可以活下去的!」

  「不……」徐直盡力保持一絲清明道︰「不能為學士館帶來災難。周文晟既中攝魂鐘,不會顧及學士館的。」

  執金吾心一凜,豁出去了。「那就出城吧!」

  一到賽場通道外頭,貴族、官員的馬車都在,白華一看,連忙上前。「執金吾,你怎麼這樣拖……大姑娘!」

  跟著白華身後的是魏雲卿,他也是一臉錯愕。他因感激,本是要在狩獵之後送徐直一行出城,沒料到居然看見這一幕。他轉向徐直身後,不見姜玖……九行上前一步,問道︰「白華!那個攝魂鐘是你給那個太監的嗎?」

  徐直跟執金吾抬眼看著白華。

  「什、什麼啊……怎、怎麼了?」白華心虛,而後焦急的看著徐直。「大姑娘、大姑娘我又做錯了嗎?到底怎麼了?我是把攝魂鐘借給了別人,他是南臨的,在陛下身邊做事,他、他……」

  「他說,此物對南臨有幫助,借一用,你還把用法交給他了,是嗎?」徐直輕聲問道︰「白華,你不是告訴我,你父親是南臨人,母親是大魏人,因父棄母之故,流浪至西玄?你的心裡還存在著南臨?」

  白華聽她的語氣,就知道此時徐直已失望透頂。徐直在學士館久了,多少沒有國家的觀念,只要是個人才,哪怕是個最小國的乞丐她都會扶一把,但她……還不行啊。

  她只是希望南臨好,不比西玄差……她是個南臨人啊,人人到哪都看出她是南臨人,見她的第一句話就是你是南臨人吧,到最後,她也時時認定自己就是南臨人……

  「大姑娘……」她顫抖的說︰「你信我……我還不知道哦他拿攝魂鐘來害你……他在陛下身邊做事,他說……他跟我一樣,流浪到西玄……會忠於西玄的陛下,但是,就是……就是希望南臨不輸任何一個國家。他時時打聽你的消息,我都說……你好的……這次又借了攝魂鐘,只是想……想讓南臨的學士館掌握先機更進步……沒有其他意思。西玄的學士館太出色了,人人心生嚮往。我在傳遞消息時……真的有打聽過,他在陛下身邊做事多年沒有任何的異常……他真的忠心西玄……」

  徐直看著她。

  「忠心到……為了南臨,把我殺了,讓西玄的學士館散去嗎?白華,你九宮圖做不好不打緊,怎麼連個思考都不行?」她閤上眼眸,喘了一口氣。「如果不是同墨,我已經摔死了,你知道嗎?」

  白華一震。她慢慢的掃過執金吾跟九行,在他們身後沒有任何人跟出去……進去時明明同墨跟姜玖都在的……魏雲卿冷靜的問道︰「姜玖呢?」

  「還在裡頭,你去了也沒有用,他被攝魂要殺徐直。」執金吾直接一把抱起徐直,奔向徐姓的馬車。

  徐直閉著眼道︰「換一輛。」

  執金吾瞬間了悟,突然對上另一輛馬車車夫大睜的眼。這時,所有貴族都在場內,車夫不到時候不會在太陽底下出現,此時有車夫必是馬車裡有人。

  他一把踹開車門,跟裡頭正驚醒的人打個照面。

  「執金吾……耶,徐直?」趙紫歡今日晚到,索性在外頭打瞌睡,到時等眾人出來,他偽裝混在裡頭便是,哪知迎來了徐直。

  「快接!」

  「等……」趙紫歡接住徐直。低頭一看,臉上頓時暴怒。「是誰……」

  「是陛下。」

  趙紫歡的暴怒立刻消失。「陛下?不可能,怎麼搞得……」

  執金吾對著白華他們道︰「全上來!徐直需要你們!」

  趙紫歡喃喃道︰「等一下等一下,你們這是帶給我麻煩。執金吾,趙家還要生存下去……」

  九行連忙跟著擠上來,他一摸徐直的臉,駭了一跳,又冰又冷,徐直虛弱的看他一眼,那美目裡全是血絲。

  白華抹去眼淚,厚著臉皮上去。九行轉頭對他說︰「執金吾,你不來?」

  「不,我得回去……能擋多久是多久!」執金吾站在馬車外,目光深深落在半倒在趙紫歡懷裡的徐直一會兒,突然傾前,拉過徐直的衣袖。「徐直!」

  徐直看著他。

  執金吾輕聲說道︰「你從來就不在意身邊的人叫什麼吧。這可能是最後一次見面。你記得,我姓徐,徐長楓的佷子,西玄徐姓不屑的徐家,我叫徐寧。那日我轉回寶元樓,不是對面小倌提醒,而是我半路想到西玄徐直說的怎會有錯?你絕對沒有錯,那麼必然是那個女人故意將我引開。徐直,這就是你不屑的徐家對你的態度,若然你能安然回西玄,請你,代我照顧我妻兒。」語畢,通道門口響起了足音。

  他回頭一看,是一身血衣的姜玖。

  「走!」他大喝一聲,持著血刀,沖上去格架住姜玖的快刀。

  徐直動了動手指。

  趙紫歡自車窗一看,大驚。「姜玖!他怎麼……」

  九行對著魏雲卿大喊︰「喂!快上來啊!」

  魏雲卿回過神,聲音悅耳道︰「請大姑娘先走吧。當年麗河大魏李榮治與賊人一戰,西玄烏桐生功不可沒,烏桐生與姜玖師出同門,如果姜姓沒有沒落,現在的姜玖早已得到西玄姜玖的名號,成為西玄的第一武士,執金吾萬不是他對手。雖姜玖棄過我,但我……我們幼年曾有交情,彼此必是對方的後背,要是都撐不住了,就送對方最後一程,決不讓他人動手。現在我得去送他最後一程。多謝大姑娘在最後送我一場學士夢,將來下了黃泉見了老父,終究不會太過丟臉。」他不疾不徐的對著馬車作揖,轉身朝打鬥的兩人走去。

  徐直閉著眼,沒有說話。

  「雲卿回來……你這是在找死!你哪次打贏過姜玖,都是姜玖讓你的……」趙紫歡抱著徐直,眼底慢慢的露出戾氣。「什麼東西!周文晟也敢殺西玄的徐直!他們父子殘盡了西玄貴族還不夠,現在連西玄的根本都想動嗎?作他周家的大夢!有趙家在,就有徐直!走!還不走!全都要一起死嗎!」

  西玄人,就算是賤骨頭,他會保住徐直,這就是西玄貴族絕不會透露給皇帝的共同秘密。

  眼前的視野漸漸模糊不清,心裡卻還有個執念盤旋不去——解掉攝魂!解掉周文晟的攝魂!

  殺了多少人都沒有意義,只要周文晟的旨意在,就算周文晟被他一刀殺了,聖旨未收回,就只能照做。

  侍衛軍一波又一波涌上來,哪怕周文武曾緊緊纏住姜玖,但依舊讓姜玖脫身了。

  思及此,他心底一顫,幾欲發狂,又不得不極力克制自己。再進一點!豁出去再進一點。當他終於扯到那動也不動的周文晟時,一個轉身,拎著周文晟上的禮服,對著周遭的侍衛軍喝道︰「不准靠過來!」

  他從未跟徐直說過,當他自攝魂中回神時,心頭空蕩蕩的,仿佛剛經歷一場無法承受的恐懼,好像在攝魂中失去什麼卻無力挽回,回神後見到活生生的徐直才能夠填補那個血淋淋的心口。

  ……中途恢復神智,必須遭遇打從內心深處不必思考就擁有的恐懼?「周文晟!你皇位被周文武奪去了!」他對著周文晟怒聲說道。

  「周文晟!先皇從來就不是立你為太子!你一直在做著美夢!」

  「周文晟!你根本就不是仁德之君,你只是個暴戾的君王,無人信服!你的本性終於露出來了!袁圖神棍就只是誆你的!」

  他咬牙切齒,見周文晟毫無反應,罵道︰「她是徐直!是是西玄徐直啊!你也敢追殺她!你想讓如今的西玄毀於一旦嗎?你想讓西玄成為四國之末嗎?徐達那廢物會怎麼想?你想現在就讓大魏找借口出兵嗎?」

  周文晟渙散的眼瞳漸漸凝聚焦點,隨即面皮一顫,仿佛受到巨大刺激,視線落在正前方,台下的巨熊不知為何倒在場裡,他連個記憶都沒有,緊跟著他看見一個血人站在他的面前,拎著他的衣服,披頭散髮,戴著面具……他目光落在血人右手上血淋淋的的大刀,心頭咯得一聲。

  「……阿武……」他小心翼翼的動了動手指,思索著要如何全身而退,但他思緒突地一頓,怎麼全身上下沒有任何疼痛之感?周文武不是來殺他的?等一下……

  「什麼大魏找借口?徐直?」他回頭一看,所以的西玄士兵皆已出刀,死傷不少,貴族與命官皆跪伏在外圍。

  那些侍衛軍誰殺的?周文武?怎麼不殺他?一刀殺了他,不就可以直接坐上他位置了?

  「清醒了?下令!」周文武咬牙道︰「快收回成命!徐直遭你追殺,命在旦夕!」

  周文晟臉色一變,轉頭問著官員︰「當真如此?」

  官員一臉疑惑,仍答︰「陛下先前確實下令殺徐直。」

  「沒有人阻止嗎?」他大怒。

  官員泰然自然道︰「君令難違,臣等只聽君令,盡力堵殺徐直,只是此人危及陛下,臣等不放心,只得留下護君為上。」

  跪伏在地的官員與貴族個個往這名官員看去。喔,原來是朝中最能言善道的那個。萬幸有他,剛才他們真的全都在堵殺徐直,他們這樣說服著自己。

  周文晟不知該氣還是該喜這些人的忠心。他壓下火氣,命令道︰「撤!全撤!誰敢殺徐直,朕就取他項上人頭……徐直呢?還躲在場裡嗎?叫他別怕,快出來!」

  那官員嘆道︰「徐直僥幸,出了賽場。她一出賽場,君令必傳至廷尉府,想來鐵面無私的廷尉如今正大搜城中。」

  周文晟渾身一顫,第一次語氣出現顫抖︰「快……快!去阻止廷尉!」他與先皇處心積慮在廷尉與徐直大造鴻溝,不是讓徐直這樣白死的!徐直可死,死在她病下,但絕不是這樣被他活活害死,他與先皇皆喜歡徐直替西玄帶來榮耀,但也要局限住她的影響力。

  他早就看中廷尉,特意在先皇時期就提拔他,讓他一路升至廷尉,此人個性公正公平,從不徇私,只忠於他……一抹暗沉的赤色自他身邊掠過,直衝階下通往賽場。周文晟撐開雙手,看著毫髮無傷的自己,又抬眼深深的看著他的背影,慢慢的開口︰「讓他過。」

  趙紫歡隱隱覺得哪裡不妥。

  他直瞄著白華懷裡的徐直。徐直背上的傷勢被簡略的包裹過了,但到底是女人太弱還是徐直過弱,他還以為徐直在床上身經百戰,至少該有那麼點體力吧……每次馬車顛一下,徐直便用力掐進他的臂膀,痛得他差點拂袖,但她自己卻仿若未覺。

  那個南臨身邊人抱著徐直的動作也奇怪,不護著她的背,卻是以護住徐直的頭部為先,她的眼裡充滿恐懼跟迷茫,「沒事的,沒事的……」再一次顫動後,九行終於注意到趙紫歡臉上的痛色,他輕輕移過徐直的手臂,放在自己的臂上。「大姑娘,痛就抓我吧。」

  「……阿玖?」

  「是,我是阿玖。」

  「阿武呢?」

  「周公子隨後就到,大姑娘有事要吩咐,跟我說也行。」

  徐直半垂著眼,嗯了一聲。「有事找他,見了他再說就是。」

  九行眉眼一跳,見了他……還能見嗎?

  外頭駕的一聲,馬車驀地停住。

  趙紫歡罵道︰「誰讓你停的……」

  「爺兒,有軍馬守在城門口。」車夫低聲道。

  白華往車窗外瞥去,果然大批軍馬在前頭,她不小心對上一人的視線,心一跳,連忙縮回了。

  九行一臉疑問的看著她。「怎?」

  「廷尉……好像看見我了……怎麼辦?怎麼辦?」

  九行一抖。「不怕,我、我有法子。白華,你肯不肯跟我走?我們、我們下車衝過去,引開他們的注意,到時請趙公子……」

  趙紫歡瞠目。

  「有刀嗎?趙公子。」九行問他。

  趙紫歡臉色黑了,看著眼前兩人視死如歸的表情。

  徐直終於抬起眼,美眸裡的白色部分全是血紅,趙紫歡頭皮發麻,那種不妥的感覺簡直不肯走了,他想徐直是不是哪兒也受傷沒被發覺……就聽得她道,「等到陛下清醒時,必會後悔今日作為。到時我若不在,趁機跟他討個情,就說同墨本該跟再臨共葬,但她伺候我多年,我捨不得她,烏家已無後人,請允許她入正在建造的墓裡,生生世世伺候我。」

  白華與九行一怔。

  白華顫聲道︰「大……」

  「阿玖……」

  「我在。」

  徐直沒理他,繼續說道︰「西玄尚有姜姓,若然他們不收屍,阿玖一塊入墓。至於阿武,我曾允他必葬在西玄,讓他來世再成西玄人,他一塊入墓,陛下若不允,你就告訴他,周文武生是我的人,死也是我的後院人,讓他生生世世,就這麼是他人的後院人。」

  趙紫歡眼皮一跳。這個周文武……怎麼聽起來這麼耳熟?周文晟不會殘到把自家兄弟送給徐直當後院人吧?這也太慘無人道了點吧……「大姑娘?,我呢……還有我啊……」

  徐直看著白華,淡淡的說道︰「你九宮圖做不好,這一次你給我用盡你的腦子。你仔細聽著,我走後,你盯著書房裡的書物全都要抄錄送進墓裡,等我將要入墓前沒有人與你會面,你就想盡胳法弄個假屍進去,將我的骨灰帶走。我曾答允阿武,不歸根在西玄土地,你跟著涂月班的人走,出了西玄,你隨意掩埋就是。九行尚有父兄,須留京師,你就留在這裡,等著徐達的人來接觸,他們問什麼你就照實說,徐達重情卻識大體,她會明白一切原由。」

  「大姑娘,你說這些幹什麼!」

  「嗯?依我現在的情形不一定能挨得住長途路途,在這情況下,犧牲你們兩條命有意義嗎?」

  「等……大姑娘,你生是西玄人,死也該是……」趙紫歡困難地說道︰「西玄人,以生為西玄人為傲,不管幾世都該如此,你難道……」

  徐直慢慢的轉向他,突然間她微微一笑。「不在西玄,來世我就不是我了嗎?不管我將成為什麼人,都是我自己的選擇。」頓了下,她道︰「好了,你們別下車,我下去。白華,扶我一把。」

  白華遲遲不敢伸手。

  她不耐煩的自己來,動作異常緩慢的移向車門,怕讓腦子承受更大的疼痛。

  「不要啊!大姑娘,我跟九行去吧……」

  選擇徐直轉過頭看她,面色蒼白,神色沒有大波動。「一個,接一個,都是無謂的犧牲,何必?既是我的身邊人,就只能聽我的命令行事。」

  白華與九行對看一眼,九行先是苦笑,而後趁著徐直轉回頭去時,也不知往哪個方向輕輕磕了個頭,隨即看向動也沒動的趙紫歡,與白華同時朝徐直伸出手。

  「是趙家馬車?」車門外響起了一個男人的聲音。「裡頭是趙紫歡?」趙紫歡聽出這是廷尉的聲音,也不知是不是廷尉比他們貴族還要年長,又或者他位居令人膽寒的高位,平日能夠不見就不見。他鎮定說道︰「是我。我要出城,怎了?」

  「出城?如今陛下下令,遇徐直就地格殺,你見到她了嗎?」

  「大人,」車外有聲音低語︰「是密令,萬不可如此大聲,萬一教學士聽去……」

  「學士?它國的人豈能干涉西玄裡的大事?趙紫歡,你可有見到徐直?」趙紫歡正要回答時,一只男人的手掌不動聲色的伸進車門裡,正好被那男人的身形給擋住。

  白華等人傻住,直盯著那只手碰到徐直的臉,慢慢的移到她的額頭,輕輕的推她回去。

  「趙紫歡?」

  趙紫歡整個人都傻了,只能靠本能回答︰「沒有,廷尉,你……哪得來的令?即便西玄貴族的人都滅了,也不可能輪到徐直……」

  「本官也納悶,但既是陛下下旨,也只有遵旨,只盼陛下不會後悔。」廣袖下的手掌摸到徐直冰冷出汗的手,微的一頓,在她掌心裡寫上一個字。

  九行瞪大眼。活?

  「陛下必會後悔,但,陛下旨意我們不得不聽。」趙紫歡道。

  那隻手徐徐收了回去。「確定是趙家的馬車,讓他們過。他們將沿官道而行,趕著與人會合打獵去,放行。」

  馬夫駕的一聲,趙家馬車出了城,趙紫歡命令道︰「走官道……誰啊,廷尉安排誰在官道?」

  「大姑娘?」

  徐直呼吸略略急促,低聲說道︰「離遠些,如果沒有遇上人,靠邊停。等等看阿玖他們,廷尉既然趕得及來城門,說不定、說不定……」

  趙紫歡道︰「不成。廷尉是放行,但難保之後不會有人追來,太危險了……廷尉他該忠於陛下的,怎麼他……」

  「我第一個身邊人,不是再臨。」

  趙紫歡停頓片刻,努力回想,這才想起來,「對,徐直跟他們差個幾歲,平常太容易被她的外貌給騙了」,當他們這一輩開始知道徐直的重要性,她的身邊人已是季再臨。

  他的面孔剎那扭曲,難以想象他心目中鐵面無私的男人也當過徐直的身邊人。

  遠處有馬蹄聲,他心一驚,探出車門,前後張望。「不對,前後都有人!」前面有人說得通,後面有人……白華跟著探頭看出去,眼眸愈睜愈大。前頭的騎士躍馬而下,直接問道︰「白華,大姑娘在車裡?」

  「是……」

  趙紫歡看著這滿面鬍子蓄的是否個性到看不出顏面的男人,傻問了一句︰「自己人啊?」

  騎士沒理會她,盯著白華懷裡的徐直看半天,小心翼翼的伸出手。

  「再臨,你回來了啊。」徐直輕聲說道。

  「大姑娘,我就知道瞞不過你。」他護著她的頭,將她抱出車外,道︰「前陣子我收到姜玖的密語,說今日你要離開西玄去尋醫,我就想在城外與你們會合,哪知前頭戲班子漏了風聲,說是廷尉要他們再次等候。我心知有異,就先過來。大姑娘,頭很疼?」

  徐直嗯了一聲。

  「不怕,大姑娘的頭痛症會好的。我費盡千辛萬苦將孫時陽帶來了!」徐直詫異的看他一眼,這時後頭馬蹄未停,人已下馬,大步流星而來。來人的目光只在徐直的臉上。「為什麼要人抱?徐直,你是受傷了,還是頭又痛了?」

  「阿武,你還活著啊……」

  周文武走到她面前,也不顧自己全身都是血腥味,就這麼握住她冰涼滑汗的手,慢慢的攏緊她的五指。他猙獰道︰「徐直,你想擺脫我,休想!」

  徐直看著他臂上好幾道幾可見骨的傷痕。

  白華輕聲道︰「別握的這麼緊,大姑娘會疼……大姑娘,你看,周文武來了,那姜玖他們也……」她頓時啞口,因為周文武抬眼看向她,那樣的眼光,就是要她閉上嘴。她眼淚滾了出來,繼續說道︰「大姑娘,你不是說,有事要跟他說嗎?」

  徐直嗯了一聲,抬眼對上他的目光。

  「周文武,我頭痛,很痛很痛,痛到我受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