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
品花樓眾花各展絕技、爭奇鬥豔想要吸引的天下無刀城大公子刀無暇,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最終卻挑選了一個楚楚可憐毫不打眼的小丫頭——香兒。當他將香兒摟在懷中,宣佈他的所有權時,眾姑娘皆腦袋一嗡,看到了「失敗」兩個字。
鬱鬱茂盛的榕樹下。
有琴泓一身白衣,盤膝撫琴。
如歌在他旁邊,手托腮,坐在綠茵茵的草地上,雙目怔怔發呆,竟似絲毫沒有將那曼妙的琴聲聽入耳中。
有琴泓望她一眼,道:「想什麼?」
如歌回過神來,對他吐吐舌頭,笑得很不好意思。自從那日她出樓買東西,偶爾在這片樹林裡見到練琴的有琴泓,已經有小半個月了。這半個月裡,她經常來聽琴,對有琴泓也逐漸熟悉起來,發現他並沒有看起來那樣的冷淡與疏離。
「對不起啊,我方才沒有注意聽你的琴。」如歌小心翼翼地道歉,希望他不要生氣。
有琴泓平靜道:「告訴我你在想什麼。」
如歌抱住膝蓋,小臉兒仰起來,望著蔚藍的天空,道:「我在想,有些事情真的很奇怪。」
有琴泓等她繼續。
「那一次,刀無暇在品花樓第一次出現,我看到很多姑娘都下了功夫,很努力地想得到他的注意和青睞。幽蘭姑娘書畫一絕,氣質出眾;翡翠姑娘嫵媚風流,歌技出色;鳳凰姑娘施出奇招,想用飛刀來與眾不同;百合姑娘更是大膽出位,勾魂攝魄;風細細也是足足用了一下午的時間精心裝扮,特意戴上了面紗,要扮神秘高貴,為了更引人注目,還請你為她伴琴……」
天空蔚藍如洗。
如歌嘆息:
「可是,她們全都失敗了,成功的是一點準備都沒有的香兒。為什麼會這樣呢?不需要努力嗎?不需要努力就可以成功嗎?或者說,努力了也不會成功嗎?」
有琴泓撫琴道:「怎會有如此大的感慨。只是運氣罷了。」
「運氣?」如歌忽然悲道,「可是運氣是那麼難以捉摸。」
「各人有各人的命。」
如歌聞言,扭過頭盯緊他,追問道:「努力會有用嗎?」
有琴泓依然撫琴,垂首道:「有時有用,有時無用。」
如歌笑了:「多正確的一句話啊,有時有用,有時無用,但誰人知道何時有用,何時無用呢?」過了一會兒,她搖搖頭,道:「還是要努力,即使不成功,也不會後悔了。」
「你說的有理。」
如歌聽到他的贊同,高興極了,笑道:「就好像你,因為總是在努力地練琴,所以才能成為名揚天下的琴聖!」
有琴泓道:「你錯了,我不是琴聖。」
「什麼?」她震驚地張大嘴,「你不是琴聖?!」
「我只是琴聖的弟子。」
青翠蔭茂的榕樹下。
白衣的有琴泓悠然出塵,清雅絕倫。如歌實在不敢相信,他如果不是琴聖,真正的琴聖又會是何等人物呢?她不禁嚮往起來。
琴聲淙淙。
有琴泓在琴聲中回憶道:「遇到琴聖那年,我十二歲,琴聖一襲白衣,潔白得像天山上的雪,比陽光耀眼,讓人簡直看不清楚他的模樣。」
如歌好奇道:「他的琴藝比你還出色嗎?」
「我連他一分也比不上。」
她不信。
有琴泓笑:「最起碼,他奏琴時你絕對不會走神。」
如歌羞紅了臉:「我已經道過歉了。」
有琴泓笑得寬容。
如歌喃喃道:「琴聖……不曉得我能否有機會見他一面……」她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琴聖每年會到品花樓一次,算算時間,也就快了。」
有琴泓的聲音中也似帶著無限嚮往。
品花樓除了「麻雀變鳳凰」一夜間身價倍增的丫頭香兒,最讓人豔羨的就是風細細。
風細細也算是因禍得福,沒能抓住刀無暇,卻被烈火山莊的玉自寒看上了。從初一那夜後,玉公子便經常來到她的風閣,她在品花樓排行榜上的名次隨之一路飈升,轉眼坐到了第二的位置。想來,也只有烈火山莊才能讓天下無刀城盡斂光芒,才能讓她成為當下品花樓最當紅的姑娘。
(有看官說了,不對呀,這風細細只是排名第二,怎會是最當紅的姑娘?!您不知道,風細細就算再自負也不敢跟排名第一的雪相比,只是雪極少待在品花樓裡。)
風閣。
玉自寒臨窗而坐,靜靜品茶。
風細細也算是見過場面的女子,可是,因為對面坐著玉自寒,她竟然手足無措起來。
茶氣淡淡輕裊。
玉自寒清俊的面容溫文謙和,薄薄的嘴唇輕觸細膩的青瓷碗,目光清遠而悠長,像在等待一個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風細細緊張地絞著手,不知該說些什麼。
她見過比他俊秀的客人,見過比他闊綽的客人,見過比他威武的客人,見過比他凶悍的客人,她從沒有緊張過。男人嘛,想要的不過是那些東西,給他們就是了。
可是,這位玉公子大是不同。
他眉宇間籠罩著柔和的光華,雖然坐在輪椅上,卻直似世間絕美的溫玉;他唇角清淡的微笑,卻給她一種不怒自威的感覺。在他身邊,風細細忽然覺得自己髒得很,連多看他一眼,同他說句話,似乎都是對他的褻瀆。
玉自寒好像並沒有察覺到她的失措與沉默,只是用指腹靜靜撫摩著青瓷碗,若有所思看著窗外。
身後的玄璜垂手靜立。
這時,屋外響起急匆匆一溜小跑,象團火焰一樣直衝進來,門上的簾子「嘩」一聲被撩開!
一身鮮紅衣裳,臉頰粉撲撲冒熱氣的如歌,手中捧著一個紙袋,微微喘著氣,高興地喊:「君山銀針買到!」
風細細扭頭看她:「你回來得倒快。」
如歌笑:「呵呵,我是跑著去跑著回的。」說著,她走到玉自寒身邊,打開茶袋,銀針的清香頓時盈滿房間,她連聲道:「你快瞧瞧,茶坊老闆說這是上等的君山銀針,好喝得不得了,是不是真的啊。」
玉自寒凝注著她,眉心微微皺起,他從懷中取出一方青色的手帕,細心地為她拭去額上細密的汗珠。
如歌一怔,笑著接過帕子,胡亂抹了抹臉,道:「只是跑得急了點。」
玉自寒搖頭,自青花茶壺中斟出一杯茶來,遞到她手中。
如歌一仰頭,咕咚一聲喝下去,道:「好了,別管我了,你要不要嘗嘗新茶?」
玉自寒微笑著順她的意思看起茶葉來,這銀針芽頭肥壯,緊實挺直,芽身金黃,滿披銀毫,果然是上等貨色。
這邊,如歌好奇地對風細細道:「小姐,我回來的時候見大門外擁著許多人,人山人海的,我險些回不來,他們在做什麼呢?」
風細細瞅著她,心裡五味雜陳。她越來越覺得這丫頭不是尋常人,只看玉公子對她的神態又是親近又是呵護,便知她的出身來歷定是有些緣故。胸口一片酸酸的,可她也明白,很多事勉強不來,若歌兒果有大來歷,哪裡是她惹得起的。就算歌兒真是個普通的丫頭,以玉公子對她的親厚,她也不能氣不能罵。畢竟鳳凰的前車之鑑在那裡擺著。
風細細想了想,道:「要算日子的話,應該是雪回樓的時候了。」
「雪?!」
如歌有印象。雪是品花樓排行第一的姑娘,可是從沒見過她。
「雪每次回來都會引起洛陽的轟動,五湖四海哪怕再遠的客人也想來看一看天下第一美人的芳容。」
「天下第一美人啊——」如歌驚嘆,「不曉得會美成什麼樣子。」
「風華絕代。」
風細細嘆息;「哪裡能想到世上會有那樣的美人。」
風華絕代?!
如歌動容道:「所以她常年不在品花樓掛牌,卻仍是穩坐第一的寶位?天哪,我一定要看看天下第一的美人究竟是何等美法兒!」
風細細笑道:「外面那些人跟你的想法一樣,都要來看一看雪。不過,雪只到品花樓一晚,品花樓的地方也就只有這麼大,當然不能誰都進來。所以,想要那晚進來的人,必須事先取得品花樓的進門牌。」
「用錢買嗎?」
「每張進門牌十兩黃金。」
「哇!」
「就算這樣,品花樓的進門牌此刻也正是天下最搶手的事物,錯過這一次,便只有等明年了。」
如歌聽得呆了,立在玉自寒身邊發了好久的怔。
月光皎潔。
杏花樹上開滿了粉白的花朵,在月色下,彷彿披上了一層晶瑩的華彩。
捲起一陣輕風。
杏花花瓣飄下來,落在輪椅中玉自寒的青裳上,落在如歌出神的眼睫毛上。
如歌眨了眨眼睛,花瓣悠悠滑落:
「昨天品花樓外面打起來了,一個崑崙派的高手和一個鐵劍門的高手為了爭剩下的最後一張進門牌打得很慘烈。」
她笑著問玉自寒:「知道誰勝利了嗎?」
玉自寒搖頭。
「是一個霹靂門的少年。崑崙派和鐵劍門的人打得兩敗俱傷,卻讓他撿了個現成便宜。」
如歌又笑:「我還聽說,這次會是雪最後一次出場。品花樓昭告天下,雪將會在五日後從眾客人中選擇出一個人,作為她今生唯一的主人,從此再不接客。啊,雪究竟會選擇一個怎樣的人做她的主人呢?我都快好奇死了!」
她忽然有趣地上下打量玉自寒,道:「咦,咱們玉公子清雅秀致,人間之龍,不曉得雪姑娘會不會瞧上你呢?」這會兒玄璜把風細細支開了,她同玉自寒說話便隨意了許多。
玉自寒沒有笑。
他凝視著一臉歡快笑容的如歌,伸出手,將她額角微亂的髮絲輕輕理好,然後問道——
「何時回去?」
他的聲音略微低沉,帶點鼻音,有些怪異,卻清遠而好聽。
如果有人經過,聽到烈火山莊的玉自寒開口講話,肯定會吃驚到下巴掉在地上。玉自寒從小又聾又啞又殘,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而他,居然會講話?!
粉白的杏花撲簌簌自枝頭跌落在玉自寒青色布衣長衫上。
如歌用手指拈起一朵花。
她的手指潔白,但並不細嫩,指節清瘦有勁。
她苦惱地轉著指間的花,埋怨道:「你明明知道人家不願意去想。」
「大家都擔心你。」
自從她走後,烈火山莊彷彿失去了笑容,連鳥兒都不再歌唱。
如歌仰起臉,問道:「他呢?他擔心我嗎?他想我了嗎?」荷塘邊那個她心心唸著的少年,陽光折射在他右耳的深藍寶石上,他的幽暗的眼底閃動著比寶石更令人心動的光芒。在她離開的這段日子裡,他可曾想唸過她。
玉自寒摸摸她的腦袋,不語。
如歌心底一片涼,她擠出笑容,笑道:「我又問傻話了,讓玉師兄為難。」
「歌兒……」
「能在這裡見到玉師兄真好,就像有家的感覺。還能聽到玉師兄的聲音,玉師兄的聲音可是只有我一個人才能擁有的寶貝哦!」她一連串快速地說著,不讓自己有一丁點傷心的機會。
忽然,她想到一件事:「師兄,我在這裡的事,你沒有告訴別人吧。」
玉自寒搖頭。
如歌高興地笑:「我就知道玉師兄最好最疼我了,知道我在這裡玩得開心,才不會同別人講呢!」
玉自寒的手指輕輕滑過她晶瑩的笑顏,很久沒見她笑得如此開心了。在烈火山莊,她變得越來越不快樂,如果在品花樓能忘掉煩惱的事情,就留在這裡好了。
他會陪著她。
夜漸漸涼了。
如歌解開手旁的包袱,拿出一床青色緞面的薄被子,疊幾下,蓋在玉自寒腿上。
玉自寒道:「不用。」
「怎麼不用,」如歌瞪他一眼,「是啦,一個大男人蓋床被子是不好看,不過這裡又沒有外人,不用怕丟臉。你看,被子的顏色我還特意選了青色的,不注意看不出來的。」
他微笑,目光溫潤如月光:「好。」
如歌這才滿意,點頭道:「你自小身子就不好,要小心些才行。尤其是你的腿,筋脈已斷,血流不暢,更要當心……」
他的笑容溫暖,那床被子像是蓋在了他的心上:
「好。」
如歌摸摸他的腦袋,笑道:「真好。這才是歌兒的好師兄。」
接著,她想了一會兒,蹲下身子,趴在玉自寒的膝上,對他說:
「師兄你放心,我不是因為逃避才來品花樓的,也不會因為逃避而永遠待在品花樓,我會回去的。可是,我對即將要來到的雪姑娘很感興趣,讓我看一看她再走,好不好?」
夜幕中的品花樓華麗而雍容。
千盞燈籠齊點。
萬束煙花並燃。
絢麗熱鬧的燈火映得洛陽城東面的天空一片紅亮。
品花樓外被裝飾華美的馬車、精緻漂亮的轎子擠了個水洩不通。
小廝們在樓口忙著查看客人們手中的進門牌,今夜只有拿著進門牌的人方能進入,可急得那些沒有牌子的人團團打轉。這會子,就算想出再高的價錢,也沒有人肯轉讓它。
品花樓內。
原先的三十六張桌子已全被坐滿,樓裡新加的十二張桌子也都坐滿了人。
玉自寒預定的桌子位置極好,又僻靜,又可以將大堂正中的玉石閣台看得一清二楚。(原本這閣台是由青竹搭成,但品花樓為了雪的出場,特意將其改成了玉石的。)
如歌四下望瞭望。
緊靠他們這一桌的是刀無暇兄妹。刀無暇今晚格外精神,金冠束髮,一襲銀底滾金絲刺花長袍,映得唇紅齒白,風流倜儻。他身邊是象小鹿般楚楚可憐的香兒,怯生生依偎在他懷中,察覺到有人看她,香兒驚慌地抬眼,見是歌兒,便展開一抹似羞似怯的笑容。刀冽香已開始喝酒,兩頰暈紅,眼睛亮得出奇,時不時瞥一眼玉石閣台,像是滿懷心事。
如歌往大堂裡再看一看,心裡隱隱覺得有些不對。今次品花樓裡額外地多了些女客,她們或雍容華貴,或嬌媚動人,或清高秀麗,但眼神中都帶著跟刀冽香一般的奇怪神情。
如歌正感到蹊蹺,忽然,她瞪大雙眼,看到了一個本不該出現的人——
有琴泓!
有琴泓自內堂出來,懷抱一張通身紅玉鳳尾形狀的古琴,謙恭地登上玉石閣台,用一方淨帕細心整理調音。待調好後,恭身立於琴旁,似在等待琴主。
如歌喃喃道:「有琴先生到這裡做甚麼?不是初一十五啊。」
風細細看她吃驚的樣子,不禁笑道:「有事弟子服其勞,有琴泓出現很應該呀。」
「弟子?!」
如歌驚得嘴巴合不起來:「你的意思是雪姑娘是有琴先生的師傅?有琴先生是雪姑娘的弟子?天哪,那雪姑娘豈非就是琴聖?!」
賺到了!既能一睹天下第一美人的風姿,又能聆聽琴聖的樂曲,真是太值了!怪不得那麼多人打破頭也要擠進品花樓。天下第一美人……琴聖……是怎樣的妙人可以集二者於一身啊,她的血液興奮得沸騰起來。
這時,卻輪到風細細吃驚了:
「歌兒,你為何把雪叫做姑娘?」
「雪……姑娘……」如歌一頭霧水,「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
風細細啼笑皆非:
「傻丫頭,雪哪裡是姑娘,他是個貨真價實的男人!」
男人?!
如歌一口氣噎到,拚命咳嗽起來!
玉自寒見她小臉漲得通紅,輕輕拍打她的後背幫她順氣。
如歌咳了一會兒,剛緩過勁兒,就連聲驚問:
「雪,是男人?」
「對呀。」風細細見清玉般的玉自寒面容上滿是對如歌的關切,心中不由得微酸,卻仍微笑著回答她的疑問。
「那為什麼是天下第一美人?」
「哎,男人就不是人了?」
如歌震撼到說不出話。
四月的春夜。
漫天飛雪。
晶瑩璀璨的雪花在玉石閣台上飛舞,旋轉著,輕笑著在撫琴的雪衣男子衣襟、袖袍間跳躍出最幸福的笑顏。
雪花在雪衣男子身旁,竟似是有生命的,柔柔依戀,閃亮跳躍在他的眉梢、唇角。
盈雪繚繞間。
雪衣男子彷彿是天地間最耀眼的一道光芒。
耀眼的絕美的光芒。
雪。
琴聲。
忽而清澈透明,酣暢淋漓。
清越如泉水。
忽而古樸渾厚,淡泊高遠,婉轉幽深。
渾厚似松濤。
琴聲中又似有一股幽怨,一股驚豔,一股塵世間至沉至痛的恨意,一股紅塵中最愛最憐的欣喜。
這是一個如花的男子。
他的名字,叫雪。
如歌屏息驚奇望著雪,不覺間,被他所魅惑。
奪目耀眼的光芒中,雪晶瑩出塵。
但他的眉宇間又有說不出的驚豔和妖異,那種決絕的美麗,簡直撕心裂肺。
有一刻的恍惚,如歌突然覺得自己是見過他的。
但這又決不可能,如果她真的見過雪,怎麼會忘記。
正思緒紛亂。
雪,自紅玉鳳琴間,朝她的方向,微微而笑。
一種韻致就這樣在他的眉目間流連,讓人讀不完、讀不盡、讀不清;讓人忍不住看了又看,重新再看。
如歌不敢確定雪望的是否是她,因為,她發現在雪的輕笑中,品花樓已經痴了大片。
一曲彈畢。
在所有人的翹首期盼中,今夜的重頭戲終於開場了!
那就是——
雪會在眾人中選擇出他一生一世將會跟隨的主人!
會是誰呢?會如何選擇呢?如歌偷偷猜測起來。
嗯,會不會單刀直入,看誰出得錢多?這種方法很乾脆直接,就怕是俗了點吧,恐怕有辱雪的身份。
正如是想,一個渾身珠光寶氣的中年商賈揮動著雙手上十幾個碩大的寶戒:
「雪,只要你願意跟我去,我願出黃金一萬兩!」
如歌傻了,真有人如此直接。
那裡又有人喊道:「我願出十萬兩!」
「二十萬兩!」
「五十萬兩!」
「……」
「一百萬兩!」
一個清亮執拗的聲音越眾而出,喊出的價碼讓眾人咋舌。
眾人尋聲望去,卻見那人正是天下無刀城刀冽香!
刀冽香劍眉櫻唇,眼神深幽明亮,緊緊盯住悠然而笑的雪,又說一遍:「我願出一百萬兩黃金,只要你永遠在我身邊。」
雪聞言笑如臨風之花。
他伸出右手潔玉般的食指,優雅地搖一搖:「不夠。」
刀冽香身子一僵,劍眉深擰,咬牙道:「你要多少,我都可以給!」
眾人嘩然,好大膽的女子。
這時,一個布衣少年笑出聲來:「你這女子要不要臉,居然拋頭露面出錢買男人,怪不得別人看不上你!」
刀冽香不怒反笑:「哦,興男人花銀子買女人,就不許女人花銀子買男人?」
說得好!
如歌暗暗喝彩。
布衣少年楞了楞,笑罵:「好潑辣的婆娘,少爺我懶得跟你爭辯,將來自有人收拾你!」
刀冽香怒笑:「哪裡來的不知死活的小子,竟敢這樣同我說話!姑奶奶是天下無刀的刀冽香,今天就站在這裡,看誰敢來收拾我!」
「天下無刀嗎?好臭好臭!簡直臭不可聞!」布衣少年笑嘻嘻地摀住鼻子,「原來是因為有你這個刀冽臭!」
刀冽香震怒,一拍桌子,紅香刀飛入她的掌中,直取那布衣少年的首級!
布衣少年輕飄飄一跳,跳至白衣耀眼的雪身旁,俯首湊到他面前,笑得天真無邪:
「哎呀呀,你長得可真漂亮,少爺我喜歡上你了,跟我走好不好?」
刀冽香一刀落空,心有不甘,又想再補上一刀,卻被刀無暇攔住,聽見兄長道:「等一等,這小子似有古怪。」
雪微笑著,打量布衣少年。
布衣少年年約十八,眼睛大而明亮,嘴唇豐滿微翹,象夏日裡新剝開的橘子,撲面一陣清香。
他的手指輕撫上少年誘人的雙唇,拋出一個妖嬈的笑:
「少年郎,你是誰呀?」
布衣少年被他一撫,靈魂兒飄走了三分:「我……咳,本少爺是江南霹靂門的少主雷驚鴻。」
說著,他一把握住雪的手,笑道:「只要你跟了我,我把整個霹靂門都送給你!」
江南霹靂門。
武林新崛起的門派,近幾年發展極快,在江南一帶隱有霸主之像。霹靂門擅使各種火器,威力驚人,殺傷力強,其他門派輕易不願與之為敵。
霹靂門掌門人雷恨天陰厲狂妄,喜怒無常,在江湖中結下了不少冤家。看來他兒子雷驚鴻的性情也好不到哪裡去。
雪輕輕反握住雷驚鴻的手,婉然嘆道:
「雷郎,你很好……」
雷驚鴻只覺他掌心滑膩,柔若無骨,不禁痴了。
「只可惜……」雪又是一嘆。
雷驚鴻痴痴接道:「可惜……」
雪溫柔一笑,傷感得似深夜中絕美的白花:
「……我已經有了心上的人兒,我喜歡她喜歡得緊,卻不知她會否嫌棄我……」
說著,竟似要垂淚。
雷驚鴻被他的憂傷揉碎了心腸,立時拍著胸脯道:
「誰敢嫌棄你,我把誰炸得粉碎!」
「還有……」雪幽幽凝注他,目中似有清泉般的淚珠燦燦生光,「我怕別人不許我和她在一起……」
「誰敢囉嗦你們,我就把誰炸成碎片!」
雪破涕一笑,似千花萬花瞬間齊齊綻放。
他玉蔥般的食指遙遙一指——
「我要她做我的主人。」
象深夜中絢麗迷幻的魔法。
雪優美的手指點亮了品花樓大堂中一個紅衣裳的小丫頭。
剎那間。
如歌的頭頂旋轉起十八個紅彤彤的大燈籠!
所有的光亮、所有的目光、所有的呼吸都集中在她所站立的地方!
她的腦袋有點暈。
她的耳朵嗡嗡響。
原來,麻雀變鳳凰的感覺是這樣啊。
有些飄飄然,有些難以置信,有些驕傲,有些想笑,有些緊張,有些滑稽,還有些莫名其妙。
如歌清水分明的大眼睛忽閃忽閃。
她沒有去理會那些嫉妒的、怨恨的、詫異的視線,只是直直地盯著那個輕笑如花般絕美的男子,慢慢抬起手,指住自己的胸口,問了一個問題——
「是我嗎?」
夜風帶著香氣襲來。
不是杏花香,不是桃花香,冰清玉潔,清清涼涼,像是從雪的身上沁出來的。
雪笑盈盈地凝望著一臉奇怪的如歌,晶瑩的肌膚被月光蘊染得玲瓏剔透,薄薄的,似乎呵一口氣就會融化掉。
如歌看著這個風姿如花的男子,吸一口氣,問道:
「你以前見過我嗎?」
「沒有。」
「我很美麗嗎?」
雪輕輕摸上她可愛的小臉兒,像在斟酌用詞,終於還是惋惜地搖頭道:
「你還太小。」
如歌皺皺鼻子。自信受到了打擊,算了,先不理它。
「我在大堂裡有什麼與眾不同的舉止吸引到你嗎?」
「沒有。」
「你對是我一見傾心,莫名其妙地就喜歡我嗎?」
「不是。」
「那麼——」
如歌深吸一口氣,大聲道:「你為什麼要在眾人面前捉弄我!」
夜風中。
杏樹開滿粉白的花。
雪瞅著氣鼓鼓的如歌,咯咯輕笑,纖美的身子像風中的柳枝微微擺動,笑得杏花黯然神傷。
他伸手扭住如歌的小鼻子,嗔道:「真是個笨丫頭!」
「我哪裡笨!」如歌忿然。
「人家自然是喜歡你,才選你做人家的主人。」雪飛出一個媚眼,眼波似秋水橫流。
如歌受不了地皺起眉毛:「你剛才說……」
「不是莫名其妙,而是深深的、深深的、深深的喜歡你。」雪拉起她的手,放在他的胸口上,柔聲道,「你聽,我的心在為你而跳,每一聲心跳都在對你說——我喜歡你。」
如歌渾身一陣寒意,她拚命將手抽出來:
「你以為我真是個笨蛋?」
「你不笨,是我笨。」
「……?」
雪痴情地望著她:「誰讓我一見你,就無可自拔地喜歡上了你。」
啊!
受不了了,再這樣和他左纏右纏下去,她會瘋掉!
如歌怒視著他,道:
「說吧,你究竟想要什麼?」
雪莞爾一笑:「你有什麼?」
「我……」她噎住,「我什麼也沒有。」
「看吧,那我又會圖你什麼呢?」雪委屈地瞅著她,秋水雙眸中淚光閃爍。
如歌無奈地嘆息:「好,讓我直接地告訴你——」
雪凝神傾聽。
「我不想做你的主人,也不想把你帶在身邊。」她瞪著他。
哀傷的淚水。
伴著七彩的光芒,「嘩」一聲,流下他絕美的面頰。
雪淚眼盈盈,悲聲道:「為什麼?」
如歌覺得自己好像是罪人:「因為……因為我不會在品花樓待很久……我要回家了……」
「我可以跟你走!」
「哎呀,我一個女兒家,不方便帶著男人回家,爹會罵我的!」
雪微嗔:「就為這些?」
「是……是啊!」
「那好辦,我扮做女子好了,」雪笑得嫵媚多情,「你爹絕看不出我是男人。」
這一刻,如歌強烈懷疑起他的身份,她遲疑道:
「你——究竟是男是女?」
雪似笑非笑:「反正我已經是你的人了,今晚就到你房中讓你好好瞧瞧,好不好?」
如歌慌忙搖手:「算了,算了。」
盈盈月光中。
滿樹杏花下。
如歌皺起小臉,沮喪地望著這個渾身綻放著耀眼光芒的絕色男子。他眉眼間撼人心魄的豔麗,他唇邊似有若無的柔情,恍惚中,她覺得他不是雪,而是一隻翩舞九天中欣喜哀傷的鳳。
雪輕倚樹幹,錦簇的杏花在他頭頂吟唱。
他笑:
「讓我同你在一起,我可以幫你。」
「我不需要……」
「你到品花樓為的是什麼呢?」他湊近她,聲音輕如呢喃,「風細細無法教給你,天下除了我,沒有人能夠指點你——」
如歌身體僵住。
雪輕輕吻上她秀美的右頰,啄一口,曼笑道:
「——如何抓住一個男人的心。」
如歌拚命擦拭他留下的清涼微癢的痕跡,爭辯道:「我沒有……」
雪充耳不聞,似在綿綿回憶:
「一個少年郎,你愛戀的少年郎,他有剛美的身軀,他有堅忍沉默的性格,他有微微捲曲的幽黑髮藍的長髮,他有一雙幽黑深邃的閃動藍色光芒的眼睛,他有一隻自出生就嵌在右耳中的藍色寶石……」
「你……」
「在漫天碧葉的荷塘邊,少年郎懷抱著十四朵盛開的嬌紅荷花,臉兒有些羞澀,聲音有些緊張,對他愛戀的少女說……」
「你究竟是誰?!」
如歌大驚,渾身血液「轟」一聲沖上頭頂!
雪輕笑:
「我是能幫助你的人。我知道該如何抓住一顆漸漸遠去的心。」
他驕傲地笑著,白衣燦爛如雪,月光灑在他身上有種讓人屏息的耀眼:
「普天之下,無論男女,皆為我沉醉,為我著迷。只要讓我幫你,那少年郎絕逃不出你的手心!」
夜深人靜。
如歌輕手輕腳摸回自己小小的屋子,一路上她的腦袋亂得很,品花樓各房中傳出的低喃聲、嬌笑聲、呻吟聲都沒能入得了她的耳朵。
門一推開。
她立時發現屋內有人。
一個青衣的背影。
臨窗坐在木輪椅中。
清俊的身影在斜照進來的月光裡淡淡蘊出玉般的光華。
如歌驚道:「玉師兄,你在等我嗎?」
話一出口,她想到背對著自己的他是聽不到的,便走到他前面,蹲下來,面對著他,慢慢道:「你在等我嗎?」
玉自寒凝視著她,似乎有很久沒有見到她似的,目光靜靜在她臉上流連。
如歌對他微笑:
「你有話要問我對不對?可是,在你問我之前,我要先責備你幾句啊。」
玉自寒凝神「聽」。
「你不應該背對著門坐,萬一有壞人進來怎麼辦?是,我知道師兄的功夫高得很,沒有幾個人會比你強。但是,小心一些總是好的,對吧?」如歌摸摸他的腦袋,輕聲說。
不知什麼緣故,打從小時候第一眼見到玉師兄,她就有一種強烈的保護欲。即使以他今日的身手和地位已經不需要她的保護了,可還是自覺不自覺地總想要把他照顧得周全。
他點頭,讓她知道他將她的話聽到心裡去了。
如歌滿意地笑了:「好,現在讓你問我。」
玉自寒望住她,目光清越如山:
「雪。」
這個字帶著淺淺的鼻音,低沉卻好聽。
如歌瞅著他,尷尬地笑:
「呵呵,我竟然被一個絕色的男人『迷惑』了,不知道為什麼,在他面前我表現得像個笨蛋。」真是個笨蛋,明明知道他的笑呀他的淚都是作戲,可是,每一個表情都讓她無法招架。天下第一美人,果然名不虛傳。
她苦笑:「雪有問題,對不對?我也覺得他有古怪……可是……」
……
雪輕笑:
「我是能幫助你的人。我知道該如何抓住一顆漸漸遠去的心。」
……
如歌仰起臉,眼睛亮得驚人:「我答應他了,我要帶他回烈火山莊。即使會闖禍,我也要賭上這一把!」
玉自寒靜默。
半晌,他輕柔地拍拍她的腦袋,像在告訴她——
不用擔心,他會保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