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意外(下)

「那兩個婆娘好不要臉!」

行景怔了片刻,這才明白過來,而後勃然大怒,白淨的面孔漲得通紅,出身世家的少年郎頭一次見識到這麼齷齪,自斷後路的市井伎倆。憤懣之餘,竟有些後怕,佝身探頭輕問:「母親信了嗎?」

行昭輕輕搖頭,往回一探,正堂朱門緊掩,也不曉得二夫人勸慰住了沒。

「不知道,我將鄭家二人扣在了家裡,免得叫她們兩個在外頭渾說。」行昭突然想起什麼來,又問:「林竹現在在哪裡?」

「今兒輪到他休假....」行景二丈和尚摸不到頭腦,這事兒擺明了是鄭家婆娘迷了眼,吃了雄心豹子膽敢來訛詐賀家,又關林竹什麼事兒呢。

行昭點點頭,招手喚過蓮玉,邊扯著行景往裡走,邊吩咐蓮玉:「...讓林竹來正院,另外悄摸兒地把薄娘子帶過來。」蓮玉抬眼覷了覷行景神情,而後告了禮往外走。行景愈漸不明白了,走過影壁就是正堂了,行昭低聲同行景解釋:「薄娘子手裡攥著你的竹節玉牌。」

點到為止,行景也不是笨人,瞬時轉過彎來,眉頭一飛,手頭緊緊攥成拳頭,像是握著一條馬鞭隨時準備抽出去,將那起子吃裡扒外的小人打得半條命都不剩。

行昭輕輕拉了拉行景的衣角,先是拿手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又用眼瞥了瞥拿桃花紙糊成的窗欞,示意別叫大夫人知道了掛心。

「我待他這樣好!」行景終是憋不下氣,悶聲低吼。

「總要先問清楚,萬一是旁人陷害,他也只犯了個管理不嚴的罪。母親氣得偏頭痛都發了,如今二夫人正陪著說話兒。哥哥,你過會兒見到母親就先跪下哭著認錯,然後一五一十都說。縱馬傷人總比德行有虧的好,可千萬別想再瞞著府裡什麼了!」行昭語速極快地交代完,就快步上前,將門「吱呀」一聲推開來,帶了幾分歡快高聲說:「母親,哥哥回來了!」

大夫人靠在羅漢床沿邊上,神色怏怏,見行昭來了便招招手讓她過來,又瞥到了跟在後頭的行景,別過臉去,緊抿了唇,十分不想理他的模樣,還願意生氣和責備,到底也比將才萬念俱灰的神色來得強。

行昭同二夫人深行了個禮兒,二夫人藉機告辭,卻被行昭拉住,口裡說著:「二嬸是今兒當家做主的人,我們兄妹還指望二嬸辨清黑白呢!」二夫人只好坐下,行昭順勢坐在了床邊的小杌上,朝著行景眨眨眼。

行景在大夫人面前一向不顧忌,當即一撩袍,跪在鋪著水獺絨氈毯的地上,抹了把眼睛,著實沒有眼淚,只好瞇了眼,仰頭高聲言道:「是兒不孝!刀山火海,兒一人承擔!望母親千萬珍重!」

大夫人一聽,氣得想拿手裡的暖爐去砸跪在地上的長子,行昭心頭歎了一句,賀琰是深諳詭辯之道的人,太夫人更是一番話能將人說得羞愧埋地,怎麼到了行景這裡,性情就變得這樣耿直了呢!讓他磕頭認錯,就認得這麼徹底,一點鋪墊也不曉得打!

「哥哥並沒有做下傷風敗俗的事來!」行昭搶在大夫人氣極之前開口,大夫人愣了一愣,行昭轉頭催促行景:「哥哥你快說啊!」

行景抿了抿嘴,又想了想才接著說:「大約是初冬的時候,信中候家的閔寄方,閔二郎,邀我去西郊騎馬,後來又去李記喝酒,喝完酒天色已經暗了,兒子就駕馬回來,哪知在定河旁邊就撞了個婆娘,當時就賠了幾十兩銀子,而後又來鬧,也都讓林竹出面打發了,前些天兒那婆娘鬧到林竹家裡頭去了,我只好出府又給了幾十兩....」

行景抬眼看了看大夫人的神情,行昭順勢接下話,語氣低沉:「哪知那個婦人就是今日來我們府裡吵嚷的鄭嬸子,撞的是鄭嬸子,她家的童養媳,薄娘子竟然還撞出了兩個月的身孕,娘,您說稀奇不稀奇。」

大夫人還愣愣的,二夫人卻冷笑一聲:「心思機靈,頭腦也轉得快,又擅瞅準時機,這鄭家的倒還是個人物。」

「她一個軍戶敢找上門來認親...」大夫人卻有些遲疑。

大夫人話音剛落,蓮玉就進來了,恭謹通稟:「...薄娘子來了,是叫她進來還是依舊在庭裡候著?」

算算時候差不多,林竹是賀琰心腹管事的兒子,自然不會老老實實住在賀府,一來二去也該是薄娘子先來。

「帶進來。」行昭揚言喚進,又讓人將行景扶起來,悄聲問了句話,行景連忙搖搖頭,行昭抿嘴一笑,沖行景附耳說了幾句話,行景眼睛一亮,連連點頭,抽身就往內間去。行昭又衝蓮玉吩咐,蓮玉捂著嘴巴應了諾,又出去了。

大夫人與二夫人看得不知所云,行昭笑著說了聲:「您請瞧好吧。」

丫鬟們放了一抬琉璃嵌金絲八廂屏風在隔斷處,不叫人看見寢居內閣裡面的情形,這是世家的固執和堅守。

不一會兒,薄娘子就進來了,一抬頭,就是一方光潔映人的屏風,透過屏風可以綽綽約約地看見有人在內閣或坐或站,一時間花了眼,黃媽媽輕咳一聲,薄娘子這才回過神來,忙斂裙行禮:「民女薄氏見過夫人姑娘。」

行昭在後頭做了個手勢,大夫人是全心全意地相信行昭,二夫人是事不關己自然樂意叫別人打衝鋒。

「薄娘子起來吧。」是行昭出的聲,又說:「叫你單獨來,是怕你那養母為難你,我瞧著那鄭嬸子十分想將你嫁給他家三郎?可惜你卻懷著我們家的孩兒。」

薄氏一聽,猛地抬頭,滿面不可置信。心頭忽地想起來那人那日來說的話「世家上族重視血緣,賀家必定不會認你,但以他家的聲譽,也不會過分為難你。你肚子裡的是個野種,鄭家更不會要你,只會折磨死你。你只有坐地起價,討價還價,才能狠狠撈上一筆,闖出一條生路來。」

她提出的要求她自己不敢相信賀家能夠接受,只是商人還價,總要抬出一截兒來,才能賣得比實際高。鄭家那老虔婆的刻薄與惡毒,鄭三郎的醜陋瘸腿,那神秘人許之以三千兩白銀和幫助她離開定京的承諾,還有一度春風後,那俊俏郎君留下的懷念...

薄氏咬了咬牙,手伏在小腹上。

行昭見薄氏沒說話,望了望了窗欞外,隱約有兩個人影兒,揚聲道:「哥哥回來了!你便和他當面對質吧!」

行昭話一完,便有一個穿著薑黃色杭綢直袍,拿一支雕梅蘭竹三君子和田玉簪子束髮,穿著青色牛皮直筒靴,長得眉清目秀,鬢髮濃郁的富貴小郎君進來了,後頭跟著亦步亦趨的蓮玉。

那郎君一進來,就瞥見了跪在地上的薄氏,蹙著眉頭道:「我不認識這娘子!賤婦休要胡亂攀扯!」

「景郎!景郎!我是阿薄啊!你怎麼能不認我!」薄氏遲疑片刻,便淚盈於睫,撲上前去抱住那人的靴筒,直喊:「男兒漢果真都是薄情郎嗎?阿薄等了你多久,念了你多久,阿薄,阿薄還懷了你的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