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皇子心不在焉,還有心思出言打趣,是因為端王府有所防備,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既然存了心志要去爭搶,就別去假想後路與結果。
既然已經做好了萬全準備,所有的擔心和憂慮都只是徒勞了。
行昭卻很緊張,根本沉不下心來,一晚上迷迷糊糊睡了會兒又醒了,再睡會兒又醒了,一整夜壓根就睡不踏實,做了一個接著一個光怪陸離的夢,什麼都夢到了,一覺醒來只覺得腦子昏昏的,卻什麼也記不起來。
第二天醒了個大早,行昭將六皇子送到了二門,嘮嘮叨叨交待得很詳盡。
「轎子、馬車坐進去的時候要記得摸一摸坐墊兒,若是騎馬,馬的韁繩得安固牢實。凡事都注意著點兒...」
她一早就圈了人特別注意,只待有異動,便守株待兔,果不其然叫她等到了端倪——那個嚴姑姑手裡拿的是什麼?是誰給的?準備做什麼?
還沒盤問,目的就簡直是昭然欲揭。
陳顯既然要下狠手了,那從內到外,都得提防住。
六皇子笑著點了點頭。
行昭難得心裡有些七上八下起來,雖說是明槍易擋暗箭難防,可不是還有句話只有千年做賊的沒有千年防賊的嗎?荊棘叢中,不動即不傷,可如今的場面是,誰先動誰就先搶佔到了先機。
謀權篡朝,不是靠筆桿子的,更不是靠嘴皮子。
是靠槍桿子,是靠刀,是靠性命,是靠腦子。
這幾樣,以前的方家有,現在的陳家也有。
陳婼的意外,一連串對陳家的打壓,終於讓陳顯沉不住氣了。
伺機而動的毒蛇讓人害怕。對峙眼前的獅豹也讓人心悸。
六皇子一走,行昭折身回房,一道用早膳一道聽蓮玉悄聲回稟,聲音悶聲悶氣地,像在貼著人耳朵說悄悄話兒。
「廚房的嚴姑姑今兒個當值。您早就把膳食單子遞了下去。她便照著做就是,今兒個反常的卻是又另外打發了一個小丫鬟來問我,『初夏補陰。要不要再加上奶黃翅羹和小鮑熬雞湯上來?』,我點了頭讓她做,看她能做出個什麼名堂來。」
進到王府正堂來的膳食,自有一番規程,雖說沒向宮裡似的得過九道關卡,可也稱得上把關嚴查。
先有內侍拿銀柄驗查,再有內侍試菜,最後餐桌上也有過三不食的規矩在。
偌大個端王府只有兩個主子,進府裡來的丫鬟僕從都是精中挑精。細裡選細送進來的,行昭過的是日子,不是排場更不是演戲,能輕省的一般都輕省過去了,沒那麼循規蹈矩。
宮裡的飯菜行昭吃了這麼多年,三道關五道卡。再呈到桌上來,早就讓人沒了胃口。
六皇子講究,在吃喝上尤為講究,行昭便下令只保留了前一樁驗毒的步驟。
呵,偏偏有人眼睛尖。耳朵靈,瞅見空檔就往裡鑽。
哪曉得一鑽,鑽到了坑裡頭。
行昭喝了口乳酪,就著帕子一邊擦嘴,一邊點頭,隔了半晌才笑道:「...這是在正堂,你為何要壓低聲音說話兒?」
蓮玉一愣,隨即跟著笑起來。
小半輩子快過去了,跟著自家姑娘什麼沒經歷過,陰謀陽謀,繞彎捉馬腳的事兒習以為常了,可這下毒拿刀,真刀真槍的時候倒還是頭一回做...
蓮玉覺得自個兒經驗豐富得可以進入諜戰系統了。
蓮玉靦腆溫和的笑模樣,讓行昭心情大好,挑了挑眉,歪著頭,揚起聲音道:「蓮蓉可是被自家人接回去待嫁了...昨兒個王爺說你配毛百戶將好,我原先覺著他有些亂點鴛鴦譜,再一細心想想,便覺得這是樁大好婚事。毛百戶比你大個五六歲吧,年歲也合適,前頭沒老婆,也沒孩子,為人爽直個性也好,聽說出身也不算好,尋常軍戶人家出身,老子娘也都過世了,舅母管著他管了怕是有八、九年。到時候我給你脫了籍...」
瞧瞧,這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正事兒想著想著就想歪了。
蓮蓉家裡人年前看了樁親事,是跟著蓮蓉爹做事的一個小管事,托人把條子遞到了行昭跟前來,行昭讓六皇子安插人暗地裡仔細瞧了瞧那小伙子,覺著這小伙兒還不錯,過完這個年,就放蓮蓉回去嫁人。
蓮蓉一走,蓮玉一個人剩在正院,行昭覺著也不是個事兒,昨兒個老六開玩笑提了句話兒,倒是送了個合適的人到行昭眼裡。
行昭看蓮玉皺著眉,便當下止住了話頭,探身溫聲問:「是覺得毛百戶不好?他雖是個莽人,可莽有莽的好,精也有精的好,我記得你是見過他的,哦,就是長得很壯實,國字臉,聲音響如鐘的那個...若實在不喜歡,便算了,咱們慢慢來,也不急。」
蓮玉手都不知道該往哪處放了,悶了悶,低了頭,輕輕搖了搖頭。
「您這處缺不得人,其婉雖機靈,可到底沒經過大事,黃媽媽年歲漸大,昨兒個我夜裡去叩門,發現黃媽媽撐著手坐在椅凳上,都是一副快睡著了的樣子。下頭的小丫鬟,我也不放心。蔣姑姑跟在皇后娘娘身邊兒這麼幾十年沒嫁過人,不也過下去了?黃媽媽喪夫喪子,如今不也過得好好的?我為什麼不能過?」
「那哪兒能一樣!蔣姑姑是宮裡人,不能嫁出來。黃媽媽是思念亡夫,決意不再嫁。你一個小姑娘,好好一朵花還沒起苞兒,怎麼就想著要一個人過下去了?」
行昭把盛乳酪的瓷碗遞給蓮玉,看了看緘默的蓮玉,心下歎了口氣,「等蓮蓉正經嫁了回來當差,你的事情再說吧。毛百戶不行,哥哥手上、王爺手上,甚至舅母手上的好男兒一抓一大把,大不了咱們慢慢挑!」
合著姑娘當這是挑瓜撿果兒呢...
蓮玉悶了悶頭,掩住臉上的緋紅和眼中的瑩光。自家姑娘從小娘子長到現在,什麼都在變,見識在變,手段在變,就一樣沒變——誰掏心掏肝地待她好,她便掏心掏肝地待誰好,一如既往,百折不撓。
入了夏,天兒便黑得晚了,六皇子回來的時候,天際邊緣還是亮澄澄的。
等六皇子回來,行昭便張羅著開飯了,銀柄子沒驗出什麼名堂來,意料之中的事兒,飯還沒開吃,行昭讓人先把嚴姑姑請過來,再讓人將內院和後罩房都圍了,六皇子三口兩口吃了個饃進肚,肚子飽了腦子才轉得動。
行昭用了個請字兒,黃媽媽打頭去拿人,卻只記得拿菜刀時的氣勢。
那嚴氏沒被帶到正堂來,雙眼蒙著黑布被人一把推搡到了一個封閉的小屋子裡去,她看不見,鼻尖卻能嗅到潮濕和陳腐的氣味,膝蓋一軟順勢就跪到了地上,鼻尖再一嗅,一股子熱氣騰騰的,鹹鮮清甜的雞湯味兒撲面而來。
嚴氏頓時慌了神!
「把這碗湯喝了。」
是正院黃媽媽的聲音!
嚴氏渾身一顫,嘴裡塞著的布團被人一把扯開,接著就有手勁極大的婆子端著碗往她嘴裡使勁靠,嚴氏死命閉著嘴,身形掙扎著往後靠,她不敢張嘴,她怕一張嘴那碗雞湯就灌進她的嘴裡,劃過她的腸子,然後毒穿她的胃和脾肺!
那個採買說湯裡沒毒,毒都被塞在封了口的小鮑魚裡,只要拿芡汁和肚子把小鮑魚封住,驗毒的時候壓根就驗不出來!湯裡只煮了三兩隻,端王喜歡吃海鮮,兩口子吃完這幾隻鮑魚,再等個一兩個時辰,等到他和王妃七竅流血,就算有太醫來驗查照舊不能在湯裡查出任何端倪來!
說得言之鑿鑿,她只好奮力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