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和花家都是大戶人家,門前寬敞,院子寬大,因此從沈家大門走到花家大門,還得小片刻。
沈來寶到了花家,抓著門環敲了敲門。不一會門就開了,出來個下人,低頭看去,見了他,笑道,「沈家少爺啊,怎麼這麼早,您用過早飯沒?」
「還沒,我想找小花,你能幫我叫一下嗎?」沈來寶最不習慣的就是自己十歲的嗓子,每次正正經經的說話卻還是有一股子奶娃子味。
「原來是找我們小姐,沈少爺您進來坐吧,這會正是用早飯的時候。」
進去少不得又要被眾人打量,沈來寶說道,「沒事,我在這等吧,等小花吃完了再告訴她我在這。」
下人又勸了兩聲,見勸不動,這才搖搖頭進去。
等下人走了,他就撣乾淨門前石階,坐下了等花鈴。沈家他也不想回去,昨晚用晚飯的時候沈老夫人不停地往他碗裡夾菜,本著不讓老人家傷心的孝順,他足足吃了兩大碗,一半都是菜,夜裡還渴醒了。剛起來一聽說廚房蒸包子熬肉粥,他哆嗦了一下,急忙跑出來,就怕胃被撐壞了。
可惜啊,就是這般的撐法,沈來寶這身體也不渾圓,他每次洗澡看見身上的各種舊傷,就在想沈來寶也是人,只是智力受損,可在別人眼裡,卻成了異類,連貓狗都不如——反正偷偷欺負一下,這傻子也不會告訴家裡人。
在外面被人欺負,在家裡被親爹胖揍,也是個可憐人。
他將捲起的袖子放下,遮住傷口,還在沉思中,胳膊忽然被一顆小石頭擊中。力道不大,但足以讓他回神。還沒往前看,餘光又見一根拇指大的木棍飛來。「凶物」太大,他微微一側腦袋,就閃過了。抬頭看去,只見前面站了三個正在發怔的男童,手裡還拽著什麼東西。
目光對接上,那三人才猛然回神,「傻子,以後你不許來找鈴鈴玩。」
沈來寶拿起從胳膊滑到衣服上的石頭,直勾勾看著他們,一聲不吭。
三人見他不傻笑不哭鼻子,再聯想到他剛才躲石頭,心裡有些發毛,可還是往前一步,要往他臉上砸石頭。突然那傻子一個箭步往他們衝來,驚得他們尖叫後退,摔倒在地。
沈來寶掄起拳頭作勢要揍他們,男童們「哇」地一聲哭出來,連滾帶爬跑了。
見他們跑了,沈來寶哼了哼,「熊孩子。」
他扔了手裡的石頭,拍拍手要回去坐,花家大門「吱呀吱呀」打開,一個穿著淺綠衫子的小姑娘跨過高高門檻,動作有些慢,腦袋一晃兩根辮子就輕輕拍在臉上。她跨步出來,回頭說道,「我去玩了。」
「小姐您慢走。」
花家養孩子不同其他大戶人家,非要掛上一條「尾巴」,如果是在附近玩樂,是不會派遣下人跟隨的。她以為沈來寶是和平時一樣找她在門前玩,所以沒知會下人。倒是沈來寶,竟是一個人來的,不見了平日的尾巴,「來寶哥哥。」
沈來寶小跑上大門前,問道,「小花你知道十里街嗎,那裡是不是有個廟?」
「知道呀,來寶哥哥你要去那?」
「嗯,小花你上午要去哪裡玩不?能帶我去嗎?」
「可以呀。」花鈴將一直抱著的小盤子往他面前遞,「阿福說你沒用早飯就在門口等我,我就給你拿了兩個包子。」末了她又加了一句,「肉的,你愛吃。」
沈來寶呆了一呆,看著那兩個肉包,又看她,「小花,你幾歲?」
花鈴朗聲道,「六歲了。」
六歲……沈來寶覺得她像是十六歲的人,懂事又貼心。他接過包子,邊走邊吃。花鈴就抱著個盤子跟在一旁,時而說兩句話。
花鈴見他說話清晰還會答話,路上多瞧他幾眼,明明是那個沈來寶,可是總覺得哪裡不像了。不過這樣的來寶哥哥比以前的好,至少不用她看著就著急了,還不會扯她辮子,還笑話她是小老太婆。
十里街離這裡不太遠,那個廟只是個小小的土地廟,到了那,沈來寶在廟門沒看見石頭,轉了一圈,才在後面找到。
沈來寶比劃了一下,那塊石頭長四十釐米左右,寬五十釐米,八面棱角,凹凸不平。往那凹口一看,還有綠色苔蘚。他抹了點放在鼻下聞了聞,有腥味。青苔加腥味,很明顯是從水裡撈起來的。
等等,沈來寶皺眉,秀兒是站在柵欄上跳下去的?假設是自殺,那她就是從水裡搬了石頭,綁在身上,又爬回柵欄上往下跳。
只有傻子才會這麼做吧。
他殺!絕對的他殺!
初春微涼,沈來寶的脊背也有點涼,果真要快點找到凶手。秀兒死後的第二天沈來寶也被人推下了水,還是同一個地方,或許是有人想借鬼怪的說法來掩蓋凶手殺人的動機,而把他落水的事推給秀兒的鬼魂。
也就是說,那個人是沈家的,否則不會能在半夜殺人於無形,又知道她死去的地方,甚至在同一個地方將沈家的少爺推下水。
即使範圍縮小至沈家,他也沒辦法確定是誰,因為這土豪世家裡,姨娘五個女兒七個,每個人房裡都配有八個下人,加上老太太老爺夫人,還有在沈家幹雜活的,粗略一算都有百來人。
要想從百來人裡找到凶手,沈來寶還需要更多的線索,光靠這顆石頭是不行的。
只是石頭少說六七十斤,要想搬動它,除非是女大力士,否則就得男子了吧。
可沈家的男子也有五六十人。
沈來寶揉了揉眉心,第一次覺得古代的土豪之家不好。
花鈴見他一直蹲在石頭旁時而皺眉時而沉思,就是不說話,也抱著盤子蹲在一旁瞧他,見他衣服上有褶子,就禁不住捋順。
查看完石頭的沈來寶察覺到她的小動作,低頭看了看,攤在地上的衣角已經被她抹得服服帖帖的,他扯了扯嘴角,她這分明是強迫症,「小花,我們回去吧。」
「好呀。」
花鈴站起身,跟在他一旁回家。沈來寶見她這麼乖,好奇道,「你為什麼樂意跟我玩,別人會笑話你整天跟個傻子一起玩吧?」
「來寶哥哥是笨點,可是心眼不壞。我爹說了,心眼不壞的人,比聰明的……聰明的……」花鈴撓撓腦袋,這才想起來,「比聰明的偽君子更好。」
比起剛才扔石子的熊孩子來,花鈴簡直是體貼懂事。沈來寶覺得這小姑娘長大以後,肯定很討喜,「小花,以後你對別人來說,肯定是個好夥伴、好媳婦、好母親。」
花鈴歪了歪腦袋,「什麼叫『媳婦』?」
沈來寶為難了,這個詞實在很難跟個小豆丁解釋,「以後你會明白的。」
「哦……」雖然他這麼說了,可花鈴還是很好奇,她本就是個好奇心重的姑娘,回家的路上還一直在想,可怎麼都無解。
回到南風小巷,沈來寶看著花鈴進家門,這才回去。
花鈴抱著盤子剛穿過院子,就被等候已久的葛嬤嬤瞧見,上前就打量她,「姑娘又跟隔壁沈家少爺出去玩了?」
「嗯。」花鈴將盤子交給她,走了兩步又停下步子問道,「嬤嬤,你知道『媳婦』是什麼意思嗎?」
葛嬤嬤問道,「姑娘問這個做什麼?」
「來寶哥哥跟我說的,我也不知道。」
葛嬤嬤心頭咯登咯登作響,強笑道,「嬤嬤也不知道,但不是什麼好詞,姑娘以後別說了。」
花鈴皺眉,方才沈來寶明明加了個「好」字的,怎麼就不是好詞了。她心中疑惑,決定自己去爹爹的書房裡找答案。
葛嬤嬤送她去書房後,就火急火燎地將這件事告訴了花家太太。
廖氏一聽,正拿著茶杯的手抖了抖,訝異,「你說什麼?沈來寶那傻小子跟鈴鈴說媳婦的事?」
葛嬤嬤說道,「我也不知道,但姑娘就是這麼說的。不過這兩天我偶爾也在巷子裡聽其他孩子鬧過,說我們家小姐總跟那傻小子玩在一塊,以後就變成傻小子的媳婦了。」
這事可不是鬧著玩的,小孩子說話不擔責,可這話說得多了,聽著總覺得不好。更何況別人說了就算了,可從隔壁小子嘴裡說出來,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真的。
廖氏思量再三,鑑於沈來寶可能是無心之說,或許他根本就不懂這詞,決定私下裡跟沈夫人提提,讓她教教他,日後別說了。她瞧瞧天色,辰時已過,正是走家串門的好時辰,心下一定,「去廚房起一籠雲糕,等會去拜見隔壁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