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知人知面

  柴啟見他挑眉,一瞬心覺怪異,可還是「噌噌」走到自己桌前,指著桌面那一大塊油漬說道,「這裡,我堂姐夫送給我的肉,準備午飯吃的。可是等我打了米飯回來,肉不見了,那裹肉的油紙包就在你桌底下。有人看見你最晚出去,鬼鬼祟祟的,說,是不是你偷了肉?」

  話落,旁人議論紛紛,細聽之下倒不全是相信的,但也沒人站出來說話。

  沈來寶看著柴啟,欲言又止,不是被堵得說不出話來,而是真的很想罵髒話,他問道,「那個所謂看見我鬼鬼祟祟出去的人是誰?」

  早有準備的柴啟一把將自己的小跟班孫吉拉了出來,「他啊。」

  孫吉挺了挺腰,「對,我親眼看見的,你懷裡藏著什麼東西偷偷溜出去了。」

  沈來寶瞟了他一眼,擺明了是誣陷,可這種誣陷的手段簡直小兒科。奈何自己的形象是個傻蛋,連花鈴吃的東西都能搶,更何況是別人的。明州城就這麼大,一傳十十傳百,書院同窗中肯定也有久仰他大名的。

  所以現在大家狐疑看他,也不奇怪。

  此時鐘聲已經響了半刻,方先生見這邊吵鬧,便過來瞧看。聽著人聲嚷嚷,大致聽出了前因後果,擠身上前要問問三人,忽然聽見沈來寶說道。

  「我有個辦法可以抓到真正的偷肉人。」

  聲音不急不緩,不卑不亢,哪怕稚嫩,卻也頗有氣魄。方先生在這已經能看見沈來寶的臉,那張不過十歲的臉上,不見慌張,不見愚鈍,似個小將軍,負手而站,自信得有些倨傲了。

  柴啟說道,「哪裡要什麼辦法,你就是那個偷肉賊,孫吉他親眼看見的。」

  「可我不是最後一個離開這裡的人。」

  「人證呢?」

  沈來寶頓了頓,他本想說秦琴看見了,可轉念一想,她如果出來作證,那以後柴啟轉而找她的麻煩怎麼辦?他也沒有辦法十二個時辰看著她,讓人暗中跟著保護的話,指不定要嚇到人家小姑娘。

  一瞬決斷,他也不打算找秦琴作證了。可沒想到秦琴忽然站了出來,說道,「沈來寶不是最後一個離開的,相反,你們兩個才是。」

  沈來寶心中頗為詫異,沒想到她竟然有勇氣站出來為自己作證。

  柴啟也沒料到會有人出來指證他,他瞪了瞪秦琴,可周圍人的非議不停,比起他來,小姑娘的話更容易得到旁人的信任。他這才問道,「你有什麼辦法證明你的清白?」

  沈來寶說道,「膳食堂前面的那棵枇杷樹下,栓了一條小黃狗,它會幫我找到到底是誰偷拿了肉。你敢不敢去?」

  他餵了它幾天,小奶狗已經很親近他了。但畢竟它沒有經過訓練,不會明白他到底要做什麼。只是裹肉的油紙包還在,尋味而追,狗只怕會直接撲到曾經碰過肉的柴啟,這是「誤殺」,但既然柴啟是在冤枉他,那將錯就錯,把他抓出來也好。

  至於他的同夥孫吉,沈來寶篤定他就是偷肉並把油紙包扔在他桌底下的人,那小狗也肯定會尋味撲他,如此正好。

  柴啟聽見這提議,冷笑,「那就是一條土狗,還有靈不成。」

  沈來寶一本正經道,「可不就是有靈,那可是一條仙狗。」

  圍觀的眾人忍笑,果真是個傻子,明明是條土狗。

  為他作證的秦琴也有些臉紅,心牆再怎麼高,面皮也薄,架不住周圍的灼灼視線,臉便滾燙起來。時而看看沈來寶,倒有些覺得自己站出來是做錯了。

  沈來寶的臉皮已經厚比長城,微微笑著,略有挑釁,「所以你去不去試試?還是你心虛?」

  柴啟料定他一派胡言,去就去,看他出糗!到時候看他還有什麼辦法逃離。

  方先生見幾人要出來,退身一旁,沒有出面。心有好奇,便在後面悄悄跟著。

  沈來寶也不能百分百肯定小狗會撲人,如果一計不成,那就只能找其他辦法了。路上他細思其他能讓自己脫身的法子,別人非要誣陷,哪怕沒有證據,以後別人對自己也會指指點點。

  快到枇杷樹下,正趴在地上睡覺的小黃狗立刻站了起來,往這邊吠聲。等看見領頭的是沈來寶,嗷嗚兩聲,就不叫了。

  沈來寶快步上前,摸摸它的腦袋,將樹上的繩子解開。要是狗要咬人,他還能立刻拉住。他將油紙包拿了出來,放在它鼻下。

  小狗以為他又要給自己餵食,舔了舔裡面殘留的油漬,發現只有肉香沒有肉,又嗷嗚兩聲,委屈極了。

  沈來寶一收油紙包,作勢往人群扔去,迅速收回手,藏在背後,「小黃,肉在那。」

  小狗兩眼精亮,往人群中看去。那些學生一見它要撲來的架勢,嚇得驚叫散開。

  「汪!」

  一聲狗吠,小狗拔腿就往右邊跑去,幾乎才跑了四五步就一躍而起,撲在一人身上,往他懷裡嗅。

  早就準備好的沈來寶快步上前,對著被撲到直哆嗦的孫吉笑了笑,伸手將小狗抱起,又作勢扔東西。小狗跳到地上,蹦了兩下,抬起下巴微嗅,眼神一定,往那枇杷樹後頭盯去,拔腿就衝了過去。

  沈來寶回頭看去,那躲在樹後的人,正是柴啟。

  柴啟愣了愣,俯身拿起石頭想也不想就往它砸去。好在小狗反應快躲開了,卻惹得它齜牙,已是要咬人的模樣。

  沈來寶喝了一聲,急忙拉住狗繩,這年頭沒有狂犬疫苗,可不能讓它咬人。

  平日小狗溫順,從來沒有做出過危險動作。可柴啟朝它扔石頭,也是找死。柴啟見狗要撲來,嚇得癱坐地上,痛哭出聲。

  晚來一步的方先生上前,沈來寶見他往小狗身上瞧,俯身把狗抱起。

  方先生皺眉,「胡鬧,狗非人,不通人性,怎麼能輕易解開繩子?」

  至始至終都緊拽著繩子的沈來寶抬頭看他,說道,「是,狗和人不同,可有時候,狗比人更有人性,至少在他眼裡,是以好壞來分人,而不是以智力來分人。」他默了片刻,到底還是沒忍住,看著那一雙雙直往自己臉上轉悠的眼睛,說道,「柴啟和孫吉聯手污衊我,你們當中應該有很多人都看見我很早就離開了,而不是最後一個留在屋裡。可只有一個人為我作證,你們小小年紀就屈服在強權之下,以後就算為官,也是昏官;就算一世平民,骨子也無正氣。」

  他冷冷掃向還在發怔的柴啟,「沈來寶就算是個傻子,你也沒有合理的權力欺辱他。除了他自己,誰都不能這麼欺負他。」

  被狗抓了個現成還鬧不清楚是怎麼一回事的柴啟怔怔看著他,與他的目光對上,才驚覺他一直覺得不對的地方是什麼了——沈來寶的眼神,明明比正常人還要正常,可他竟然沒察覺。

  柴啟無話,孫吉也嚇得沒了聲,到底是不是栽贓,在場的人心裡都有數了。

  沈來寶抱著狗打算離開,這狗他早就打聽過了,是廚子在門外發現的,不見母狗蹤跡,平時用剩飯剩菜餵養,打算養到冬天拿來暖身。他給了錢廚子,讓他一直養在枇杷樹下。可現在鬧成這樣,柴啟很可能會拿狗出氣。

  反正他也正尋思要養狗,那就抱回家去吧。

  方先生方才被他的眼神一唬,說的話也讓他心有所思,見他離開,也沒有阻攔。

  沈家的少爺哪裡是個傻子,分明是顆靈珠。

  秦琴見他離開,快步跟了上去,等離開膳食堂,四下無人,才喊他。

  沈來寶回頭看去,見是她,剛才緊繃的臉才溫和下來,「剛才謝謝你幫我作證。」

  秦琴說道,「小事,我也是實話實說。只是……你方才那樣頂撞先生,未免不好。」

  「如果方先生是那樣迂腐的先生,大不了我換一個書院。」

  秦琴笑了笑,「你也真是膽大,不過這下一來,也還你清白了。」

  「對。」

  「以後估計他們也不敢隨便污衊你了。」

  如果真是這樣就再好不過了,既為同學,以後也是抬頭不見低頭見,柴啟又何必這麼做呢……就為了一時之快。

  沈來寶搖搖頭,不明白這些小惡霸的心理,「我得回家安頓我的狗了,你怕不怕柴啟?你幫了我,我怕他會找你麻煩。」

  「他現在應該也沒心思找我麻煩。」秦琴說道,「你回去吧,明日見。」

  沈來寶見她沒有半點害怕的模樣,想來她也不是會吃虧的性子,點點頭離開了。從書院出來,因還沒到放堂的時辰,沈家馬車還沒來。他就牽著狗慢悠悠走回家,身上有錢,他就拿著錢去買了一塊肉給狗吃,再買兩塊燒餅。

  慢慢走到家裡,也沒到放堂的時辰,他有些怕沈老爹又不問青紅皂白揍他,見花家大門開著,乾脆拐進裡面去找小花玩。

  花鈴午睡剛起來,正洗著臉聽見院子裡有狗叫,好奇道,「嬤嬤,我怎麼聽見有狗在院子裡叫?」

  葛嬤嬤也覺得奇怪,聽聲音不像是在宅子外,可家裡並沒有養狗。她剛要出門問問,下人就在外頭說道,「姑娘,沈家少爺來找您玩了。」

  花鈴一聽就將濕帕放進臉盆裡,要出去找他。葛嬤嬤跟在後頭想了想才道,「咦?今日沈家少爺不是去書院了麼?」

  「對哦。」花鈴歪了歪腦袋,不知道他怎麼這個時辰回來了。不過不急,等會就能問個明白了。

  花家涼亭無論來幾遍都看不膩,這一個亭子其實跟沈家所建差不多,同樣高大,屋簷厚重,蓋著灰色筒瓦,顯得富麗堂皇。但沈家的建築什麼都大,都多,就十分雜亂了。

  可花家涼亭外面的假山低矮,綠竹翠嫩,不與拔地而起的涼亭爭輝,反倒將它襯得似在天地佇立,頗為大氣。

  沈來寶正在涼亭裡訓練著小黃狗,反正閒著也是閒著。一會見花鈴來了,朝她擺擺手,花鈴遠遠就見亭子裡有條小狗,身上的毛還很細,毛茸茸的,似著了淡黃色的衣裳。

  她蹲身細看,問道,「來寶哥哥你從哪裡抱來的狗?」

  「書院裡。」

  「對了,你放堂了嗎?」

  「沒有。」沈來寶想了想,早退?逃課?逃學?這簡直是沒樹立好榜樣呀,他最後說道,「想把小狗安置好,就先回家了。」

  「小狗真可愛,不咬人吧?」

  「不咬。」沈來寶加了一句,「不朝它扔石頭它就不咬。」

  花鈴看著他,頗覺怪異,「誰那麼討厭,竟然會扔石頭?」

  沈來寶真想報一下柴啟的大名,笑笑說道,「打個比方而已。對了,你要不要吃燒餅,我買了兩個,一人一個。聽說那家店的蔥花餅還挺有名氣的,我就捎了兩個回來。」

  花鈴眨了眨眼,「一人一個?」

  「對,一人一個。」

  花鈴的眉頭慢慢聚攏,擰了又擰,終於說道,「來寶哥哥……你不喜歡吃乾巴巴的東西,所以你從來不吃燒餅的。」

  沈來寶猛地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