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春夜流螢

  花鈴睡了小半個時辰就醒了,夢裡覺得有點涼,一直試圖把被子扯過來,可根本扯不動,被子好像還怪叫了一聲。等她醒來,才發現夢裡扯的不是被子,而是沈來寶的衣服。也不知道自己拽得有多用力,好好的衣服竟然被扯得皺巴巴的。

  她忙給他捋順,但褶子絲毫沒有要被抹順的跡象。她撓撓腦袋,肅色,「來寶哥哥,等會回去我讓嬤嬤給你熨一下,就齊整了。」

  沈來寶倒不在意,低頭問道,「睡好啦?」

  花鈴點點頭。

  「那我們回去吧。」

  花鈴頓了頓,沈來寶立刻明白了,她還想著桃花仙的事呢。他忽然想起上回誰提過花老爹月底就會回來著?可不就是花鈴。他說道,「剛才桃花仙來過了,還跟我說了話。我問他你爹什麼時候回來,他說月底。」

  「真的是月底啊……」

  「月底不是很近了麼?」

  「可明天是我的生辰,我想爹爹陪我過。」

  沈來寶可算是知道為什麼她唸唸不忘了,孩子嘛,都想著生日和家人過的。他說道,「那我陪你過吧。」

  花鈴雖然高興,可也沒太高興。外人的確是比不過親爹的,沈來寶也理解。他理了理花鈴的頭髮,除了眼裡還有點睡意,又變成個俏皮小姑娘了。他滿意地站起身,準備帶她下山。誰想久坐太久,血液不流通,剛起身兩腿就一軟,撲通倒下,跪拜了天地。

  &&&&&

  申時已過,兩個外出玩耍的孩子卻還沒回來。沈夫人和廖氏已經在山腳下賞了一遍花,和其他房間的夫人一起品茶閒聊。

  其他夫人問及兩人可有孩子,恰好年紀也差不多,頗有共鳴。

  在明州沈家也是出了名的大戶人家,別人幾乎都知道她有個傻兒子。剛好沈來寶一拐一拐的回來,模樣有些狼狽,看著更不像個聰明人,相覷幾眼,都是笑笑沒說話。

  沈夫人見兒子受傷,忙上前問他。沈來寶說道,「我沒事,剛摔了一跤,一點也不疼。」

  兩隻手掌都硌出血痕來了,還說不疼。就算他真的不疼,沈夫人卻還是會心疼的,她抬頭輕輕看了一眼跟隨的下人,果然都是外人,不知道疼一下主子的。她嘆氣,拉著兒子進屋上藥。

  廖氏也喚了女兒過來,打量她幾回見沒事,才道,「你來寶哥哥怎麼受傷的,是不是你胡鬧了?」

  花鈴搖頭,目光還追隨在已經往屋裡走的沈來寶身上,答道,「來寶哥哥沒站穩,摔地上了。他用手撐地,結果就硌著了。可是來寶哥哥沒哭,甚至沒喊疼,可勇敢了。」

  廖氏笑笑,她的女兒最好的一點,就是從來不吝嗇誇詞。

  旁邊一個婦人見了花鈴,模樣實在俊俏得緊,說話也得體懂事,笑吟吟問道,「這是夫人的女兒麼?今年多大了?」

  花鈴抬頭說道,「我六歲啦,明天就正好滿六歲。」

  婦人聽見,立即從手腕上取了個紅瑪瑙鐲子給她,「來,嬸嬸送你個禮物。」

  花鈴倒是喜歡那紅鐲子,可沒動手拿,抬眼看看母親。廖氏笑著婉拒,婦人堅持要給,「我呀,只生了四個兒子,沒女兒,所以尤其喜歡這樣的小姑娘。你要是不收下,今日這朋友,也白交了。」

  廖氏無法,只好讓女兒收下,好好和她道謝。

  花鈴收了鐲子就跑去找沈來寶玩了,進房間時他還在上藥,和沈夫人問了安,就坐在一旁擺弄那鐲子。

  沈來寶瞧見,問道,「是紅瑪瑙嗎?」

  「不知道。」

  花鈴往手腕裡套去,輕易就進去了。她又取出來,又套進去。反反覆覆,玩得不亦樂乎。看得沈來寶莫名,這到底有什麼好玩的。

  等他上好藥,花鈴也玩膩了,便把鐲子裝進她的錢袋裡。錢袋頗小,鐲子將錢袋塞得都變形了。她又嫌醜,就取了出來,瞧著沈來寶的錢袋大,跑過去塞他袋子裡,「來寶哥哥借地方幫我放一下。」

  沈來寶逗她說道,「放著放著就是我的了。」

  花鈴點頭,「沒事,反正最後沈伯伯會揪著你的耳朵讓你把東西還給我的。」

  「……」

  花鈴又認真道,「當然,除了吃的。」

  沈來寶乾笑兩聲,難怪花家人從不投訴他,原來是沈老爹做好了善後工作。他把鐲子收進錢袋裡,還特地把裡頭的碎銀給取出來了,免得刮花。

  下人來喊吃飯的時候,天色已黑,出了房間前面左邊就是一條長廊。廊道每隔十步就懸掛著一盞紅燈籠,映在地面的燈火也是紅色的,冷冷清清,安安靜靜,看著有些嚇人。

  花鈴往沈來寶身邊靠了靠,沈來寶見她害怕,抓了她的手牽著她過去,「有我在,別怕。」

  「我不怕。」

  「真的?」

  被認真一問,花鈴立刻像打蔫的茄子,「我怕……其實有點什麼東西出現倒不怕的,但什麼都沒有,反而讓人害怕。」

  沈來寶倒是相信她這話,畢竟她是個聽見鬼火還覺得好玩的小姑娘。能看見的不可怕,可怕的是看不見的。比如當初他初來這裡,不知誰是推沈來寶下水的凶手,那樣不安。知道凶手後,與阿福正面相對,反倒不覺得可怕了。

  他將掌中的小手握得更緊,帶著她去用晚飯。

  長廊底下有溪流穿過,水聲在靜夜中嘩啦流淌作響。花鈴低頭往溪流看去,只見有點點螢光在空中、在石頭上飛舞。

  「來寶哥哥,有夜照。」

  夜照?什麼是夜照?沈來寶順著她的視線往那看,哦……原來是螢火蟲。他問道,「你喜歡夜照嗎?」

  花鈴朗朗應聲,「來寶哥哥你知道車胤囊螢的故事嗎?」

  「知道。」

  「抓很多螢火真的能亮得看書嗎?」

  沈來寶自小就聽過鑿壁偷光囊螢映雪的故事——畢竟這是老師和長輩拿來教育孩子要刻苦學習的絕佳例子。只是說起來,他這也是第一次看見螢火蟲,在燈紅酒綠的世界,根本看不到螢火蟲。

  據說螢火蟲對環境要求很高,所以哪裡有螢火蟲出現,就說明當地環境還不錯。

  所以花鈴的問題難倒他了,他也不知道抓了很多能不能看見書,書上的字那麼小,螢火蟲的亮光也不過一點。

  花鈴見他沒答,也就沒追問。等用過晚飯,就把這個問題拋在腦後了。回房就跟母親說了今日的事,廖氏一邊聽一邊笑,等聽見桃花仙的事,就知道沈來寶在騙人,不過也沒惡意,倒不反感。反倒覺得沈來寶很是懂事,沒讓她在那裡瞎等。

  有擔當又聰明了,女兒又這樣喜歡他和玩,廖氏鬼使神差的想了想要是沈來寶做花家的女婿會怎麼樣。

  等她回過神來,忙自己否定的搖了搖頭,花家是書香世家,怎麼能嫁進沈家那樣的商賈之家。她的女兒,日後定要嫁給讀書人,不是文臣,便是文人。

  她為自己剛才的一瞬恍惚暗暗捏了把汗,以後可不能再這麼想了。

  過了約莫一個多時辰,花鈴去梳洗好回來,葛嬤嬤給她擰濕頭髮,叮囑道,「等會擰乾了發就睡覺,聽見了麼,可別亂跑,這裡地兒生,怕走丟。」

  「嗯,聽嬤嬤的,我不亂走,等會背了書就睡。」

  葛嬤嬤眼有憐愛,笑道,「姑娘家念那麼多書做什麼,以後嫁人了也用不上。」

  花鈴抬頭問道,「為什麼呀?」

  她年紀還小,葛嬤嬤不敢和她說這些,剛才也是說漏了嘴。至少得等她來了初潮之後,才不是小姑娘,方可解釋,「沒什麼,姑娘愛看就看吧,反正老爺夫人也不攔著。」

  花鈴打心底喜歡看書,把一個一個難寫的字啃下來,不知道有多高興。看著看著她忽然想起沈來寶,不知道他的字練得怎麼樣了。

  正想著,外面忽然有人敲門。抬眼往那看,卻看不到門外人影。她眨了眨眼,心裡一動,肯定是來寶哥哥,不然不會看不見腦袋的,他跟自己一樣,還是個矮個子。

  葛嬤嬤過去開了門,花鈴歪了腦袋一看,果真是他。

  只是沈來寶有點灰頭土臉的,不但束起的發亂了,連臉都髒兮兮的,衣服更加是如此,像是在什麼地方滾了一遍又一遍。

  花鈴小跑過去笑盈盈道,「來寶哥哥你又去哪裡玩了?真髒,比我家花貓還髒。」

  沈來寶看看自己,的確狼狽。他伸手道,「給你。」

  那伸來的手指上掛著一隻薄紗織成的袋子,像是裝了什麼飛蟲在裡頭。葛嬤嬤一瞧,頓時生了厭惡,「蟲子。」

  花鈴看了片刻,心頭微頓,「來寶哥哥,裡面都是夜照嗎?」

  沈來寶點頭,「就當做是給你明日的禮物吧。」

  花鈴將袋子接過,只看一眼,就知道里面少說有四五十隻宵燭,這得抓多久才能抓到,難怪他一身都髒了,虧她還笑話他。

  沈來寶已經轉身要走了,卻被她抓了衣角。葛嬤嬤忙說道,「姑娘,髒。」

  「不髒。」花鈴字字執拗,「來寶哥哥才不髒。」

  她抓著他的衣角就領到蠟燭旁,墊腳將燭光吹滅。本來袋子中的淡淡螢光,在燭火熄滅後,突然就亮上十倍有餘。在這裡待得越久,就越覺得螢火明亮。

  花鈴將書取了來,放置在薄紗袋子下,似得了盞明燈,上面的字看得一清二楚。她歡喜道,「真的看得見。」

  沈來寶感嘆古人誠不欺我也,見她高興得似要轉圈圈,他又想,嗯,小花高興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