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被老爹搶了早點的沈來寶並沒有餓肚子,如他所料,沈家老太太果然送來了燉雞湯,還是沈夫人帶人端進來的。
因方才沈老爹神情遮掩,又沒聽見在門口相遇的兩人說話,沈來寶料定有事。喝了半碗雞湯說道,「剛才爹好像不太高興。」
沈夫人面色淡淡,「哦……」
沈來寶又道,「娘……你們吵架了麼?」
沈夫人笑了笑,「爹娘不會吵架的,只是來寶……你要相信娘,無論在什麼時候,娘都是為了你好。如果、如果哪天你爹要趕娘走,說是娘做錯了什麼,你也一定不要信。」
沈來寶愣了愣,這話聽著怎麼這麼嚴重,都說出類似被休的話來了。
沈夫人也不是危言聳聽,只是她知道丈夫早就不在乎她,也不歡喜她,所以一個氣急敗壞,可能真會休了她。她聽過許多這樣的事,但凡做娘的被趕出家門,夫家就會在孩子面前說盡其母的壞話,讓孩子憎恨自己的母親,這樣孩子長大後,也不會和生母親近了。
她不願這樣揣測丈夫,可他不是很早就對她沒什麼情分了麼。沒了她,他也會很快娶個繼室吧。
沈來寶心神不定的喝起第二碗雞湯來,看來他們兩人真的吵架了,而且鬧的矛盾還不小。他雖然想沈夫人有主見一些,可也不希望以他們分開為代價。
沈夫人不想兒子擔心,輕聲囑咐了一番,就去陪老太太說話了。
吃飽了的沈來寶試圖下地,立刻被老太太派來的人來攔住了,以眼神相逼他回到床上躺著。躺下來的沈來寶只覺滿肚子的湯水,大清早吃這麼油膩,有點不舒服。
他想著今天不用吃午飯了,哪想花鈴手上正拿著剛買來的五根醬鴨脖往沈家走。
聽說沈來寶又臥床不起,傷得還很重,她得去看看他才行。於是跨步出門,打算去隔壁。
剛出門,她就聽見鈴鐺聲響,悅耳清脆,似瞬間將巷子裡的陰霾天色撥開。她知道爹娘在家,也肯定不是自己的小馬車,那就是……她猛然想起今天是兄長們回家的日子,喜得她幾乎是跑下台階。
馬車快到門前才停下,鈴鐺聲音剛停,就有人撩開車簾,彎身出來。
先出來的是個十三歲的俊朗少年,他還未下車,就見有個小人兒懷裡不知抱了什麼,兩眼彎彎,滿是笑意地看著自己。他笑了笑,「鈴鈴。」
「大哥。」
他跳下馬車,伸手就將妹妹抱起,忽然一笑,「半年不見,果真長高了許多。」
「應該說是重了許多吧。」
車上又出現一人,約莫十歲年紀,沒來得及落地就刮了刮花鈴的鼻尖,「好妹妹,見到二哥開不開心?」
花鈴咯咯笑得開朗,「開心。」
花朗打趣她問道,「那你是見到大哥更開心,還是見到二哥更開心?」
花續略有責怪,「你又刁難鈴鈴。」
花鈴眨眼說道,「鈴鈴也想問,二哥是見到爹爹更開心,還是見到娘更開心?」
反被她打趣了一句,花朗不由朗聲笑笑,花續也笑了笑,「鈴鈴越發聰明了。走,進去見爹娘。」
花朗瞧見她一直抱著的東西,嗅覺敏銳的他已經聞出這是什麼了,眼睛一亮,「鈴鈴,這是明州有名的醬鴨脖吧,二哥就知道你疼我,早早準備了二哥最喜歡吃的東西。」
花鈴剛才見了兄長高興,差點就忘記了沈來寶。她心裡一陣懊悔,義正辭嚴道,「這不是給二哥買的。」
花朗莫名道,「難道這條巷子裡還有人比我更喜歡吃的?」
「有呀,來寶哥哥。」花鈴從大哥懷裡下來,理了理小辮子想了想,為難地抽了一根給大哥,又抽了一根給二哥,「好了,我要去找來寶哥哥了,等會我就回來找你們玩,你們不要出遠門,等我!」
說罷她就跑去隔壁沈家了,天熱,醬鴨脖從醬缸裡出來不及時吃的話,很快就會不新鮮的,所以她得趕快去送鴨脖。
自家妹妹買了五根鴨脖,給隔壁小子三根,親哥哥卻只有一根。花朗說道,「妹妹偏心啊。」
花續在意的倒不是這個問題,皺眉說道,「妹妹什麼時候跟沈來寶玩得這樣好了。」
花朗這才覺得這的確是個大問題,「該不會是沈來寶又欺負人,妹妹害怕被要挾了吧?」
花續禁不住看了弟弟一眼,「少看點俠義小說。」
「……」
兩人猜測不到,倒不如進去問爹娘更快,就沒再在門口停留,直接進去問安了。
此時花鈴已經跑到了沈來寶的房門前,今日天無烈日,但氣流停滯,比出太陽時更熱,因此屋裡還是放置了很多冰塊,在門口都覺得有涼風襲來,舒服得很。
沈來寶聽見花鈴來了,讓下人請她進來。探頭一看,見她活蹦亂跳的往這走來,模樣清清爽爽的,全然沒有因受到驚嚇而留下的陰影,心裡這才舒服。小花內心很強大呀,也是,能在那樣危及的時刻抓沙子潑人眼,哪裡是心靈脆弱的孩子。
——雖然潑錯了人。
花鈴走到床邊就將一根根包好的鴨脖放到他懷裡,認真道,「快點吃,新鮮的醬鴨脖。」
剛吃了兩碗雞湯的沈來寶有點撐,「放在冰塊上,也能保持鮮度。」
花鈴眼露稀奇,沈來寶笑道,「冬天的食物是不是能儲存很久?夏天的卻很容易壞,那是因為冷,細菌……不是,因為冷,食物就能保存更久,你將鴨脖放在那也是一樣的道理。」
花鈴咧嘴一笑,「嗯。」
她將鴨脖重新抱在懷裡,整整齊齊的放在大冰塊上。看得沈來寶抿笑,他差點忘了,小花可是有強迫症的小姑娘。
花鈴重新回到床前,仔細看他的眼睛,「來寶哥哥你的眼睛還疼不疼?」
雙眸湊得太近,沈來寶都能在她眼裡瞧見自己了。花鈴的眼睛又大又明亮,精神奕奕,頗有靈氣,「不疼了,就是背有點疼,腦袋還有點暈。」他小心問道,「你爹怪我了麼?」
要不是他帶花鈴去桃莊,就不會被岳瑤盯上,更不會讓她受驚。
花鈴說道,「我爹說了,那樣危險的事你不該來的,你來了自己還受了傷,為此我爹還罵我不該一個人亂跑,連葛嬤嬤都丟下了。」
這話完全就是怪花鈴而不是怪自己,沈來寶訝異花老爹的開明,也訝異同樣這樣認為的花鈴。
「小花,以後我會保護好你,真的。」
之前的話他說過一次,可是卻食言了。以後,絕對不會再犯這種錯誤。
花鈴對昨日的事沒有太過在意,就是被那女人攔腰抱起的時候受了驚嚇,直到看見沈來寶一身髒亂的跑過來,昏迷前還緊緊抓著她的手,唸著她不要害怕時,那種恐懼忽然消失了。
哪怕是他被送到醫館,意識模糊的他也沒鬆開她的手。當大夫將她的手從他手中強行抽離時,他還唸著「小花小花」。
花鈴第一次覺得,除了爹娘兄長,沈來寶也是會為她堅守諾言的人。
奇異的保護感,將恐懼全都沖散了。
她又跟他說了會話,這才道,「來寶哥哥,我要回家了,我的哥哥回來了,改天我帶他們來找你玩。」
花鈴的哥哥?花家的另外兩個孩子?沈來寶對和他們見面的事充滿了期待,不過她的哥哥歸來,她還來給自己送鴨脖,真是體貼極了,「好,你回去吧,我再躺會。」
他重新躺下時,枕頭似乎有點硌人,伸手一摸,摸出個核桃來。
他剛來這裡第一天,花鈴送的。
核桃常和冰藍色的香囊掛在一起,日久摩擦,現在也沾上了一點藍色。他皺眉抹了抹,沒抹乾淨。他忙起身用帕子沾了茶水,再抹,結果越擦越髒,藍色都往周圍蔓延了。他眉頭擰得更緊,又用力擦拭。
擦擦擦,擦擦擦。
啪嚓!
一聲脆響,被雕刻得輕薄的核桃在反覆的摩擦中碎成了渣。
沈來寶傻眼了。
核桃渣滓散落在被縟上,他小心拾起,要拼在手中還殘留的「船艙」上,手一抖,啪、嚓!
「船艙」也碎了。
沈來寶悲痛欲絕倒在一堆碎渣旁,隔壁小花珍愛的核桃船,就這麼毀在了他的手上。他哪裡想得到這核桃竟然這麼脆弱,難道是昨天他跌倒時壓到了它?那他怎麼跟小花交代。
「阿五。」
他喊了兩聲,進來的卻是個小廝。
「少爺,阿五哥被您喊去外頭辦事了。」
沈來寶這才想起來他讓阿五跟著白莊主一起督工去了,他看看眼前這小廝,生得很是機敏的樣子,阿五挑的人應該也不會錯。他想讓這人去找個能工巧匠來,再找個大核桃,雕刻成一模一樣的船。
話到了嗓子處,他又頓住了。
再雕刻得一模一樣,也不是原來那個了。
他沉默良久,才小心將碎渣收集起來,放入原先放金珠子的香囊裡,封了口子,放回枕頭一旁。
改天見了花鈴,跟她好好道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