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炮竹聲響

  大年三十,申時不到,街道上已經沒有什麼行人了,連常年日夜勞作的小販都早早收了攤子,回家吃團年飯。

  沈來寶在這待了五年,但對過年還是有著濃郁興趣,只因這裡的年有「年味」。沈老爹什麼都要求多,過年的喜慶顏色也求多,每到過年沈家大宅就會被染成大紅色。這是沈老爹這麼多「惡趣味」中沈來寶唯一可以接受的裝扮。

  沈老太太今年依舊精神,就是腿腳不太好,冬天就不愛出門。她給孫兒孫女派了壓歲錢,瞧著滿堂人,卻只有一個男孫,心有惆悵,悄悄對兒媳說道,「要是能生,就多生一個唄,給來寶作伴也好。」

  沈夫人滿面通紅,「來寶都十五了,要是再懷一個,別人都不知道那是我兒子還是我孫子。」

  「哦哦。」沈老太太感慨,「我都忘了來寶十五歲了,以前他傻氣的時候,總覺得日子漫長,如今卻覺彈指之間。哎呀,今晚過後都要十六了……來寶?來寶?」

  正在大廳裡的沈來寶快步走了過去,笑道,「奶奶。」

  沈老太太將他拉到面前,笑盈盈道,「來寶啊,明兒你都十六了,是時候給奶奶找個孫媳婦了。」

  對祖母總總不能對父親那樣直接拒絕,沈來寶連聲應好,「有喜歡的姑娘了,孫兒一定帶給奶奶瞧,再生一堆白白嫩嫩的娃。」

  沈老太太聽見最後一句雙眼精亮,完全忘了這話的前提,一個勁的點頭。沈夫人雖然聽明白了,可也沒有拆穿,大過年的,老太太高興就好。

  用過團年飯,沈來寶就讓下人搬放煙火的箱子去外頭,準備和往年一樣,一起去放煙火。

  沈家對面就是潘家,貼了新符的潘家現在看起來不讓人覺得冷清,不過別家的歡聲笑語在這裡仍能聽見,潘家卻似平靜池水。

  不一會隔壁花家也開了大門,花朗一步跨出,回頭說道,「妹妹你快點,別拿你的飛龍了。」

  飛龍?沈來寶探頭一看,只見花鈴邁著步子小心翼翼走出來,懷裡抱著一支比她人還要高的棍子。棍子上纏裹著紅布,不見紋飾,但頂端是炮仗特有的標記,看來這就是飛龍了。

  花鈴搖頭,「爹爹說這支飛龍放出的煙火可好看了,街口的恆哥哥每年都跟我搶煙火,今年肯定還會搶的,萬一把它搶走,我要不高興了。」

  話沒說完,那炮仗忽然被人從上抽走,轉眼她懷裡就空了。她頓時大驚,抬頭一瞧,就見沈來寶忍笑,她當即拿腦袋往他心口撞了一記,「又欺負我。」

  沈來寶拿在手上沒交還她,瞧瞧她的額頭,沒撞出紅印,「我幫你拿吧。」

  「有點重。」

  「沒事。」

  花朗在旁笑道,「來寶等會就自己偷偷放掉,妹妹你怕不怕?」

  花鈴說道,「來寶哥哥才不會,哥哥你倒是會。」

  雖然是事實,可花朗就是瞧不得她這麼偏袒沈來寶,畢竟是唯一的妹妹,不袒護他,卻袒護隔壁家小子,他能開心嗎。嘆氣,嘆氣呀。

  沈來寶見花續沒出來,而花家下人已經打算把門關上,就知道今年他又不會同行,沒有追問。打算和花家兄妹一起到巷子裡和其他孩子集合,再尋個好地方熱鬧。

  兩家下人將煙火陸續抬出,馬車還沒來,便一起等馬車。一會阿五才想起來,問旁邊下人,「有帶火嗎?」

  下人一拍後腦勺,「忘了。」

  「快進去拿。」

  花朗說道,「別拿了,我帶了火摺子。」

  沈來寶笑道,「果然是立志要從軍的人,什麼東西都往身上放。」

  「師父教的,帶了匕首火摺子,還有一些藥粉也包好縫在了袖子裡。」花朗說著,確認了下火摺子在不在,拔掉鞘子,吹了吹看能不能點著火。

  蟄伏在裡面的火被微微吹起,燃起藍紅火苗來。

  「盤子哥哥。」

  花朗一頓,那從巷子走來的少年一臉桀驁,瞥了他們一眼,就收回視線。因沈花兩家就在巷子中間,盤子也沒辦法離得太遠,只能從他們身邊過去。等快穿過,他才禁不住說道,「火,火。」

  沈來寶立刻往花朗的手看去,那火摺子的火異常活躍,被寒風一吹,火便拐了個彎,折身回頭「吃」向花朗的手。花朗頓覺刺疼,手已鬆開。

  四人齊齊往那火苗看去,火摺子掉落放滿炮竹的箱中,瞬間燒著了滿箱紙糊的炮仗煙火。

  眾人頓時愣住,沈來寶瞬間反應過來,「快跑!!!」

  幾近在眼前隨時可能發生的危險使得場面立刻混亂起來,眾人驚叫著四散。沈來寶一把抓住還在發愣的花鈴往家裡跑,身後已然響起煙花辟裡啪啦的聲音。他忙推了一把花鈴,讓她先跑,自己跟在背後。

  所幸他這麼做了,因為背上瞬間挨了不少炸開的紅紙,要是不擋在花鈴身後,那這紅紙就該往她身上炸去了。

  兩人跑進沈家,其他下人也陸續進來。外面還在轟炸,沈來寶瞧了一眼,不見花朗和盤子,滾滾濃煙已經快把視線掩蓋。兩人身手不差,應該也已經躲遠了。他稍稍安心,拉著花鈴繼續往裡面躲。

  沈老爹聽見外頭聲音炸響,驚得從房裡跑出來,見兒子折回還牽著花鈴,忙問道,「怎麼了兒子?」

  「火苗不小心掉進箱子裡,現在滿箱炮仗都在炸。」

  門外聲響震天,連他說的話沈老爺都已經聽不太清楚,但大致也猜到了。

  沈來寶和花鈴的頭上都是紅紙碎屑,兩人互相瞧瞧,只覺對方狼狽又滑稽。沈來寶撣去花鈴發上的小紅花,又道,「小花,至少我們還能放一支飛龍。」

  花鈴也捉著他衣服上的紅紙,又道,「來寶哥哥剛才太危險了,你怎麼跑得沒我快?」

  腿慢了一步的花家下人在後頭說道,「來寶少爺方才是在護著小姐您呢。」

  花鈴這才恍然,沈老爺和沈夫人眼睛雙雙一亮,再看兒子已經有了讚許神色。沈來寶只看出一句話「兒子,幹得漂亮」。他忙挪開視線,這是出自隔壁家的友誼,根本沒丁點情誼呀,小花還這麼小。

  外面的炮仗聲還在辟裡啪啦地炸著,炸得附近幾條街都聽見了。

  百姓抬頭張望,瞧見方向,就知道定是沈家在放煙火了。不過,這麼大的煙,巷子都快炸開花了吧。

  巷子的確是快被炸開花了,炸的還是潘家的牆。

  潘岩負手站在大堂門前看著牆外衝天飛起的濃煙,頭頂上的瓦片還簌簌落下灰塵。他一動不動地瞧著,忽然覺得挺熱鬧的。就是這朱家的高牆好像太脆弱,竟被震出裂痕來。他偏頭往旁邊看去,瞧了瞧兩個驚魂未定的少年,又看了看他們死死抓住對方的手,沒吭聲。

  等盤子要用手拍心口,才發現剛才逃跑時他猛地抓了花朗就跑,如今手還抓在一起,忙收了回來。花朗還沒回神,被他用力一扯才低頭四下瞧看,「怎麼了怎麼了?」

  盤子翻了他個白眼,「連火都拿不住,還拿什麼弓箭。」

  花朗理虧,不跟他理論。只是那潘家牆上愈發增加的裂痕著實惹人注意,奈何外頭炮仗聲響無法輕聲細語,只能大聲對潘岩說道,「修葺房屋的錢我會送來的!」

  潘岩點頭,就算是接受了。

  花朗再一次懷疑這到底是不是那個大奸臣。

  盤子捂著快要被震聾的耳朵,著實嫌惡。潘岩已經進去喝茶,不理會兩個小輩了。

  不能出去又不想進去的花朗和盤子站在屋簷下,看著那如雲鋪滿頂上藍天的煙火,好一會花朗才道,「方才你跑的時候,抓住我一起往這跑。」

  盤子輕輕哼了一聲,沒答話。

  花朗遲疑片刻,挺直腰身,朗聲道,「謝謝。」

  盤子微頓,還是沒吭聲。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花朗說了謝謝,他猶豫許久才道,「上回的事……是我錯了。」話到嘴邊又說不出來,他的視線望向遠處,擠著嗓子終於說道,「對不起。」

  花朗問道,「若是以後,你會不會再做這種事?」

  「不會。」

  「也不會對別人做這種事?」

  盤子抿了抿唇,「得看人,當然……如果那人是我朋友的朋友,朋友的親人,我不會再那樣做。但如果是惡人,我依然會。」

  花朗忽然覺得盤子已經懂得分善惡是非了,這正是他希望看見的。

  炮竹餘音也已平息,濃煙緩緩衝天,由寒風散去,將縈繞在南風小巷上空的白煙驅散,重露湛藍天穹。

  花朗提步往外面走去,打算回家。盤子就站在屋簷下瞧他,如今每次看見別人的背影,都有種孤獨感,一定是因為冬天太寒冷的緣故,讓人忍不住心生悲涼。

  「盤子。」花朗走到門口,才慢慢轉身,看著他說道,「我家裡還有一些炮仗,本來是留著這幾天放的,如果你想來,我們三家人,和巷子裡的人,可以一起去。」

  盤子愣了愣,最後卻猛地偏轉腦袋,「誰稀罕。」

  花朗又道,「今晚酉時見。」

  盤子見他頭也不回地走了,又大聲道,「誰稀罕!」

  可是花朗根本不聽,他知道,盤子是稀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