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
寒冬生變

  花家孩子大過年的把南風小巷都給炸響了,知道是花家孩子做的,鄰里還覺得不可思議,紛紛問道「是沈家那小子吧?」

  背了黑鍋的沈來寶想要不是花朗早早來道歉,估計他又得被老爹揍一頓。

  沈家的牆修得結實,沒有裂痕,但被衝來的煙火震落了幾塊牆面,露出泥塊來。而且煙火將牆面染得東黑一塊西黑一塊,唯有找了工匠來粉飾修補。

  花家夫妻一一向受驚的鄰里道歉,但因花平生不願去潘家,因此廖氏去潘家,他去沈家。

  沈老爺素來大方,又敬花家,當然沒刁難,還跟花平生坐在大堂上嘮嗑起來。

  兩人雖是鄰居,但認知素來有些不合,能為芳鄰,卻不能為知己,不過偶爾閒談,也十分和睦。

  談及花朗,沈老爺又道,「聽來寶說阿朗決定明年去考科舉,你也同意了。」

  花平生說道,「的確有這件事,上一回他想去,但年紀太小,又是武舉,怕他受傷,就沒同意,他母親也不願意。年後已十六,錯過了又要等三年,有些晚了。」

  沈老爺遲疑半晌,才道,「可是聽說朝廷局勢不明,多……多潘相那樣的官員。花家行事清廉純善,朝廷如果沒人提拔,恐怕也爬不上去。就算有人提拔,無羽翼保護,也恐……恐有事發生。」

  畢竟是別人家的孩子,沈老爺有些事不能說得太直白,儘量說得隱喻對方又聽得懂。花平生自是聽懂了,笑笑說道,「那也還得去考的。」

  沈老爺見他泰然,那定是早就知道了,不由詫異,「為何非去不可?」

  「朗兒有這個志向。」

  「那你不驚怕?」

  「怕。」花平生絲毫也不隱瞞心中所想,「可是如果人人都為了保住孩子而不讓他去入仕,那朝廷的腐朽就無人可以改變,因為沒有好官,只有奸臣。一個忠臣不足以革新朝廷局面,兩個、三個……這種事,總有人要去做的。」

  他當年沒有勇氣做到,選擇逃避,至今仍是後悔當初選擇。而今兒子有,他不想讓兒子日後也有遺憾。無論兒子做什麼決定,他都會支持。

  沈老爺聽完,忽然自嘲一笑——他再怎麼跟花家為鄰,都成不了花家這樣的人家。

  有些高風亮節,是刻進骨子裡的。

  他以為搬到花家隔壁,那就能沾點書香氣,不過是自欺欺人。沈家是什麼樣的人家,他應當清楚。

  不知為何,多年以來執著花家的心結,似有些放下了。

  其實花家就是花家,沈家就是沈家,他們有他們的處事方法,沈家也有的。他們是書香世家,沈家也是商賈之家。

  何必學別人,學得四不像。

  沈老爺也不知道為為什麼心情好了許多,輕鬆極了。他喝了一口茶,覺得茶香四溢,「對了,那阿續有什麼想法,明年也考科舉吧?」

  提及長子,花平生的神情才有了變化,「我也不知道他想做什麼,問他可要考,他說不考。倒也無妨了,留在家中繼承家業,倒也好。」

  沈老爺輕輕點頭,不過怎麼說,花續都比花朗更適合入仕的,明明性子那樣穩重,又知禮節,從小就是個小大人的模樣,不入仕,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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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申時過半,冬夜就悄然降臨。夜晚的風更加陰冷,風如寒冰,化做細針,一點一點的從厚實的衣服裡鑽進身體裡,凍得人哆嗦。

  餅鋪的餅今日不好賣,還剩大半,秦琴把餅搬進裡屋時想,等會煮個熱水,就著餅吃也好,反正父親醉在屋裡,母親也不回來,省得煮了。

  她將東西陸續搬回,等要拿凳子時,忽然見一隻手拿起凳子,瞧見那修長白淨的手她就知道是誰來了,心情著實不太好。

  花續要將凳子搬進去,秦琴攔了他,把凳子拿回,「你不要進屋,我爹娘不在。」

  花續聞言沒堅持,在外頭等她。

  一會秦琴搬完了,他才道,「吃了飯沒?」

  秦琴答道,「吃了。」

  「可想去放煙火,我讓鋪子掌櫃留了些。」

  秦琴搖頭,花續站了片刻,遞給她一個細長的盒子。秦琴看了看,沒接,「這是什麼?」

  花續淡笑,「送你的,打開看看。」

  秦琴仍是沒接,「我不要,我要進屋了,你回去吧。」

  花續頓了頓,一步上前把她的去路攔住。秦琴禁不住皺眉,這才接了盒子,見他仍不走,才終於打開。裡面是一根碧綠的翡翠簪子,樣式中規中矩,並不出彩,但從材質來看卻可見貴重。她看了一眼就將盒子蓋上還給他,「我不能要。」

  「為什麼?」

  秦琴皺眉,「你應該知道,送給姑娘家簪子代表什麼。」

  送簪子就不單純是說歡喜對方了,而是有求娶之意。秦琴說完這話就覺得花續可能真的是那種意思,畢竟他不傻。

  花續點頭,「我的確是那個意思。」

  秦琴還想將盒子交還,可花續根本不收。她頓生惱怒,「我說過我不歡喜你,所以不能收。」

  花續神情漠然,在風中似被凍僵,連語氣都很僵硬,「你還在想著沈來寶,可你看得出來,他根本不在乎。他將你當做朋友,你也清楚。」

  「是,清楚,我也知道不歡喜我的他不會娶我。」

  花續意外道,「既然清楚,為什麼還要苦守?」

  秦琴說道,「高興。」

  她說的是實話,她討厭能待在沈來寶身邊的姑娘,所以她特別討厭花鈴。她千辛萬苦才能接近沈來寶半寸距離,花鈴卻能輕易做到。但只要沈來寶一日未成親,她遠遠看著,就覺得高興。總想著或許會有意外,或許會有她能完全接近他的那一天。

  花續卻覺莫名,追問道,「非得是沈來寶不可?」

  「只能是他。」

  花續默然,「我知道,你娘又逼你了,想要將你送給別人換錢。我能幫你攔住兩次,可攔不住三次,多了,我爹娘遲早會察覺,他們如果問起,我要怎麼提你的事?」

  「是……我不該拜託你幫我出面解決,可是我沒有其他可以信任的人。」秦琴默了默,她的心也不是鐵做的,可她有她要執著的事,「以後……我不會拜託你做這樣的事了。花大少爺,我配不上你,我想嫁的人,只有沈家公子。」

  她辛辛苦苦在馬場所得的錢,都拿來堵住那些要娶她的人了,只是兩次都讓花續出面。她的母親已經覺得奇怪,為什麼本來說好要來娶她的人,最後都消失不見,沒了下文。

  話已經說得這麼直白,花續卻無法死心,因為他不明白為什麼秦琴對沈來寶會有那麼大的執念。沈來寶對她委實沒有太親近的舉動,可秦琴卻好似一早就對他死心塌地。他始終覺得自己能尋了縫隙,讓她不再執著。

  秦琴見他還是不收回盒子,捉了他的手把盒子塞回,轉身進了屋裡。關上門時,她有些害怕花續會衝進來,那樣就真的要辯解不清了。

  好在花續沒有那麼做,可片刻她就聽見了一陣低低笑聲。

  門外的花續也回過神來,回身看去,作揖問好。秦母笑了笑,又將他上下打量幾眼,「又是你啊,我記得你,進來坐坐?」

  花續心中厭惡秦母,只是表面無波瀾,當即告辭了。秦母也不追,只是笑吟吟看了好一會,這才轉身,拚命敲門,「死丫頭,開門!」

  秦琴剛將門打開,秦母就推門進來,也不管她是不是還站在門口,怕不怕將她推倒。進來後見女兒背身關門,一把揪住她的頭髮,硬扯進來。

  秦琴怕花續折回,咬牙沒吭聲,抓住母親的手抵消她的力道。

  「我剛才一直在附近,我聽見了,死丫頭,難怪每回你娘都收不到人家的聘禮,原來是你找別人攔下了。出息了啊,你都十六了,還不尋思嫁人,是要吃窮你娘嗎?」

  秦琴咬牙瞪她,「我哪裡吃過你的米糧,以前是舅舅救濟我們家,書也是舅舅供我念的,現在舅舅得病了,不能給我們錢了,你就想將我賣掉。你何時給過我半點吃喝,我欠你的,就是借你的肚子出生!可是舅舅說過,你懷著我的時候,也在喝酒爛賭,日夜顛倒,你根本就不想留我。」

  「對,我不想留你,可是誰讓你命這麼大,竟然活下來了。琴琴,你爹沒出息,我養不大你,我不想生你,是不想你受苦呀。你怎麼能怪娘,要怪,就怪你爹去。好好聽娘的話,嫁個好人家,就不用留在家裡受苦了。」秦母說得字字懇切,卻聽得秦琴心中噁心。

  「你死了這條心吧!我不會再聽你的話了。」

  秦母臉色劇變,叫嚷起來「那你就去死就去死」,她猛地抓住她的頭髮就往地上撞。秦琴疼得頭皮都在刺痛,用力以頭頂她的心口,痛得秦母鬆手。往後一個趔趄,沒有站穩,「砰」地一聲重響摔倒在地。

  秦琴見她一動不動,愣了片刻,爬過去看她,只見母親雙目緊閉,後腦勺還有血跡流出。

  她瞪大了眼睛,徹底怔神。

  她……殺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