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唸唸昨晚已經見過花續,沈來寶和花鈴二人昨夜睡得早又睡得沉,不知道花續來過,到了早上用早點時,才碰上面。
花鈴自他調任京師後,一年最多不過見一回,還是在過年的時候。那時人多,想和他多說幾句話都尋不到機會。等過完年,他又趕著來京城,想來也很久沒有一起好好說過話了。這早飯未上,她已經同他說了許多話。
花續一一應答,腔調溫和得讓在旁伺候的下人覺得詫異。要知曉一個家沒有個女主人,總會冷清許多。下人都是在京城招來的,並不知道緣故。只知道他每日從工部放衙,就徑直回家。不沾酒,不沾女色,人又長得丰神俊朗,便多了一些斷袖傳言。
下人心裡猜著,卻從不敢私下說,怕被他聽見。伺候得久了,知道這花大人並不簡單,自然不能亂說話。
等早點上來,花續抬手讓下人推開,自己舀了碗粥,先給了唸唸。又盛一碗,給花鈴。再盛一碗,就聽沈來寶笑道,「這碗定不是給我的。」
花續笑笑,「我盛給妹夫你,你也不敢要的。」
花鈴擺手說道,「哥哥也不用給他,他不愛喝粥,嫌淡。」
花續聽罷,就將碗收回,提筷給唸唸夾了塊棗泥糕。
花鈴見他如此,沒有吭聲。直到用完飯,下人將殘羹收拾走,才似不經意地說道,「大哥對外甥女都這麼喜歡,那有了自己的孩子,肯定會更疼愛的。」
花續不動聲色地說道,「既然知道我不愛聽你直接說那些話,也就不必拐彎抹角的說,畢竟你哥哥不笨,拐彎說了,也等同於直說。」
被當場拆穿的花鈴見女兒看自己,沒有繼續說,再說也是碰釘子,還是個硬釘子,多說無益,「好好好,話我已經替娘親帶到了,不說了。」她暗嘆一氣,也不再想,轉而問道,「大哥有二哥的消息麼?」
「我一直有留意兵部那邊,近來聽說西北邊關那打了大勝仗,直接收回了十六座城池,聖上大喜,命他們班師回朝受封。所以你要是能留半個月,估摸他們就到京城,你還能見見你二哥。」
知道這意外之喜,花鈴和沈來寶皆是高興,就連沈唸唸都樂得兩眼微亮,「大舅舅,我要見到傳說中的小舅舅了?」
花續一聽傳說,也不由一笑,「對,你爹娘要是得提早走,那你就留在舅舅這,等你小舅舅來了,一起團聚。」
沈唸唸當即點頭如搗蒜,「好呀好呀。」
見她笑靨喜人,看得花續都覺童趣染人,心中舒服。他喜孩童,大概就是因為他們天真無邪,不用防備,不用算計,哪怕他們說錯話,他也不用細想有何深意。
他思緒微飄,察覺到衣裳被人扯了扯,才又低頭看她,「怎麼了?」
沈唸唸墊腳附耳,「舅舅,你帶我去玩吧,爹娘他們說今日有事要辦,要將我留在府裡。我才不要,家裡的花花草草比這多多了,我都看煩了。」
花續本想說自己還要去衙門,轉而對上她懇切的眼神,心便軟了。也罷,他也好幾個月沒休沐了,休沐一天,陪她去玩。他這才道,「你們來京師,是為了生意上的事?」
沈來寶點頭,「商行裡出了些事。」
「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忙,只管說。」
沈來寶笑道,「倒還真有一件事想問問,那定北侯大哥可知道?」
花續答道,「知道,遠遠見過。」
「他名聲如何?」
「脾氣耿直硬氣,得罪了不少人,可也有不少人喜歡。」花續嗅出不同的氣味來,「商行的事跟他有關?」
沈來寶苦笑,「對,不知道為何,前兩個月他突然找我們沈家的麻煩,導致鋪子生意冷清,可到處打聽,卻沒打聽出什麼令他發怒的線索。」
花續眉頭微蹙,「那定北侯為人寬厚,雖說脾氣暴躁了些,可應當不會這樣給人使絆子。」他低眉一想,說道,「我去給你們打聽打聽,如果打聽不出來,我遞個拜帖,擇日拜見。」
有他幫忙,自然是最好,而且同為官家人,打起交道來,總歸比沈來寶貿然拜見得好。
沈唸唸見大人在說事,一直沒有說話。等他們說完,花續偏頭看她,一臉乖巧,跟母親來信時說的「天地小霸王」模樣全然不同。他一瞬皺眉,都要懷疑他的外甥女是不是被調包了。
沈來寶和花鈴先出門辦事,花續帶著沈唸唸去外頭玩。要帶她去玩時,花續才想起這京城景緻自己也沒走過幾回,無人同遊,景也不入眼入心。
正是秋日好時節,出遊的人多了不少。花續在馬車上看著如流水的行人,再看看唸唸,這麼一丁點的人,怕要擠了她。可在馬車上又能看見什麼景緻,想罷,就讓車伕改道,去了異流河那。那河流頗深,哪怕是乾旱時也不會斷流,兩岸景緻十分好看,現在正是楓葉火紅時,正好可以帶她沿途賞景。在船上也不怕被人擠了,更不怕她走丟。
到了那雙層大船,沈唸唸也不覺稀奇,這樣的船,家裡多得去了。她五歲生日,祖父還送了她三層高的大船,游了兩會她就膩了。這會見又是船,沒什麼稀奇的。直到花續跟她說船上的廚子做的魚很好吃,魚還是從河裡直接釣上來做的,沿途景緻又美,她才期待起來。
船上的人不太多,但也並不少,花續牽著沈唸唸進裡頭擇了個位置,剛坐下就聽見有人喊自己,他回頭一瞧,見了那人面已露了笑,「易大人。」
易大人見他旁邊坐著個小姑娘,鼻子嘴巴似乎跟他有些像,但又不曾聽說過他娶妻生女,就多打量了幾眼,沒有貿然問。
道是花續看出他的疑慮來,說道,「這是我妹妹的孩子,唸唸,快來拜見易大人。」
沈唸唸立即站起身,朝他行了禮請安。易大人見她落落大方,眼無懼色,稱讚道,「這孩子有膽識,也乖巧。」
花續聞言笑笑,心中竟覺驕傲。
易大人多看她幾眼,才道,「也是我眼拙,這孩子的眉眼同花校尉頗像。」
花續笑道,「說同我二弟長得更像一些。」
沈唸唸可不想聽他們說這些話,她可是來玩的,「舅舅,我能去甲板上看看麼?」
「去吧。」花續示意下人跟上,又同易大人說起話來。
沈唸唸走到甲板上,下人還搬了張小凳子過來給她坐。她抓著欄杆蹲身往河面瞧,船身漾的水花四濺,往兩邊推開巨大波紋,緩慢前行。站得久了,聽了在船上晃悠的人說話,這才知道原來這船上供應的魚並不多,大多數人根本吃不上。
她不由托腮,也不知道舅舅能不能弄來一尾魚,否則就可惜了。
忽然鼻子下有香氣飄來,似近在身旁。她偏頭一瞧,就見個小豆子蹲在她一旁,手裡正抱著個比臉還大的包子啃食。
他吃得很專注,一口一口,像是在吃山珍海味。
「又是你。」沈唸唸歪頭看他,果真是昨天她餓得不行時看見的包子弟弟,「巧呀。」
包子弟弟看了她一眼,便繼續努力地吃包子。這是肉包子,裡面的餡料香味濃郁。沈唸唸本來不餓,可他吃得實在是太香了,惹得她直嚥口水。可隨便吃別人的東西是不對的,讓爹娘知道非得說她一頓。
沈唸唸忍了忍食慾,抬手指別處,「你不許在這蹲著,去那。」
包子抬眼看她,「不去,為什麼去?」
「這地方是我先佔著的。」
包子歪了歪腦袋,「可這船是我娘的。」
「……」這話活似搶了沈唸唸過往七年的台詞,她還有三層高的船呢,可遠在明州。
包子見她不說話,又專心吃起了包子。沈唸唸瞧著他肉嘟嘟的臉蛋,轉了轉眼,「包子弟弟,你娘是這船的老闆,那廚子肯定是聽她的對不對?也肯定是聽你的,對吧?」
「嗯!」
「那我們去廚房,喊廚子給我們做魚吃吧。」
包子點點頭,沈唸唸拉住他的小手問了人,就往船上的小廚房走去。她牽著這小豆子的手,軟軟的,肉肉的,果然是小孩子的手。她又想她的弟弟妹妹了,她低頭瞧去,捏了捏他的臉蛋。
包子立即抬頭,「姐姐你捏我的臉做什麼?」
「好看。」
「我才不信,一定是覺得我臉圓,所以才捏的。姐姐你撒謊。」
「……」沈唸唸被堵得目瞪口呆,哎呀,看來她縱橫豆丁界七年,終於是碰到一個可愛又聰明的小豆丁了。他說的話簡直是太讓人喜歡了,她一笑,又捏捏他的臉,「對,就是因為你臉圓,才忍不住想捏你。」
包子抿了抿唇角,顛著步子跟她穿行遊人中,過了一條又一條腿,那手始終緊緊牽著自己,又暖又令人安心。他乖乖跟著她,一點也不害怕。穿過人群,他才終於得以抬頭看她。越看,小臉上堆的困惑就越多,咦,這姐姐怎麼有點眼熟?
真像一個人。
像誰來著?
他苦思許久,快到廚房門口,才突然想起來——對,這姐姐的眉眼,跟他爹的可真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