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8 章
對面不識

  兩個小人兒手拉手到了廚房,廚子還正在配著涼菜,見了兩人就道,「快出去,不要進來,去別處玩。」

  沈唸唸身為沈家長孫女,從小到大去家裡的鋪子不下數百回,可掌櫃夥計於她的態度頗恭敬,從不曾見過這樣對小主子的。她偏頭看向包子弟弟,他卻不惱不解釋,直接說道,「叔叔我們想吃魚。」

  廚子說道,「你回你爹娘那去,若是他們能吃上今日佳餚,你們也是能的。若沒有,來這也沒有用。」

  沈唸唸覺得下一刻他就要亮出自己小少爺的身份,要上一尾兩尾三尾魚了,誰料他卻一臉天真明朗,「嗯!」

  隨後他抬頭看她,「姐姐,我們走吧。」

  沈唸唸瞠目結舌,等等,這是唱的哪一出?手上力道一大,那小包子已經拉著她出去。她莫名跟在後頭,忍不住問道,「他們不認識你?」

  「不認識,大概連我娘都不認識。」

  「……可夥計怎麼會不認得掌櫃?」

  「可的確就是不認識呀。」

  沈唸唸糊塗了,這才回過神來,「這船根本不是你娘的吧?」

  小包子從自己身上掛著的小斜布包找出個油紙包著的東西,慢慢攤開,裡面捲了五個巴掌心大的餅。他拿出一個咬了一口,才慢吞吞答道,「是我娘的,因為我娘說這是她的,所以就一定是了。」

  「……」沈唸唸方才還覺得遇到了同道中人,可現在看來,根本就是個小屁孩,稚氣得很。她搖搖頭,真假難辨。他娘要是騙他,也是有可能的。可也難保是真的,畢竟有些生意人自己不出面,做背後老闆娘。

  沈唸唸沒親眼見過親耳聽過,也就不去判定真假。

  「姐姐吃餅嗎?」

  剛吃飽的沈唸唸對這些零嘴沒什麼興趣,這才發現他身上掛著的布包鼓當得很,探頭往那一瞧,就見裡頭還有八個油紙包,估摸都是吃的。她眨眼道,「你怎麼這麼喜歡吃東西呀,兜裡裝的全是吃的嗎?」

  小包子點點頭,「是的呀,都是吃的,我娘給我買的。」

  沈唸唸略有遲疑,摸摸他的腦袋,「這麼喜歡吃,平時很少吃麼?」

  「嗯,基本吃不著,但是能吃上肉,我娘會給我抓老虎,抓惡狼。我最喜歡吃野豬肉了,很嫩很鮮。」

  「……你娘是獵戶?你住山上?」

  「獵戶是什麼?」小包子又補充答道,「偶爾會住山上,還有山洞裡,樹洞我也住過,蟲子好多,不喜歡。」

  沈唸唸覺得他要麼是個經歷豐富的小屁孩,要麼是個滿嘴謊言的撒謊精。可她聽得有趣,就算是他胡扯的也覺得有趣,「你娘打算一直帶你住那麼?」

  說到這,小包子才停了嘴,所有所思,「沒……每次爹娘見面,都要因為這個吵架,我爹要我娘帶我走,可我娘捨不得我爹,又捨不得我,就乾脆帶我在身邊。其實除了沒零嘴吃,倒也還好。住的暖和,吃得也不差,我娘對我可好了。可我爹還是不開心,弄得我娘也不開心。」

  這事聽著像說書的,沈唸唸聽得都揪心了,終於蹲下身,「後來呢?」

  「後來我爹又念叨,我娘一氣之下,就帶我來了這。估摸呀,我爹要急死了。」小包子又道,「可是我娘說,很快我爹就要來京城,到時候就能見著。但只讓我見,她不見。」

  沈唸唸說道,「你爹娘真有趣,你也很有趣,包子弟弟。」

  小包子搖搖頭,也不吃了,將油紙重新包好,「姐姐,我見這裡的小孩,都是爹娘帶著的呀,為什麼我的爹娘不是?他們從來不在有人的時候走在一塊。」

  沈唸唸哪裡知道這個,更何況她也很好奇,這到底是為什麼。但這種事也只有問他爹娘才能知道了。這麼一想,她好像信了他說的話,聽起來雖然荒謬,可他說得真摯,又不像是假的,讓她願意信他。

  「包子弟弟,你娘也在這船上嗎?」

  「在呀。」他墊腳張望,找了一番,靜了片刻,面露歡喜,指向遠處,「我娘在那?」

  沈唸唸往那看去,又看見那個紗笠垂至腰間的綠衣女子。那女子身材高挑,垂落的雙手並不算太白皙,甚至能看見點點傷痕,她好奇看去,那女子也往這看來。片刻,那女子就穿過遊人過來,蹲在兩人面前。

  沈唸唸看著她,可紗笠太厚,看不見她的臉。

  「娘。」

  聲音軟糯,跟剛才和她說話的小大人模樣全然不同。

  女子輕撫他的臉,笑道,「跟姐姐玩得開不開心?」

  「嗯。」

  「還想吃什麼,娘帶你去。」

  小包子瞧瞧旁人,說道,「姐姐想吃魚。」

  沈唸唸沒想到他還記著這件事,真是好弟弟。

  女子一笑,「那就走吧,我帶你們去第二層雅間。」末了她又問沈唸唸,「你爹娘在船上?」

  「不在。」

  「可惜,他們也挺愛吃魚的……」

  聲音太小,更似自言自語,沈唸唸沒聽清,問了她一遍。女子卻沒答話,只是撥了撥她腰間掛著的冰藍色香囊,這東西,她都瞧了十幾年了——這小豆丁定不會知道,這是她爹娘的定情信物。

  而且……這小豆子長得也太像她娘了。她知道自己前腳剛到京城,他們一家三口後腳就到。本想尋個機會暗中見見,誰想沒見到他們,倒看見了只在信上出現的沈唸唸。

  她瞧著這長得俏皮的小姑娘,微微挑眉,在她臉上捏了一把,哦呵,多年夙願,終於達成,樂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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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高氣爽,本是好天氣,可京師沈家商行的二十七位掌櫃現在卻不安得冒出冷汗來。只因少東家在看這兩個月的賬本,越看,眉頭擰得越高,若那是塊濕漉漉的布,此時都要擰乾了吧。

  這兩個月的賬目很少,沈來寶沒費多長時間就看完了。他將賬本放回遠處,說道,「二十七家鋪子都受了影響,看來定北侯並不是單獨跟你們其中一位掌櫃結怨。」

  話說得很是平靜,並沒有責罵,掌櫃們早就聽說少東家脾氣溫和,沒想到出了這種事,也不追究他們的責任,反倒是有條理地分析起來,頓時鬆了一口氣。也有膽大的人出來開口,「少爺,那定北侯向來跟我們是井水不犯河水,可不知道為何,偏偏是針對起我們來了。」

  這話沈來寶昨天已經聽他們說過,但現在看過賬本,才覺得掌櫃們還有所隱瞞,實際情況比他想得還要嚴重,再這麼下去,沈家在京師的鋪子都要關門大吉了。

  花鈴問道,「除了定北侯同你們沒過節外,那定北侯的親人,或者是他倚重的人,可有來我們沈家買過東西?」

  掌櫃們苦想一番,說道,「每日進出鋪子的人這麼多,哪裡能全都認得是誰家的家眷。」

  「倒也不是要你們想這個,而是我想知道,如果是當面有過糾紛的,那肯定會有印象的。畢竟一年裡出不了幾次這種事,將它們記下,也是諸位掌櫃的職責。」

  聽見職責二字,眾人急忙認真回想。玉總管負手站在兩人身後,見掌櫃們苦思,不由看看花鈴,主線找不到,就往支線找,再細微的事,好似也能注意到。無怪乎沈家少爺接管家中生意後,能陸續將鋪子開遍大央,或許也是因為有個賢內助。

  靜了半晌,終於有人說道,「我倒是想起一件事來……三個多月前,有個姑娘來我們的首飾鋪子買東西,恰好少夫人的兄長也來了,那姑娘瞧了他,橫眉冷對,連首飾都不買,直接走了。當時夥計還跟我說,那定北侯家的千金脾氣真大。」

  三個月前?那時候二哥並不在京師,花鈴皺眉,大哥?可是大哥的為人,不至於得罪姑娘吧。

  「對了少奶奶,我也有一事要說,但不知道是不是跟這件事有關係。」

  花鈴面色溫和,「但說無妨。」

  那人說道,「約莫是兩個月前,有個衣著華麗的姑娘來買脂粉,跟她的同伴說她心儀一個男子,還厚著臉皮求了她姨父說媒,誰想竟碰了個釘子,讓她的臉面丟盡,連帶著她姨父都面上無光。後來那人問她那男子是誰,好生大膽。她說,不過是個校尉,姓花。」

  沈來寶頓住,花?那許是花朗了。

  兩人幾乎是同時反應過來,同花大哥結怨的是定北侯的千金,同花二哥結怨的是定北侯的外甥女,那……看來沈家鋪子遭劫,緣故出自花家兄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