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安塘的古宅裡住進了人,這個消息在第二天便傳開了。
中午余禕來到棋牌室,便聽成日駐紮在麻將堆裡的朱阿姨說:「早上出來的時候看見的,裡面開出了一輛轎車,我沒來得及看仔細,大門關上了。」
棋牌室老闆娘道:「哦喲,難得有外地人住進來!」
「你怎麼就知道是外地人!」
「動動腦子嘛,在這裡租房子的不都是一些民工啊,當地人誰跑這裡來住,你說那個人還開轎車,能開轎車的怎麼可能是民工啊。」
老闆娘聰明過人,朱阿姨醍醐灌頂。
儒安塘只有這一家棋牌室,老闆娘吳慧楠年近六十,在此經營大半輩子,一個人拉扯一雙兒女長大,如今女兒已嫁為人婦,在儒安塘附近開了一家三星級賓館,本該享兒孫福,但她仍舊不服老,究其原因只因她的自閉症兒子,三十多歲仍舊懵懵懂懂,她要替兒子攢下老婆本。
老闆娘昨天去了女兒家裡過年,帶回來了一些臘肉和獅子頭,送給余禕權當福利,面帶愁色道:「最近生意也不好,瘦皮猴他們收的錢也多,前一陣不是還有另外一家物業公司跑來這裡要收錢嘛,我在想要是他們兩家對上了,還指不定誰贏,這過個年煩心事也太多了!」
余禕道謝接過,隻字不提獎金。
古宅裡的人並不知道自己已成為話題,儒安塘舊的連灰塵都是幾十年前的那一粒,他們的出現無疑帶來了不小的娛樂效果。
早晨司機已前往附近超市採購了一些食物,回來不久便見瘦皮猴登門,手中拎著四五個購物袋,煙酒食物一應俱全。
莊友柏不悅道:「怎麼沒打招呼就過來!」
瘦皮猴忽視他的臉色,笑道:「大哥,昨天也沒來得及跟魏總打招呼,我覺著有點兒沒禮貌,要不……您引薦引薦?」
瘦皮猴說這話時有點兒心虛,他與莊友柏同穿過兩年開襠褲,幼時感情不錯,如今卻已有將近二十年未見,早已摸不透對方的心思。
他雖不知道「魏總」的來歷,卻早就聽聞莊友柏今非昔比,前兩年甚至住在國外,說不定已不是中國公民,而今機會擺在面前,他怎能不爭取一二。
莊友柏置若罔聞,讓司機接過他手中的袋子,說道:「昨天你送來的菜不錯,辛苦了!」
他不過隨口一提,想盡快將瘦皮猴打發走,瘦皮猴卻自以為心領神會,轉個身便跑去了棋牌室,讓余禕再做幾道小菜,老闆娘便替余禕做主,放了她兩個小時假。
莊友柏接過熱氣騰騰的飯菜,仍舊沒讓瘦皮猴進門,走到餐桌邊問:「誰要吃?」
另外兩人都搖搖頭,魏宗韜坐在沙發上看報紙,目不斜視卻彷彿後腦勺長了眼睛,「倒了吧。」
余禕並不知道自己做的那些飯菜已魂歸垃圾桶,她看了一眼滿屋子的客人,扭動了一下手腕,繼續替他們斟茶。
瘦皮猴昨天沒有跟余禕增進感情,今天忙完了事兒,他照舊過來報道,掏出兩張電影票邀余禕一同前往:「新片,今天剛剛上映,你要是今天沒空,明天也成,反正這幾天電影院都開門!」
他也學聰明了,將所有的推詞都研究了一遍,想必余禕無法再找借口,誰想余禕卻道:「這個電影啊,吳適一直想看,是今天晚上的?他時間可以。」余禕望向瘦皮猴,笑問,「勇哥,這票真送我嗎?」
吳適正是老闆娘的自閉症兒子,肥頭大耳呆呆傻傻,瘦皮猴哪裡願意浪費電影票,又覺得余禕的話有些問題,可票已遞出,哪有收回的道理,後來他才醒悟,分明就是被余禕繞開了,票是單獨送她的,不是用來約會的,全是她說了算,瘦皮猴心癢難耐,決定下次字字句句都挑明,不會再著她的道!
吳適三十多歲,走路習慣低頭,害怕陌生人,他不是很喜歡余禕,但他喜歡看電影,因此余禕拿著電影票在他的面前晃了晃,他勉為其難開口:「要看的……」
老闆娘心悅,遞給余禕十塊錢,讓她到時買點爆米花和可樂。
入夜後的儒安塘鴉雀無聲,許是大年初一,商舖仍舊未營業,八九點時還有人從古宅前經過,應該剛從哪家酒樓吃飯回來,正在評價菜色和價錢。
魏宗韜難得休息一整天,打開房間窗戶呼吸了一下空氣,門外莊友柏問他是否要用晚餐,魏宗韜扶著窗台,手指習慣性地輕叩,並沒有回答,過了半晌才不緊不慢地步出房門。
莊友柏深知他的習慣,忙道:「魏總,明天我讓人送一批健身器材過來!」見他不為所動,莊友柏繼續,「外面太冷,穿件外套再出去吧!」
魏宗韜已行至門口,頭也不回,語氣淡淡,「怎麼婆婆媽媽的!」
溫度雖低,卻能將混沌擊碎,意識瞬間清醒。魏宗韜只穿了一件單薄的襯衫,捲起袖子,又解開兩顆紐扣,片刻便投進了黑暗中。
電影已經結束,吳適利用完余禕,便不再搭理她,悶頭就往前走,余禕慢悠悠地跟在他身後,暗暗的路燈將她的影子拉長,或前或後,就像在同自己玩捉迷藏。
沿河一片沒有人煙,岸邊的房子有些完好,有些已坍塌了一半,連欄杆都缺了大半個口子,稍有不慎就會有行人墜落,吳適記得母親囑咐,怕自己掉下去,經過時便離得遠遠的,走在馬路另一頭,偏偏余禕沿著欄杆走,雙手插在口袋中,邁步輕鬆愜意,厚厚的圍巾裹住了她小半張臉,也不知是何享受的表情。
吳適正要喊余禕過來,突然便聽身後傳來一陣凌亂的腳步聲,他循聲回頭,只見四五個男人喊著什麼朝這頭衝來,不禁唬了一跳。
吳適看不懂的,余禕卻看得分明,領頭的男人指著余禕的方向喊:「就是那女的!」
余禕剛聽到,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步,立刻反應過來,扭身就往前跑,可先前猶豫的兩秒已讓對方搶得先機,才跨出幾步,肩膀就是一緊,一聲「他媽的」近在咫尺,可惜話未完,對方突然嗷叫一聲,往後退開一步,彎腰扶了扶被踢痛的小腿。
余禕索性再次狠狠踹去一腳,直擊對方面門,對方疏於防備,竟然就這樣大叫一聲,直接跌落到了河裡。
另外三人不曾料想會出這種狀況,破口大罵了一句,瞬間就再次朝余禕衝來,連吳適也未能倖免,害怕的大喊大叫,白生了這樣一副肥胖的身材,絲毫未曾反抗,便被一人制服。
余禕忍不住罵了一聲髒話,無暇顧及他人,拼了命的往前跑,昏暗的路燈只能堪堪照明,先前她不曾留意,跑出十幾米後才見到有一個身穿白襯衫的男人淡定地站在前方,視線分明朝向這裡,他卻一動不動,余禕來不及多想,大聲喊:「救命——」
誰成想對方仍舊不動,反雙手插在褲袋中,悠閒的好似在看熱鬧,余禕顧不得對方是人是鬼,後頭的腳步聲和吼罵聲越來越近,她一股腦兒的往前衝,速度根本無法控制,慣性使她停不下來,片刻就要撞到對方身上,眼見襯衫上的紐扣都已看得清清楚楚,那男人卻突然往旁側小小的跨出一步,就只這一小步,害得余禕一個踉蹌,瞬間撲倒在地。
追來那人見到有陌生人,遲疑了一瞬,突然就聽倒在地上的余禕大聲道:「哥哥,快跑,喊人過來!」
穿著白襯衫的男人動作一頓,輕歎一聲,接下了對方凶神惡煞的眼神,在拳頭即將擊向他的眼睛前,他往旁側一閃,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同時朝他的膝後用力一踢,在他下跪時再狠狠扭住他的胳膊,剩下的便是接連不斷的呼痛,後頭兩人見到此景,一起衝了過來。
余禕從地上爬起,沒有理會呼嘯的拳風,回頭跑向坐在地上哭泣的吳適,見他無礙,又往身後看去,警惕的注意打鬥在一起的幾人,一邊拉吳適起來,一邊做好隨時跑步的準備姿勢,另一隻手拿出手機撥通了瘦皮猴的電話。
吳適站不起來,哭哭啼啼,鼻涕差點兒甩在余禕的手背上,余禕眉頭緊蹙,使勁兒將他往上拽,沉聲對電話那頭道:「勇哥,你快來,你對門那家物業公司的人要抓我!」
電話裡一道氣急敗壞的咒罵險些刺破余禕的耳膜,好不容易將吳適從地上拖起,正要邁腿跑,余禕剛剛站直,便覺背後有一堵溫熱的牆,有人低聲道:「跑去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