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混淆的記憶

  「醫生,最近我常常作一些古怪的夢,而且更奇怪的是每次醒來的時候,我竟然都不敢判斷那是不是真的只是夢!」

  張克大大咧咧的坐在白色的醫療椅上,向自己的心理醫生詢問。

  醫生認真的做了記錄,判斷道:「你的身體狀況並沒有任何問題,我看你是太累了,建議你先停止工作,到一些風景優美的地方散散心。

  「還有,儘量要想一些讓自己輕鬆的事情,過一段時間自然會好起來的。」

  「但最近我還發現自己竟然開始有口吃的毛病了。你知道我從小都是口齒伶俐的,可是現在只要我一緊張,就會結結巴巴的說不出話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苦惱的撓著頭。

  「還是太累的緣故,你的精神太壓抑了。」醫生皺了皺眉頭,「等一下我給你開些安神藥,你每天吃一片。如果下星期還有這種情況的話,那麼最好到醫院進行腦部掃瞄。」

  回到家,望著空蕩蕩的家和如戰亂後的房間,張克大為懊惱。

  看來倩兒還是沒有回來,難道那件事真的讓她很生氣嗎?哎,女人,真是越來越搞不懂這種生物了。

  他稍微想了一下,坐到電腦前開始寫信。

  倩兒:

  你好。

  在你掛斷電話後,全身都很冷。現在是二00五年四月十日下午兩點四十九分,我在小草屋附近的網吧裡。

  我沒有喝酒,六年來第一次有抽菸的衝動。我買了一包煙,打開,拿起一根含在嘴裡。但是抓著打火機的右手,卻在不停地顫抖。

  我害怕,害怕抽菸以後會更煩躁。

  所以我走出去,買了一杯咖啡,喝了一口,然後決定給你寫這封信。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不高興。咬了咬煙的過濾嘴,我變得不太靈光的腦袋歸結出了四點。

  第一,是因為那天我無意識的喊出了淼兒這個莫須有的名字。

  雖然這種可能性不大,我還是要澄清一點,那一看就是我沒有睡醒時的胡言亂語!

  我以為你也清楚,所以這幾天就沒有多加解釋,以為你只是開我玩笑幾小時、幾天罷了。

  但是,我不希望你猜疑我對你的愛,這種玩笑,我玩不起。

  第二,是這幾天住在你的手帕交的家裡,那個麻雀對你說了些什麼?

  抱歉我這樣說,我終於把打火機打燃了,網咖老闆在盯著我看,似乎覺得我有縱火的可能性,恐怕是我現在的臉色實在不好看吧。

  雖然我現在的心情真的壞到想把這個網吧給燒掉髮洩一下。

  嗯,怎麼說呢,請你更相信自己,更相信我一點好不好?

  我是個男人,也愛面子,但為了你,我可以連面子都不要的,去搞一些自己都鄙視的小動作。

  愛上一個人,就是有許多的害怕和猜疑,我會怕你回家不安全,會怕你走在路上有危險,害怕你工作時誰誰會欺負你,總想去分擔你的不快、煩惱和痛苦。

  因為我覺得這是我的義務,所以只要不是我送你回家的話,我就會很心虛,會打電話一次又一次的確定你是不是安全。

  你或許不知道,最近幾天你掛我電話的時候,我以為你出了什麼事,差點沒去報警。

  我知道你是一個很容易受到別人影響的人。但是別人的意見和話不重要,真的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你自己的看法,對我的看法。

  第三,或許是你的月事來了吧,如果真是這樣,告訴我,我會給你熬四物湯,這可是我最拿手的。

  朋友說「愛情」這個詞的前身是「乞討」,我深以為然,但是我卻從來沒有實踐過。

  現在我總算嘗到了個中的滋味,很多時候,都是我在祈求著你來愛我。

  我知道我們之間的感情並沒有相信中的堅固,但是我很清楚,你就像我愛你一般的愛我,一直都知道。

  現在是二00五年四月十日下午三點二十九分。

  我終於點燃了六年來的第一支菸。我把它含在嘴裡,又放到了菸灰缸上,我還是沒勇氣抽。

  我對你發過誓以後不再抽菸了,對你的誓言,對我來說是絕對的,我有時真的是太鑽牛角尖,太可笑了,對吧?

  呼,心裡好沉重,就像萬斤重的石頭壓在了心臟的位置,重得我就連手指都沒有力氣抬起來。

  還是感覺香菸的臭氣很刺鼻,看著煙裊裊升起,莫名其妙的會產生一種落寞感。

  你知道嗎?剛剛你又掛斷我電話的時候,我正在咖啡廳裡。

  我把電話湊在耳邊,一動不動的坐了半個多小時。

  我摔壞了手機,折斷了銀行卡,然後用左手撐住頭,突然很想哭。

  求求你,如果有什麼事情的話,請如實的對我說。

  我是你的男朋友,你有什麼不能對我說的?對我有什麼不滿,說出來,我改。

  不要什麼都不說,躲著我,不接我的電話,那樣什麼問題都解決不了,只能讓我難受過後,還是難受。

  還記得你哥生日那天嗎?當我向你哥敬酒的時候,我本來想說,謝謝你這麼久以來對倩兒的關心,以後她就交給我了,我會讓她幸福!

  我知道她身體不好,我知道她有許多不好的習慣,但是我會包容她,我會一直都在她身邊,陪她。

  抱歉,可能是煙燻的吧,也可能是網吧的風沙太大,我哭了。

  抱歉,有時候流一點眼淚也滿不錯的,對眼睛有好處,我真的希望我們之間更瞭解一點,你能更瞭解我一點。

  不要對我沉默,我怕那種感覺,因為什麼都無法知道,也沒辦法猜測到。在那模糊不清的一片黑暗裡,我根本就無法動彈。

  現在是二00五年四月十日下午三點五十五分。

  我的手也開始僵硬起來,網咖的空調似乎沒有給我帶來絲毫的溫度。我只是感覺很冷,冷得在發抖。

  五年前,我沒有目標,懶惰,無止境地頹廢。我以為自己永遠都會在這個充斥著六十億人口的擁擠星球上,孤獨地一個人生存下去。

  然後你出現了。或許正是你的出現,才讓我的思想完全改變了。

  然後我毫無理由,莫名其妙地愛上了你,而且非常非常愛你,遠遠超出你想像地那麼愛你。我希望你待在我身旁的每一天,都會開開心心的生活。

  所以當我看到你工作後,那副憔悴的樣子,我真的很心痛。

  我決定不再讓自己有後路,愛你,分擔你的一切,讓你快樂。

  我再次找到了生活的目標,我把你當作自己心靈的支柱,讓自己產生一種向上努力的慾望,想讓你過得好,開心,永遠。

  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上星期你去出差時,晚上給你電話,曾經在最後說,我愛你。

  請不要懷疑,我確實愛你。我忍不住想把心裡的想法向你宣洩出來。

  雖然我好想,好想聽到你也有一天,突然地對我說,你愛我。或者在我再次的求婚時,突然的對我說,我願意。

  但是我不會奢望那麼多,只要有你在身邊陪著我,有你鼓勵我,有你關心我,能夠常常看到你開心的笑容,一切都已經足夠了。

  所以,求求你,更愛我一點,好嗎?

  我好想能夠擁有自己的事業,賺錢,讓你痛痛快快的想怎樣就怎樣。我會給你翅膀,讓你飛翔。

  兩個人之間,只需要我努力就好了,我實在不想再看到你憔悴的樣子。

  現在是二00五年四月十日下午四點二十五分。

  第一支菸早就已經燃燒殆盡了,我點燃了第二支,湊到嘴前,抽了一口。

  好辛辣的感覺,我真的懷疑自己從前為什麼會喜歡抽這種玩意兒?如果感情就像抽菸那樣簡單明了的話,你我都會快樂許多吧。

  你厭倦我了嗎?這是我能想到的第四點。

  如果厭倦了,就坦白的說出來,給我一個痛快!不要把我吊在那裡,每天每日每夜都煎熬在痛苦裡,那種感覺,我討厭,也害怕。

  你說你討厭腳踏兩條船的人,其實真正討厭腳踏兩條船的人是我,也是我永遠都不會做到的事情。

  對我而言,所有的精力加起來,也只能夠愛上一個人。

  所以,在我求婚的時候,不要再對我說改天吧,這種不確定的詞語讓我痛苦,讓我想哭,感覺自己越來越不堅強了。

  看到你哥對你那麼好,我真的很羨慕,也很不爽。我嘗試著比他對你更好,更細心。我嘗試著一切,只要是為了你。

  現在是二00五年四月十日下午四點三十六分。

  該說的都說了,等著被審判吧!不論你是不是在考慮和我分手,我只希望一點,請你確定我對你的感情。

  我說照顧你、愛你,所說的甜言蜜語,統統都是真的,雖然有些文學上的誇大,但是,確實是出於肺腑的。

  如果還覺得我哪裡有做的不夠的地方,告訴我。

  天氣冷了,小心感冒。我知道你有花粉過敏症,小心一點,不要吃太辛辣的東西。

  還有,你太瘦了,多吃一點,我準備把煙扔進網吧附近的河裡。

  或許你會覺得我囉嗦,但是,我真的好害怕會失去你。

  當你愛過,失去過以後,心絕對不會變得更堅強,而是會更脆弱,我不知道,再失去一次自己最愛的人,究竟會怎樣……

  Ich liebe Dich! 現在是二00五年四月十日下午四點四十分。

  恐怕,這是最後一次對你說,我愛你。

  Your克(Maybe)(西元2005/04/10)

  寫完信,把這份Eamil發了出去,張克揉了揉太陽穴,腦子不知為何,最近總是變得模糊不清。

  趙倩兒和崔淼兒這兩個名字,總是會被自己混淆在一起。

  究竟,那個崔淼兒是誰呢?唉,倩兒自從在那天聽到自己叫淼兒這個名字後,就再也沒回家過,打她的手機也不通,頭痛。

  張克確定似的翻開相簿,看著自己和最愛的人交往以來留下的回憶,時時痴笑,時時苦惱,似乎只有在這一刻,崔淼兒的名字才會暫時從自己的腦子裡抹去。

  趙倩兒是自己五年前認識的,那時候自己還在荷蘭讀大學。說起來,他倆的相遇以及相戀,充斥著大量的浪漫、震撼性、戲劇性、以及偶然性。

  五年前……

  ********

  Look for someone?

  Someone to fall in love?

  There is no CHOICE but step into the Love Escalator!

  歌迴蕩在耳朵裡,張克的心情卻並不好。老實說,他,失戀了。

  就在他失戀的第二天,他在圖書館偶然遇到了一個女孩子。看背影,就像班上的某個人。於是便走上去拍了拍她的肩膀說道:「喂,怎麼你又不去上課?」

  那女孩轉過頭來,驚詫的望著張克,那一瞬間,他呆住了。

  她或許不是一等一的美女,但卻讓他確確切切的聽到了自己的心跳。

  那是他有生以來的第一次心跳,或許對於他而言,她就是個百分之百的女孩。

  從看見她身姿的那一瞬間,張克的胸口便如發生地鳴一般的震顫,口中如沙漠乾得沙沙作響。

  「Are you Chinese?」張克強忍著內心的激動問道。

  「嗯。」女孩點點頭,表情還是一樣的驚詫。

  他笑起來,回望著女孩的雙眸,腦中亦同時沒有緣由的冒出了一個故事。

  一個是從「很久很久以前」開始,而以「你不覺得這是個悲劇嗎」結束的故事。

  「喂,可以給你講一個故事嗎?」張克完全不理會她的詫異,一個勁的講起來……

  很久很久以前,有個地方有一個少男和一個少女。少男十六,少女十六。

  少男英俊,少女漂亮,他們的內心像隨處可見的孤獨而平常的少男少女。但兩人卻一直堅信,世上某個地方,一定存在百分之百適合自己的少女和少男。

  是的,兩人相信奇蹟,而奇蹟果真發生了。

  一天兩人在街頭不期而遇。

  「真巧!我一直在尋找你。也許你不相信,你對我是百分之百的男孩,從頭到腳跟我想像的一模一樣。簡直是在作夢。」

  兩人坐在公園長椅上,手拉手,百談不厭,兩人已不再孤獨,百分之百需求對方,百分之百已被對方需求。而百分之百需求對方和百分之百地被對方需求,是何等美妙的事情啊!這已是宇宙奇蹟!

  但兩人心中掠過一個小小的,的確小而又小的疑慮:夢想如此輕易成真,是否就是好事?

  交談突然中斷時,少男這樣說道:「我說,再嘗試一次吧!如果我們兩人真是一對百分之百的戀人的話,肯定還會有一天在哪裡相遇。下次相遇時如果仍覺得對方百分之百,就馬上在那裡結婚,好麼?」

  「好。」少女回答。

  於是兩人分開,各奔東西。

  然而說實在話,根本沒有必要嘗試,純屬多此一舉。為什麼呢?因為兩人的的確確是一對百分之百的戀人,因為那是奇蹟般的邂逅。

  但兩人過於年輕,沒辦法知道這許多,於是無情的命運開始捉弄兩人。

  一年冬天,兩人都染上了那年肆虐的惡性流感。在死亡線徘徊幾個星期後,恰恰那一段記憶喪失殆盡。

  事情也真是離奇,當兩人睜眼醒來時,腦袋裡猶如D·H勞倫斯少年時代的貯幣盒一樣空空如也。

  但這對青年男女畢竟聰穎豁達且極有毅力,經過不懈努力,終於再度獲得了新的知識、新的情感,甚至愉快地去了國外。

  啊,我的上帝!這兩人真是無可挑剔!他們完全能夠換乘地鐵,能夠在郵局寄交快信了。並且分別體驗了百分之七十五和百分之八十五的戀愛。

  如此一來二去,少男二十,少女二十歲了。時光以驚人的速度流逝。

  二月一個晴朗的早晨,少男為買一罐可樂而沿著學校的走廊向東走,少女為去上網而沿同一條走廊由東向西去,兩人恰在圖書館門前失之交臂,失卻的記憶的微光剎那間照亮兩顆心。

  兩人胸口陡然悸顫,並且得知,她對我是百分之百的女孩;他對我是百分之百的男孩。

  然而兩人記憶的燭光委實過於微弱,兩人的話語也不似四年前那般清晰。

  結果連句話也沒說便擦身而過,消失在人群中,永遠永遠。

  「你不覺得這是個悲劇嗎?」

  女孩笑了,超出張克想像的說了一句:「這是村上春樹的小說《遇見百分之百女孩》吧,不錯,虧你在一剎間改的這麼精采。」

  「你也很聰明。」張克也笑了。

  「這沒什麼,我甚至還知道你下一句話會說什麼。你一定想說讓我倆更改這個結局吧,呵呵,對嗎?」

  「非常聰明。」張克欣喜若狂,但如果知道她再下一句會說什麼,他絕不會這麼開心。

  「那麼,我們就按照這個劇本所寫的那樣擦肩而過吧,當下一次我們再偶然相遇時,我們就交往吧。」她的眼中閃著狡黠的光芒。

  哈哈,就這樣,張克再次失戀了。

  他的第二次戀情,前後還不到五分鐘。

  之後,他瘋狂的去尋找那個女孩。

  最後張克從一個朋友那裡得知,她並不是這個學校的學生。

  又是一陣輾轉彷彿,他終於知道了她的名字,趙倩兒。

  可是人海茫茫,錯過一次偶然後,就很難再有第二次偶然。

  那真是個古怪而且異常厲害的女孩,那句拒絕的話也說的夠徹底。

  還記得第二次失戀的晚上,張克作了一個可笑的夢。

  他夢見自己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又奇蹟般的遇到了那個女孩。他的手裡拿著一束由玫瑰和綠葉組成的花束。

  他笑著對那女孩說:「如果我們再次相遇,你是否會選擇我?還是將再次選擇與我擦肩而過?」

  或許真是因為那個夢鼓勵了張克,就這樣,生活平淡無奇的在不斷尋找和失望中過了半年,張克都沒有找到她,也沒有任何時刻期待的偶然發生。

  他倆之間的故事,似乎就這樣結束了。

  又過了半年,那年年末,他實在不甘心一個人過元旦,準備到德國去找幾個朋友。但沒想到卻鬼使神差的心血來潮下,坐船到了比利時最繁華的城市布盧克。

  怎麼說呢?布盧克的感覺很奇異,它不像大多數歐洲城市那樣充斥著一種憂鬱,而更像水城威尼斯和十六世紀的倫敦的結合。

  它的街道下有不斷穿梭的旅船,而寬闊的街道上川流不息的是一輛輛高大的馬車,很有Romantic的味道。

  他在那個城市遊逛了好幾天,這才慢吞吞的坐上了回荷蘭的火車。

  再次鬼使神差的,當他走出火車時卻感到了一絲不對勁,因為對面的看板上分明寫著Welorgeto Luxembourg!

  咦?呵呵,就那樣他因為坐錯了火車,在新年即將到來的幾個小時前來到了盧森堡。

  張克原本就不是一個喜歡動用大腦的人,隨遇而安的心態讓他漫不經心,從從容容,冷冷漠漠,絲毫沒有搭錯的遺憾,又在這個第一次來的陌生城市裡閒逛。

  「切,還差三十秒就十二點。沒想到一年居然過的這麼快!」

  不知過了多久,夜晚來臨,月亮升到了天幕,他隨意地看看表,淡然的走到附近的一個廣場上。

  就在那時,四處都響起了鞭炮的聲音,四周亦充斥了煙花的顏色。

  「Happy new year!」街上的人紛紛對離自己最近的人說出這句話,他們對親人說,對朋友說,亦對戀人說。

  「Happy new year!」一群拿著煙花的孩子沖張克說著,圍著他亂轉。

  「Happy new year!」他答道,表情依然冷漠,但卻分明感覺到嗓子眼裡,有種不知名的熱熱的感覺冒了上來。

  找了家酒吧,張克卻意外的只要了杯巧克力冰淇淋。

  是新年了吧,有煙花,有鞭炮,但他還是覺得少了些什麼。

  對了,是自己感覺孤獨了吧!新年了,自己居然還是獨自一個人,看著紀元的四位元數字的最後一位元,十分科幻的又增加了一個數字。

  雖然感覺很鬱悶,但他卻少有的不想喝酒,他似乎預感到了什麼,他不想醉。

  這個時刻,不管盧森堡的啤酒有多濃多醇,也不會讓他有乾一杯的感覺。

  或許,第六感不完全是女人的專利,男人偶爾也是會有的。

  望出窗外,腦中縈繞的,卻依然是那個百分之百的女孩的事,那個叫趙倩兒的女孩,或許自己永遠也見不到了吧。

  張克突然感覺很傷感,他苦笑著,再次告訴自己應該死心了。等他再次向窗外望去的時候,就在那一刻,從來不信緣分,不信世界上有神的他,從此變成了虔誠的信徒。

  窗外,在那個煙花瀰漫的夜色裡,赫然有個穿著單薄的纖影,安靜的站在生滿綠色銅鏽的雕像下。

  她在默默的看著那群嘻笑的少年點燃煙火……

  若有所覺,女孩清澈的視線緩緩向張克移動,最後兩人的視線終於短兵相接!

  女孩望著滿臉傻氣的張克,也呆住了。

  那一剎間,時間彷彿停頓了,沒有了距離,沒有了喧鬧,剩下的只有他與她……

  不知過了多久?百分之百的趙倩兒輕輕的笑了笑,百分之百美麗的微笑。

  於是,張克,也笑了,傻笑。

  那一刻,他的腦子中一片空白,只剩腦中不斷迴蕩著的一首歌。

  Look for someone?

  Someone to fall in love?

  There is no CHOICE but step into the Love Escalator!

  還有兩個月,便又到紡櫻花盛開的時候了。

  張克突然明白,米德布克的紡櫻花節到來時,他將不再孤獨了吧!

  在記憶裡,也就是他倆第二次相遇的那天,趙倩兒做了他的女友,沒想到時光如梭,一眨眼間,他們大學畢業了,回國工作了。

  交往,也快有四年了。

  趙倩兒是自己此生最愛的女人,那麼,崔淼兒又是誰?

  為什麼她的名字越來越頻繁的摻雜入自己的記憶裡,但是自己對她的生平卻沒有任何印象?她根本就不是一個自己生活中的人,甚或者,她根本就是個莫須有的人物。

  但是為什麼?為什麼自己總是忘不了這個名字,為什麼自己覺得似乎和她有過一段刻骨銘心的感情?

  張刻苦惱的摀住頭,他感覺大腦很痛,痛得幾乎要暈了過去。

  他發狂似的將桌上的所有東西都掃到了地上,最後實在承受不住那種鑽心的疼痛,終於眼前一黑,向後仰倒了下去。

  「你知道什麼是Brain Death嗎?」看著張克的大腦掃瞄圖,醫生沉默半晌才問道。

  張克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他摸了摸鼻子,遲疑的搖頭。

  「就是腦死亡。」這位中年醫生神色有些沉重。

  「腦死亡是一個已經被嚴格定義,也因此具有明確所指的概念,它是指包括腦幹功能在內的全腦功能,不可逆永久的喪失。

  「這一理論的科學依據在於,以腦為中心的中樞神經系統,是整個生命賴以維繫的根本,由於神經細胞在生理條件下,一旦死亡就無法再生。

  「因此,當作為生命系統控制中心的全腦功能,因為神經細胞的死亡而陷入無法逆轉的癱瘓時,全部機體功能的喪失,也就只是一個時間問題了。換句話說,腦死亡開啟了死亡之門,生命從這一刻起已是窮途末路了。」

  「你的意思是,我會死?」張克雖然有些神經粗大,但並不笨,他為這個突如其來的噩耗,打擊得渾身都顫抖起來。

  醫生搖了搖頭,有些無法解釋的說:「你的情況有些奇怪,很奇怪。就一般而言,無論從生理上還是技術上,全腦功能喪失的患者,已經不再是有生命的活人,雖然這時有機體的一些細胞還活著,然作為整體的人已經成為過去時,隨後將要發生的,就是通常所說的『生物學死亡』,也即心跳停止和各部位細胞的逐漸死亡。

  「可是,你的腦細胞死亡速度比腦死亡緩慢,但是又比正常的死亡速度快很多。

  「知道什麼是腦的正常死亡嗎?」那位安慰人的經驗顯然並不豐富的醫生,望著張克陰晴不定、面如死灰的臉,似乎想轉移到一個他自認為比較輕鬆的話題上。

  「常人約有腦細胞一百四十億個。人到三十歲以後,腦細胞開始死亡,每天約死亡十萬個。

  「其實中老年人的腦細胞雖然每天死亡,但在活動的情況下,每天都有新細胞產生。適宜的腦運動與腦營養,則新生的細胞會超過死亡的細胞……」

  「醫生,我是得了腦癌了嗎?」張克用顫抖乾澀的聲音,很不禮貌的打斷了他的話。

  那位醫生迷惑的搖搖頭,「這倒不是。你的情況更類似於阿茲海默症,但卻有明顯的區別。阿茲海默症所伴隨發生的神經細胞螺紋蛋白質,AD7cNtp可能會堆積在腦部,並且導致腦細胞死亡。

  「但你的大腦裡的腦細胞,卻被一種不知原因的因素干擾,造成不斷的死亡。也是這種不知名的原因,讓你不斷的頭痛,而且產生嗜睡和作莫名其妙的夢。」

  「究竟那個不知名的原因是什麼?」張克實在受不了這位白痴醫生的詳細解釋,對於一個事不關己的人長篇大論分析自己將來的死法,任誰也會變得神經質。

  不過那位醫生顯然有很好的耐心,他緩緩道:「既然是不知名的原因,我當然不知道。」

  張克突然感覺自己全身的力氣都消失的無影無蹤了,他無力的癱坐在椅子上,問:「我還能活多久?」

  「你死不了,不過,恐怕有極大的可能會變成植物人。」

  「那我的意識還能保留多久?」

  「七天,如果按照現在的腦細胞死亡速度。七天後,你就會陷入長久的夢境裡。」

  「七天?只有七天!」張克失魂落魄的喃喃重複道,像是想到了什麼,他突然神情一振,「七天!我想,或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