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裡的雪融化後,泥土因為潮濕而顯出富有生命力的溫潤。月薔在窗邊繡著花感嘆,春節才過完多一會兒?連風都暖和了。
美璃抱著允恪在屋子裡走來走去,逗他高興。春天到了,她就可以抱著允恪到外面去玩了。生在冬天,他到現在還沒去看過廣闊的藍天白雲。
月墨和月眉笑呵呵地領著玉安姑姑進屋來,雖然從宮裡搬回王府別院,玉安姑姑還是三不五時地前來看望,帶來老祖宗的賞賜和囑咐。
玉安姑姑快走幾步趕上來抱允恪,不停地笑著逗哄他,「小允恪要百日嘍,長得越來越好看了,多乖啊,格格,看,他還衝我笑呢。」因為是親眼看著出生,又一直照顧關切,她對允恪格外親近。
跟著她來的宮女捧過幾個蓋著紅布的大托盤,裡面都是老祖宗賜的嬰兒用物。美璃拿起小紅褂笑著細看,精工細作的款式和大人的一模一樣,尺寸那麼小,可愛得讓人放不下它。
玉安把孩子交給嬤嬤,把紅布都掀開一一給美璃解說,小紅褂是老祖宗請高僧祈過福的,她翻開小褂的裡襟,在側邊接縫處有個細棉布縫的小袋。「這是老祖宗親自縫的,裡面裝得是高僧親手寫的平安符,百日的時候讓我們小允恪穿上,富貴安詳長命百歲!」
美璃撫摸著小褂細滑的面料,眼睛酸澀,老祖宗這樣關心允恪,讓她比任何事都更感激,比老祖宗為她做的還感激。
玉安姑姑也鼻子發酸,素瑩這兩天就快生了,慶王府忙得人仰馬翻,誰還顧得上小允恪的百日?她也四十出頭的人了,閱世已深。關於允恪身世的流言早就在親貴間傳得沸沸揚揚,靖軒王爺雖然嘴上沒說,對這個兒子的疏淡是明擺著的。
老祖宗也為此暗暗痛心,有心替格格出來說明,一來流言不會因為老祖宗的制止而消失,當面不說,背地還不說麼?只會越描越黑,如果問心無愧,何須特意解釋?反而坐實猜測。二來,靖軒的脾氣熟悉他的人都曉得,他心裡一旦認定了,是不聽人勸的。
「老祖宗說了,孩子小,太貴重的怕折福,這把長命鎖是內務府最巧的金匠打制的,特意從京城送過來。」
美璃拿起放金鎖的小盒,小小的鎖片十分精巧……
靖軒天黑了才回房,看見成排擺在條案上的賞賜,眼神微微閃爍了一下,最近素瑩的事,皇上派下的差都太繁亂了,美璃沒提,他竟然忘得一干二淨。
她就坐在燈邊的椅子裡,眼睛看向他的時候帶著淡淡的哀怨,「後天是允恪的百日……」她輕緩地說,「就在房裡準備了一桌酒菜,你……一定要來。」
她是替允恪要求的!
戰事剛歇,公務繁重,素瑩又快要生了,他顧不上允恪,她都不埋怨。就算他要為允恪大擺宴席,真心祝福允恪的人還是只有那麼幾個,這她都懂。可……無論簡薄到什麼程度,他這個當阿瑪的總該來吧!
燭光映亮她俏美眼中倔強不肯流下的淚水,他的心抽痛不已,走過去摟起她,低聲保證:「後天我一定早些回來。美璃,等回了京城,允恪周歲,我一定為他好好慶祝,大擺宴席,把親朋好友都請來。」他說著輕聲笑了,像哄小孩般。
只要她能高興,這些都算什麼。
在他的懷中美璃默默無語,她突然非常非常想大聲告訴他,允恪是他的孩子!
「允恪……」她真的開口了。
「累了,早些睡吧,明日我還要早起。」他打斷了她的話,叫下人進來伺候梳洗。他沒再去看她的表情,不用看,除了失望就是埋怨。他是想就算為了她高興而善待允恪,但她和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是那個孩子,她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為了那個孩子,他就無法自抑的煩躁。
其實她的心思他都懂,她從不過於明確地要求他做什麼,是希望他主動對允恪好,主動做好父親的責任。
她看允恪時的眼神,她抱著允恪時的微笑……讓他嫉妒至深。說起來可笑,但他真的嫉妒!別說那是永赫的孩子,就算是他親生的他也受不了!她的心,哪怕就分給他小小一個角落也好!每當他不由自主地這樣暗暗埋怨時,他都懊惱得要命,在她面前,他就一直是這麼的可悲!
有時他真恨不得允恪是他的兒子,這樣他就能理直氣壯地把孩子丟給乳母,名正言順地讓允恪從美璃的生命裡遠離些許!可他不能。
他就是活的這麼矛盾!想讓她高興,那就對允恪好。真的對允恪好,他又嫉妒懊惱不甘心。
估摸著王爺就要從宮裡回來,酒菜都擺上桌。
允恪穿著紅紅小褂,白嫩的胖胖小臉更讓人想咬他一口。美璃笑著看她房裡的下人們張羅著,抱著懷裡的孩子親了又親。
她的兒子滿百日了呢,他值得慶祝值得紀念的日子,百日,周歲,能說話,能走路,無論巨細大小就都是她的大日子。
外屋也擺了幾桌,犒賞房中僕役丫鬟。大家都喜笑顏開,好久沒有這樣的喜慶,美璃也不停地笑著,體味久違的歡快心情。
等了又等……靖軒還是沒有來。
坐在桌邊望著涼掉的好菜,下人們都暗暗露出惋惜的表情,歡聲笑語也漸漸沉默,終於成了靜寂的苦等。
美璃脣邊的微笑僵硬地掛著,固執倔強。
她知道他回府了,下人都來報告過,年輕的丫鬟們還因為聽見王爺回府,可以開宴而歡呼笑鬧了一會兒。
她就是要等他!
允恪的百日,他這個做阿瑪的,無論如何也應該來!
一個小丫鬟在院子門口探頭招呼月薔,因為大家都很安靜,她傳來的消息所有人聽得很清楚。「福晉就要生了,王爺守在她身邊來不了,你們自己慶祝吧。」
自己慶祝?
美璃抱著允恪站起來,呵呵一笑,眼淚涌了涌,她死命忍住,「那我們開始。」她騰出一隻手端起一大杯酒,利落喝乾。
席間美璃一直抱著允恪,嬤嬤和月墨都來要替她抱會兒,她都微笑拒絕。
宴席剛要結束,王府響起震天的爆竹聲,人聲沸騰,報喜的聲音連綿起伏。
已經很晚,很多人家還是立刻前來賀喜送禮,王府的大門大敞四開,燈籠都換了粗蠟,把夜晚照得如同白晝。
連皇上都連夜遣人來道喜,祝賀慶親王喜得貴子。
允恪被久久不絕的爆竹聲嚇得低低哭泣,小小的身子即便在母親懷中還是一跳一跳的顫抖。
美璃喝了些酒,催眠曲唱得有些口齒纏綿,她摟緊孩子,臉貼上他的小臉,「不怕……允恪不怕……沒關係的……沒關係的。」沒有人為他祝福沒關係,沒人為他慶祝沒關係,沒有阿瑪的疼愛……都沒關係。「有額娘在啊。」她輕顛著懷裡的嬰兒,微微笑了,她給不了他顯赫的身世,給不了他奢華人生,但她能給他很多很多的愛,能給他她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