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婆子吩咐丫頭進來伺候宛娘梳洗,宛娘只粗略洗了把臉,也不用伺候的人,自己隨手把頭髮挽起,伸手去摸桌上卸了的銀簪子,不想卻摸到梅鶴鳴的手。
梅鶴鳴握住宛娘的手,低笑一聲,伸手從懷裡取出一支實心鳳頭的金簪子,別在她的發髻上,左右端詳端詳道:「倒是配你,今兒在外頭見了就買了回來,你瞧瞧,配上你這身茜青色的衣裳正相宜。」
宛娘身上這件裙子本是梅鶴鳴一早讓吳婆子尋出的衣裳,也不知是什麼料子,輕薄涼滑,似紗非紗,也不是那尋常薄絹兒,雖薄卻不透,裡頭只穿一件肚兜小衣,倒分外涼爽。
梅鶴鳴還從未見過像宛娘這樣不喜裝扮的女子,舉凡女子,那個不愛新鮮,脂粉簪環,四季衣裳,越多越好,偏宛娘是個素淨到極致的,以往貧寒,不思打扮還說的過去,如今到了這裡,不說旁的,首飾衣裳他早讓吳婆子備下了,一樣不少,昨個便不提,今兒一早,他洗漱了回身去瞧她,雖換了衣裳,頭上卻仍是哪根舊銀簪子,雖清爽未免寒酸了些。
梅鶴鳴摟她坐炕上道:「這樣裝扮起來,我的宛娘怎比旁人差。」宛娘聞到他身上一股子脂粉的香氣,不禁有些噁心,略推開他坐到一邊道:「也不知什麼時辰了?」梅鶴鳴知她不慣跟他親熱,便也不強她,笑道:「你只管睡的香甜,早過了飯時,來人,擺飯,回來時聽常福說,劉二送了幾尾極鮮的魚來,讓廚下把頭尾去了,中斷打了魚蓉,配上鮮筍做碗湯來,既清淡又養脾胃,這樣的暑天裡吃最好。」
宛娘卻沒聽他吩咐什麼,目光只落在跟著梅鶴鳴進來後便立在屋角的臘梅冬雪身上,也不知剛才怎樣彈唱取樂,兩人的鬢髮都有些蓬亂,衣裳也不大齊整,兩張小臉在燭火下暈染起淡淡□,眉眼含情,不住瞄向梅鶴鳴。
梅鶴鳴早起出門時的衣裳早不見蹤影,這時身上卻是一件石青縐紗褶子,寬了腰間束帶,襟邊鬆鬆敞開,唇邊尚有幾許胭脂的痕跡,可見這消遣不知多香豔了。
梅鶴鳴吩咐下去,見宛娘的目光落在自己唇上,半晌不動,遂疑惑的抬手抹了抹,在燈下一瞧,不禁有些不自在,雖說這事兒著實不算什麼,即便在他府裡,也時常跟這倆個丫頭消遣一二。
臘梅冬雪是青州知府杜若中去歲送與他的生辰禮,模樣齊整,善彈唱,識情趣兒,跟他時又都是清白身子,故瞧得與其他丫頭不同些,原是想宛娘這裡沒甚消遣,便讓她們兩個過來充了丫頭,平常伺候宛娘,他過來時,也有個彈詞唱曲的樂子。
今兒在趙洪升府裡因惦記著宛娘,沒吃幾盞酒,便急巴巴尋了託詞搖席破座的家來了,不想宛娘卻睡下了,未免無趣,便在西廂那邊讓下人備了熱湯,沐浴過後,喚了臘梅冬雪過去彈詞兒唱曲。
臘梅冬雪今兒受了吳婆子一頓搶白,兩人越發不服氣,見這個機會,忙著收拾的十分妖嬈去了,梅鶴鳴本就跟她倆不乾淨,見兩人如此,哪還忍得住,摟著又親又摸亂了一會兒,想著宛娘忌諱這倆丫頭,也沒整成真事兒,卻不想還是帶了幌子出來。
揮揮手讓臘梅冬雪下去,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的道:「不過跟丫頭玩鬧會子罷了,你莫介懷。」讓吳婆子另打了水來重新洗漱一遍,才坐回炕上。
吃了飯,等屋裡沒了旁人,宛娘才對梅鶴鳴道:「我雖跟了你,卻是個實打實的寡婦,若有了身子,在這清河縣卻如何立足?」
她的話沒說完,梅鶴鳴的臉色便沉了下來:「你想說什麼?」宛娘咬咬牙道:「公子體恤,宛娘只求安生立命,再不求旁事。」
梅鶴鳴道:「你是不想生養爺的子嗣?」宛娘道:「公子的子嗣金貴,哪是我這個貧婦人受得起的,府裡的夫人們該往哪裡擺呢?」
梅鶴鳴不禁冷哼了一聲道:「宛娘,我知你的心思,可爺不放手,你永遠都是爺的人,旁的心思趁早給爺歇了的好,昨兒你累的很了,今兒晚上好生養養精神,底細想想爺的話……」
說完,一甩袖子走了。
聽著腳步聲過了窗下,想來是往西廂去了,宛娘不禁暗暗冷笑,也著實鬆了口氣,雖是無奈屈就,可眼睜睜看著梅鶴鳴剛從別的女人身上爬起來,再跟她親熱,真膈應的不行,若今晚上梅鶴鳴還要跟她……,宛娘都懷疑自己會不會破功,亦或是直接吐他一身。
不過也知這不是長久之計,便是躲過了今兒,明兒如何應付,許是宛娘的運氣到了,夜裡大姨媽就來了。
梅鶴鳴覺得,自己對宛娘是不是太好了,好得這婦人越發大不識好歹,不給她避子湯,原是憐惜她,避子湯最是傷身,倒不妨自己一番好意竟被她當成了驢肝肺,進了西廂後,越想越氣。
吳婆子剛才就在外間伺候,自是什麼都聽了去,這會兒見公子的臉色黑沉一片,想到宛娘,吳婆子又覺有些可憐,雖說跟了公子是福氣,可這福氣若長還罷了,若短,說不準就是禍事,宛娘雖是個大字不識的寡婦,難得卻是個通透人,也是個正經婦人,想來不是公子使了手段,必不會這樣不清不白的從了公子的,為自己將來的後路打算也無可厚非。
想到此,心軟了些,便勸道:「公子休氣奶奶,奶奶白日跟老奴說了幾句體己貼心的言語,話裡話外卻是怕將來沒著落,倘若公子來日不眷顧於她,她一個寡婦,真有了孩子,在這清河縣如何過活下去。」
梅鶴鳴道:「她若有了爺的子嗣,難不成還能虧了她,便是納進府去是什麼難事,她倒是一門心思要給爺斷了恩情,就沒見過這等不知情識趣的婦人。」
氣著氣著又覺這樣的宛娘更令他放不下,不禁暗罵自己,怎的就跟著了魔一樣,偏瞧上了這麼個婦人,終是心軟道:「罷了,明兒你把爺的話底細說與她聽,讓她放心,爺便是不顧念她,若有了孩子,也要顧爺的骨血,必不會讓她無著落去。」
吳婆子聽了,心裡暗驚,這可真是,滷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俗話真真不假,若依著爺往常的性子,早冷了心腸,哪還至於生氣,這倒好,氣成這樣了,還是心軟的讓了一步。
吳婆子在一邊看的分明,這宛娘雖是個寡婦,說不準真入了爺的心,這以後還不知怎樣呢,又見爺都氣成這樣了,也沒讓臘梅冬雪侍奉,便知心裡仍掛著宛娘。
吳婆子從西廂出來,本想著去勸宛娘幾句,服個軟,把爺哄回來還不容易,哪想到進了這屋,見燈都熄了,問伺候的小丫頭,說爺一走這邊就睡下了,吳婆子嘴角不禁抽了兩下,這宛娘倒是個心大。
原還指望轉過天來揭過此事,宛娘好生服侍的爺歡喜,便萬事大吉了,不想卻趕上了宛娘的小日子,梅鶴鳴想著幾日近不得宛娘的身,便有些不大爽快,正巧青州那邊送了信兒來,說京裡來了人有要事,梅鶴鳴也就顧不得宛娘,急急上馬去了。
他一走,宛娘不顧吳婆子勸說,只說跟梅鶴鳴早已說好,收拾收拾,便回了自己家,宛娘進了家,還琢磨著該怎麼跟鄰居解釋,不想她前腳進門,後腳李家婆娘就跟進來道:「昨兒我還跟當家的說,宛娘倒是個有福帶財的命,你瞧瞧,這成衣鋪子才整治了幾天,便引得錢大戶家上門來請,還巴巴的派了個伶俐的小廝來跟我說,讓我幫著你看好門,說他家內院的奶奶姑娘們喜歡你的衣裳樣子,要底細的商量置辦,留你多住兩天,你攬下他家的生意,今後還愁什麼,聽說錢大戶別看都六十了,卻新納了一個侍妾才十八,都說生的模樣極好,想必你見了?」
宛娘心話兒,她都不知什麼錢大戶,還什麼十八的侍妾,她見鬼了,只含糊的道:「的確極好……」李家婆娘跟她說了會兒話,便走了,宛娘這才鬆了口氣,想是梅鶴鳴讓小廝來這麼說的,倒也算說話算話。
梅鶴鳴既走了,宛娘便打疊起精神來經營自己的成衣鋪子,大約是聽說錢家尋她去做衣裳,倒是引來不少生意上門,原先代加工的幾家便跟不上趟了,宛娘便想著單尋幾個針指女工好的來家,專做成衣活計,除了包吃住,每月還給工錢。
李家婆娘聽了,尋思這是個好營生,不禁想起她娘家兩個侄女來,李家婆娘的娘家在城東外的三里莊,臨著雙橋村,雖家裡有幾畝薄田,可架不住人口多,吃飯的嘴一多,指望每年地裡打得那幾口袋糧食,哪裡添的飽肚子。
她大哥屋裡還過得去,橫豎兩個小子如今都大了,出去跟著人跑跑顛顛,也能賺口飯吃,她二哥屋裡卻難上加難,原先得了一個兒子,十歲上出花死了,後面卻連著生了兩個丫頭,指望著她二哥一人種地養活三張嘴,經常是有了上頓沒下頓的。
今年兩個侄女一個十四,一個十二,難得針線上到好,不若接了來,到宛娘這裡做些活計,有吃有住的,還能攢下些嫁資,將來也好說婆家,卻去哪裡尋這樣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