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娘這一撞,真是撞的暈眩眩昏沉沉不知今夕何夕,睜開眼已是掌燈時分,入目仍是古香古色的幔帳金鉤,不免遺憾,還說這一下就穿回去了,只覺額頭一陣鑽心的疼,不禁呻吟了一聲。
吳婆子聽見聲氣兒,忙攏起床帳,近前見宛娘已醒過來,忙遣身邊丫頭去前頭給爺回話,自己伸手扶宛娘靠坐起來道:「奶奶可怎如此想不開,什麼事也抵不住命金貴不是?」
宛娘那一撞也是秉著一鼓作氣,若是如今,再讓她來這麼一下,她還真沒那樣置死地而後生的勇氣,人總是惜命的,宛娘也不例外,況且,她還想著掙脫梅鶴鳴去過自己的小日子呢,哪會真自殺,只不過當時激怒攻心,踢了他一腳,想到梅鶴鳴陰狠的性情,不定要把自己怎樣了,也沒深思,這會兒想起來確實衝動了些,可見人總有失去理智的時刻。
想到梅鶴鳴年不禁有些後怕上來,那一腳她踢得狠,毫不留情,也不知是不是被她踢殘了,吳婆子見她眸光閃爍,露出些許懼意,想是怕爺的手段,忙道:「依著老奴說,這可是奶奶的不是更多些,昨兒夜裡爺打疊起耐心說了那許多好話,還說哄的奶奶回轉,不想這才一夜功夫 便鬧將起來,鬧便鬧,要說也不甚打緊,關上門誰又知道底細,只前邊那事兒萬萬不可提及,到了如今這會兒,奶奶怎還不知爺的性子,萬事皆可寬,只奶奶一心一意的,日後不定多少福氣等著奶奶呢,便是今兒一早鬧了這麼一場,也沒見爺真惱了,巴巴的抱著奶奶急著叫郎中來,聽老奴一句話,日後且回轉了,跟爺好生過日子是正經……」
正說著,忽聽外頭丫頭請安的聲音,接著便是腳步聲傳來,吳婆子忙要迎過去,不想被宛娘一把抓住胳膊,吳婆子訝異的瞧她,只見小臉有些白,抓住自己胳膊的手顫了幾下,知她這是怕的,若擱以前,吳婆子也怕,爺哪是個好脾性,府裡那些妻妾壞了規矩,爺真惱恨起來,馬鞭子抽幾下,甚或打幾個嘴巴,也都是常事,可就宛娘,自打跟了爺,哪動過一個指頭,便是出了王青那事,爺何曾怎樣,不過就是疾言厲色連嚇帶哄的圈在身邊兒,竟是疼寵的心尖子一樣,哪會真把那些狠辣手段使喚在她身上。
吳婆子待要回身勸她幾句,梅鶴鳴已經進來,宛娘看見他,快速縮到吳婆子身後,埋著頭不看他,那個樣兒竟是真嚇著了一般。
梅鶴鳴苦笑不得,揮揮手道:「你們幾個下去。」吳婆子哪還敢待著,忙掙開宛娘的手,帶著丫頭出去了。
梅鶴鳴側身坐在床榻邊上,溫聲道:「怎生了這麼個烈性,說起來可有什麼鬧的,不過都是小事罷了,哪值當就如此,再說,宛娘踢我那一腳可沒留情,不是我從小練武,宛娘這後半生可就守活寡了,爺還沒怎麼著呢,你倒把爺嚇了一跳,急的什麼似的,忙讓請郎中來,這會兒你還怕爺什麼,便是爺有多少手段,何曾捨得在宛娘身上使過一分,莫如此悶著,讓爺底細瞧瞧,額頭的傷可好了些,疼不疼……」
梅鶴鳴剛要碰她,宛娘快速閃避開去,竟是連碰都不讓他碰一下,任梅鶴鳴在床榻邊坐了足有一個時辰,好話說了個遍,通不理會,只屈膝坐在床上,小腦袋埋在腿間,連看都不看他,他一碰她,她就躲。
梅鶴鳴真是沒法兒,白等還是吳婆子進來勸道:「奶奶撞了這一下子,想是受了驚嚇,緩兩日便好了。」梅鶴鳴如今是真有些怕了宛娘的性子,這烈性子真起來跟他鬧個魚死網破,他哪裡捨得啊,真真冤家,心裡又急又氣又捨不得,想這都一日光景她茶飯未進,藥也沒吃,這會兒還使著性子跟自己彆扭,回頭壞了身子可怎麼好,且容她一容吧!
念頭至此,嘆口氣站了起來:「那你好生吃飯吃藥,回頭爺再來瞧你。」站起來出去了,吳婆子見爺走了,又苦口婆心的勸了宛娘半日,宛娘只是不說話,倒是配合著吃飯吃藥,服侍她躺下,在案頭的香爐裡添了些安息香,不大會兒睡熟了兒,梅鶴鳴才進來,撥開床帳仔細瞧她額頭的傷處。
吳婆子輕道:「睡前已換過藥,這一下真撞的不輕,想來要留疤的,好好的倒破了相,何苦來的。」梅鶴鳴手指輕輕碰了碰:「不打緊,我記得宮裡有種秘藥,專能除疤,我這就遣人去尋,不過多費幾個銀子罷了。」在屋裡盤桓至二更,才起身去了西廂安置。
進了臘月,正是年根底下,鋪子買賣要攏賬對賬,外頭莊子上的孝敬也要送過來點收,還要打點了各處年禮,分送出去,京城梅府的是大頭,雖說梅家世族顯赫,梅鶴鳴的兩個哥哥,乃至叔伯具都在朝為官,若正經靠著那一年到頭的俸祿,可不要窮死了,便有些田產莊子也只夠日常開銷,若是有個什麼婚喪嫁娶的大事,便要倒蹬出庫底子來了,正是外人瞧著熱鬧,不過是個虛富貴,這也是當初梅鶴鳴要經商做買賣的因由,若想長遠,只知道當官不成,還得有個錢袋子,如今梅府的錢袋子可不就是他這兒嗎。
這些年梅鶴鳴置辦了年禮,哪次不是幾車幾車的送進京裡去,才讓梅府裡的大小主子門過個從容容的年節,故此,越到年底越發忙了個不得閒。
往年一進臘月,梅鶴鳴便把外頭的應酬都推了,只在府裡專一處置這些事,前兒梅府的大管家就來討示下,問哪日回府,說外頭莊子鋪子裡的賬房管事可都陸續到了,如今正在府裡候著呢。
這檔口,梅鶴鳴哪捨得離了宛娘,便讓人把前頭角門的一個院子收拾出來,讓管家把那些人都叫到這邊來回事。
管家雖說心里納罕,可也不敢違了主子,回去讓人來了這邊,如此這般,梅鶴鳴白天在前頭處置年底事務,在前頭吃了晚飯,入了夜仍舊回後邊兒,瞧宛娘一趟,自去西廂裡安置,倒順著宛娘的性子來,如此到過了十來日光景,吳婆子瞧著暗暗著急,雖說如今爺好性兒,可男人家,有幾個耐住性子的,更何況是爺,平常日子,便是一兩夜身邊沒人伺候的都少,如今夜夜獨寢,哪是個常事。
便私下裡勸宛娘:「如今身自既好了,也別僵著了,今兒晚上爺回來,跟爺說上兩句話,什麼就都過去了,不然,等過了臘月二十,爺可就要操持著動身回京了。」
宛娘一聽倒是愣了一下:「回京?」吳婆子道:「可不是嗎?這可是老太太定下的規矩,別管誰,這年都得回京裡頭過,尤其咱們爺,那可是老太太心尖子上的孫子,哪能不回去呢,雖說正經的奶奶去了,府裡可也有勾魂的,爺在奶奶這裡冷了心腸,回去被那些浪蹄子勾住一挑唆,可不壞了。」
宛娘目光閃了閃,想了半日,她倒不是擔心梅鶴鳴被別人勾住不回來了,她是想,若能讓梅鶴鳴帶著自己回京,也看看究竟外頭是個什麼樣兒,如今她連青州府都沒出過呢,便是有機會讓她跑,估摸都跑不了,想掙出梅鶴鳴這廝的手,就得事事計量好了,才有機會。思及此,心裡不禁動了動。
梅鶴鳴今兒卻回的晚了些,倒不是事兒多,卻是耽擱在了陳子豐身上,陳子豐是落了晚來的,趕上飯時,梅鶴鳴便讓廚房好生置辦了幾個菜,溫了一壺酒,兩人吃起來。
陳子豐今兒也不是來吃酒的,是應了明月樓老鴇兒的求,來探梅鶴鳴的口風,本來陳子豐也犯不著管這事兒,可架不住,伴香吹枕邊風兒。
昨個夜裡跟那幾個在明月樓吃了半日花酒,晚間便在留在伴香房裡歇了,那伴香打疊起萬種風情伺候了他的一宿,天明兒了,才軟著聲兒求他:「好歹去梅府裡走一趟,問問我妹子的事,這上不上下不下的,可算怎麼回事呢。」
陳子豐幾個也納悶呢,那日席上瞧著成了好事,怎的過後又說沒成,惦記著這些,才過來梅鶴鳴這裡。
陳子豐偷眼打量打量梅鶴鳴,瞧眼色竟像吃悶酒,皺著眉一股勁兒的吃了幾盅下去,就差唉聲嘆氣了,便試著問道:「如今正是年根底下,可見叔叔是忙很了,也沒時候去外頭逛逛,倒怨不得人惦記呢。」
梅鶴鳴瞥了他一眼,倒笑了:「少跟我面前弄鬼,是不是撐不住你那相好的枕邊風,來我這裡打探消息來了。」
陳子豐一聽嘿嘿笑道:「叔叔真是活生生的諸葛孔明,一算一個准,也不瞞叔叔,聽明月樓的鴇兒說,前兒來了個走南北貨的客商,瞧中了伴琴,說要梳攏了她,慮著叔叔那日說要那伴琴,老鴇不敢就應,托我來討叔叔個話兒。」
梅鶴鳴聽了想起那日一番事,可不都是因伴琴起的,哪還有好言語,哼一聲道:「她明月樓的人,誰樂意梳攏便梳攏,巴巴的問我做什麼?」陳子豐一聽就知道這事黃了,便不再提及,只陪著梅鶴鳴吃了會子酒,便告辭去了。
因宛娘哪裡吃了閉門羹,梅鶴鳴心裡憋悶,便多吃了幾盞酒下肚,進了後宅的時候,腳下便有些虛浮,不想一進了院門,就見廊前紅燈下,外間窗上明明白白映出一個窈窕身影來,不禁大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