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鶴鳴一見宛娘昏了過去,忙扔了馬鞭子來抱她,只覺渾身滾熱透衣而出,伸手摸了摸臉更是燙手,想宛娘身子自來嬌弱,哪禁得住這樣受冷挨凍的折騰,仿似連氣息都弱了,心疼上來,哪還顧得審她問罪,一疊聲叫請郎中,自己抱著起來幾步進了屋裡,放與床榻,用錦被層層裹了抱懷裡,又去探了探她腕上脈息,只覺急促如弦。
讓丫頭打了水來,親給她擦乾淨了手臉,又把她的頭髮略順了順,小臉這一乾淨,梅鶴鳴才發現不對勁,忙叫掌明燭近前,就著燭光,梅鶴鳴細細一瞧,不禁大驚,要說宛娘這身細皮肉可真真令稀罕,膩白如玉,觸手柔滑,渾身上下便是一寸一寸端詳也絕瞧不出半分瑕疵,枕上**之時,更是妙不可言,這會兒臉上,脖頸,手臂……他掀起錦被,褪了她腳上羅襪,腳上竟也有,生出一層細密密的紅疙瘩,含肉皮裡,怪不得身上如此滾燙,這是什麼奇怪病症,竟從未見過,越發急上來。
見郎中這半天不來,不禁大怒:「怎的郎中還沒到,出去個喘氣的瞧瞧,養著們這些都是白吃飯的,連主子都伺候不好,回頭等爺騰出手來,一個個揭了們的皮。」眾哪敢應聲,忙著出去尋。
說話兒間,隨喜兒引著郎中進了院來,仍是舊日給宛娘瞧過病得孫郎中,也顧不得再行遮掩,請入內室只把榻上的紫錦帳落下,梅鶴鳴把宛娘的手拿出來搭榻沿邊上,讓孫郎中診了脈,忙問:「如何?」
今兒梅公子城裡折騰了個天翻地覆,誰個不知,孫郎中自然早已知曉,還說以梅公子的脾性,這外室的婦敢私自脫逃,便不直接打殺,說不得從此也失了寵去,哪想這才多會兒功夫,竟又如此著緊的樣兒,可見外頭說的原不差,王家巷這個寡婦倒把梅公子的魂勾了。
自然更不敢怠慢,應道:「瞧奶奶的脈息,倒有些像中毒。」「中毒?」梅鶴鳴聲音略高,讓掌低燈燭,指給他瞧宛娘的手腕道:「說這些細密的紅疙瘩,乃是中毒所致?」
孫郎中又底細瞧了瞧才道:「小人每常各府內宅走動瞧病,這個病症卻也見過幾回,乃是內宅爭寵慣用的手段,醫書曾有記載,西方有草,細葉紫花,花可入藥,塊莖卻有劇毒,若誤食,可至渾身潰爛生瘡,便是再好的一身皮肉也盡數毀去,故名無顏草。」
梅鶴鳴一聽,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可有解法?」孫郎中忙道:「公子不必憂心,這不過是醫書古籍上記載的,小的行醫幾十年卻從未見過,便有,想來也是極為稀罕,哪裡是平常便能得的,卻有為了錢財,用平常藥草替了,諸如穿心蓮,華山參,天仙子之類易引發濕毒症候之藥,製成一味無顏散,賣與內宅之中,卻不過是哄騙的手段罷了,奶奶這病症,小的瞧著正是中了這無顏散所至。」
梅鶴鳴臉色陰沉道:「只說這病可要緊,卻囉嗦這些做什麼?」孫郎中道:「想來奶奶有造化,沒吃下多少,雖症候起時瞧著怕,好生吃上幾劑清濕毒的藥便無事了,只這這……」
「什麼這兒哪兒的,再不爽利些,爺砸了你的招牌。」孫郎中忙道:「只奶奶本來身子虛寒,剛調理的見些好,今兒又著了寒涼,恐怕要狠將養些日子了。」
梅鶴鳴聽了,心裡說不上是後悔還是心疼,揮揮手讓孫郎中下去開方抓藥,攏起帳子,去瞧了瞧裡頭的宛娘,想著這屋裡的婆子丫頭,畢竟不如吳婆子上心是個伺候慣了的,便讓人去把吳婆子喚到跟前道:「這回且饒過,日後需仔細了,若再有差錯,爺便再不念甚體面,一併發落了去。」
吳婆子忙跪下磕頭謝了,梅鶴鳴又叮囑幾句,想起梅府的香巧翠玉,不用說,定是她二人下藥,真真好個狠毒的心腸,宛娘便是算計她倆,不過為了逃脫,她兩個卻實打實的要害宛娘,平日裡好吃好喝的還不知消停,打量他梅鶴鳴是何等樣,由得這些內宅的**反上天來,卻打錯了注意,不收拾了這兩個,過後還不知要出怎樣的事來。眸色閃過陰狠,起身出了內室,到外間披了斗篷,便踏入雪中。
再說香巧翠玉兩個,哪想到費盡心思一番算計竟成了這樣,雖不至於落空,宛娘卻她們倆跟前沒的,爺若是降下罪來,還不知要怎麼樣發落她們,心裡正忐忑著,只聽外頭請安的聲兒,柴房的門從外打開,來祿兒跟天壽兩個一邊一個提著燈籠,梅鶴鳴走了進來。
香巧翠玉兩一見,哪還顧的其他,胳膊雖困著,腿腳沒有,跪下膝行幾步到了梅鶴鳴跟前央告哭訴:「爺,爺,不關我們的事!是那宛娘一心想著逃開爺的掌握,假意跟我二人親近,趁著跟我二人出門觀燈的機會,逃了去,她自己逃了,卻還要害我們,可見其心之毒,爺,爺,您可莫要再聽那狐媚子的讒言哄騙,冤屈了我二人……」
梅鶴鳴一伸手抓住香巧的發髻,抬起她的頭來,燈光下,梅鶴鳴眼中的陰沉狠厲,令香巧不禁渾身哆嗦。
「其心之毒?她有兩個毒嗎?竟不知你兩個人有這般膽子,敢下毒害,這會兒還巧言令色,打量爺真是那般蠢人不成?」
香巧翠玉的臉色頓時煞白,翠玉心話兒,事到如今這種事絕不能認了,認了哪會有好下場,暗暗咬了咬牙道:「爺說什麼下毒?奴不知?」「不知?」梅鶴鳴哼了一聲:「爺自然讓你們知道,來人,拖下去每給打二十板子,剝了褲子給狠狠的打。」
香巧翠玉一聽,魂兒都嚇沒了,這是府裡懲戒丫頭的法子,她們雖不是正經奶奶,怎麼也算半個主子,那幫小廝面前剝了褲子,哪還存的半分體面。
香巧心裡一急,哪還顧得翠玉,忙道:「爺明鑑,是翠玉尋了後街看香的黃婆子,又買通了天桂茶樓的跑堂夥計,要害宛娘,跟奴實不相關啊!」
翠玉沒想到,事到臨頭香巧想把事推到自己頭上,氣的一口血差點噴出來:「胡說,是你嫉恨宛娘受寵,趁著爺回京之時,非要過去給宛娘一個下馬威,過後又把你的頭上的簪子給了兩根那黃婆子,才得了些無顏散手,如今她見事情敗露,一股腦栽贓到奴的頭上,爺可不要錯聽了這**的話,冤了奴的清白……」說著,湊到梅鶴鳴眼前不住磕頭。
瞧著兩,梅鶴鳴不禁心生厭煩,以前竟沒瞧出,這兩個是如此賤婦,事到臨頭倒是狗咬狗,連點兒擔當都沒有,忽想起剛頭的宛娘來,雖一身單衣跪雪中,卻用那樣無畏而大膽的眸光看著自己,她說,自己當她是個逞獸,欲的粉頭,逗樂的妓女,豢養的寵物,物件兒東西一般,她說她是,活生生的……
那樣的宛娘竟比平日更鮮活美麗,小臉上的神情幾乎可以稱為悲憤,眸光中閃爍的什麼東西,令梅鶴鳴不由撼動,再對比眼前兩人,梅鶴鳴忽然轉身走了出去。
出去後吩咐外頭候著的管事:「每打十板子,叫了牙子來,遠遠的賣了,爺再不想瞧見她們,明兒知會府裡其他侍妾知道,若再有不安分的,荀此二例。」吩咐完再不理會後面的哭喊,出了梅府,上馬,竟往王家巷這邊回轉過來。
隨喜兒幾個後跟著馬,還不禁暗嘆,這可真是同人不同命,宛娘便是做下出逃這樣的事,爺大怒上來,也不過才打了一鞭子而已,說不得還是高高舉起輕輕落下,梅府這邊的兩可沒如此運道了,要說也是,有吃有喝,有穿有住的,非跑出來招惹爺的心尖子肉,落得這樣的下場,可不是自找的嗎。
細想想,宛娘這位姑奶奶還真夠能折騰的,這才多少日子,都折騰幾回了,偏她越折騰,爺越入心,瞧這顏色,這事就算完了,雷聲大雨點小,縱然只打了那一鞭子下去,過後還不知怎樣個心疼法兒呢。
真讓隨喜兒料著了,梅鶴鳴進了內院屋裡,就問:「怎麼著了?可醒了?」吳婆子道:「雖沒醒,卻慣了半碗藥下去,這會兒瞧著身上那些疙瘩退了些,沒剛頭瞅著那麼嚇了,也睡的踏實不少。」
梅鶴鳴脫了斗篷遞給她,進了內室,揭開帳子瞧了瞧,見身上的衣裳俱都換過了,頭髮也通順了,拖如意團花的枕頭上,一捧鴉青越發襯得小臉透白,好可憐見的模樣兒。
梅鶴鳴輕輕掀開錦被下的月白紗衫兒細瞧,他那一鞭子雖盛怒之時,也是高高抬起輕輕落下罷了,即便如此,也留下一道青腫鞭痕,映著她的一身細皮肉,更覺觸目驚心。
梅鶴鳴輕聲道:「把上回的玉肌膏尋來。」吳婆子親取了來,遞過去小聲道:「剛已塗了些藥,傷的不多厲害,想來不會留疤。」
梅鶴鳴卻彷彿沒聽見一般,手指挑出盒內玉肌膏,輕輕沿著那鞭痕塗抹起來,吳婆子一見這境況,心裡不禁暗嘆一聲,這會兒看來,也不知遇上這宛娘是爺的造化還是冤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