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

  宛娘睜開眼入目仍是紫錦幔帳,帳前垂的如意金鉤,不禁暗暗嘆口氣,是誰說可以穿回去的,怎麼她折騰了這麼久,還在這裡,微微動了動身子,只覺渾身痠軟,竟無半分力氣,記起之前是在院子裡,被梅鶴鳴審問,以梅鶴鳴當時的怒意,她怎麼還在這裡。

  緩緩側頭,只見對面翹頭案上獸爐添香,一縷細煙輕輕吐出,散在屋裡,暈出暖暖的氣,隔著窗上明紙能瞧見外頭廊燈下雪影簌簌的而落。

  宛娘這時候才覺得,自己昨天的出逃計畫很是欠妥,她只想趁著梅鶴鳴尚未回返之時逃出去,卻沒想這樣正月裡的大雪天,她便是逃了出去,要去何處存身,半道上若是遇上歹人該怎辦,大雪封路凍餓而死也可能。

  吳婆子邁步進來就見宛娘身子雖未動,眼睛卻已睜開,呆呆瞧著窗戶不知思想些什麼,吳婆子不禁輕斥了一聲門邊守著的小丫頭:「讓你守著奶奶,你倒好,只管偷懶打瞌睡,醒了都不理會,回頭爺知道了,可仔細著你的,還不端水來伺候奶奶洗漱。」

  小丫頭忙著出去了,吳婆子上來瞧了宛娘半晌兒道:「奶奶怎的就起了這樣的念頭,那兩個是什麼好人,早安了壞心要害奶奶,不是爺把奶奶尋回來,這天寒地凍的,說不準怎樣了,瞧這身上還有些紅疹未消下去呢。」

  宛娘一愣,瞧了瞧自己露在被外的手臂,起了些細小紅疹,怪不得覺得這樣不舒服,仔細想了想,難道是在天桂茶樓那碗元宵湯,她明明沒吃下去,也只在嘴裡過了一遍罷了,難不成竟如此厲害。

  忽聽吳婆子道:「老奴私下裡問了那孫郎中,說也不都是那兩人下藥的緣故,奶奶這些日子心裡積了火氣,昨兒晚上又著了風寒,這一冷一熱的交替上來,便發了症候,瞧著挺怕人,底細倒也沒怎樣,隻身子本來就弱,這一趟下來,可又要將養些日子了。」扶著宛娘坐起來,拿了軟墊放在她身後,讓她靠的舒服些,丫頭打了水來,伺候她擦了手臉,漱了口,把頭髮梳順了。

  剛收拾停當,便聽見外頭梅鶴鳴回轉的聲氣,宛娘想起昨兒晚上滿身戾氣的梅鶴鳴,不禁有些後怕,吳婆子瞧她顏色,忙小聲寬慰道:「奶奶莫怕,爺哪裡捨得發落奶奶,昨兒打了奶奶一鞭子,爺可心疼呢,夜裡用了玉肌膏,折騰了半宿,今兒一早奶奶身上的鞭痕就退了,守著奶奶直到天大亮,前頭有個要緊的客,這才去了。」

  說話兒,梅鶴鳴已經撩簾走了進來,外頭的大衣裳已經脫了,頭上也換了網巾,想來是不出去了,臉上瞧著倒溫和,走到床榻邊兒坐下,仔細端詳了端詳宛娘的臉色,嘆道:「好容易養出些肉在身上,這一番折騰,可不又瘦下去了,這會兒覺得如何?」

  他不問還好,一問宛娘只覺渾身都有些癢起來,忍不住伸手要去抓撓,被梅鶴鳴一把抓住:「不能抓,抓了恐要留疤,實在癢,我給你搓揉幾下,忍著些。」把她抱在懷裡,搓揉了會兒,好在身上的紅疹退了,只胳膊後背還有些。

  吳婆子端了剛熬好的燕窩粥上來,梅鶴鳴一勺一勺的餵著吃了,漱了口,下面便詢晚上飯擺在何處,梅鶴鳴讓丫頭放了個小桌在床榻之上,些許用了些就讓撤了下去,也不出去,就坐在床榻邊上,宛娘也不瞧他,垂著眼盯著錦被上的纏枝牡丹花兒發呆。

  瞧兩人的意思,或是有些私話要說,吳婆子便揮揮手帶著丫頭退了出去,見下人都出去了,梅鶴鳴才道:「雖昨兒激怒之中打了你一鞭子,倒累的爺心疼到這會兒還過不的,昨兒夜裡,爺可是思想了一宿,也沒想明白你那些話,你說爺當你是粉頭妓子,物件兒,寵物,著實有些冤枉了爺,宛娘,你自己想想,就算先頭爺強了你,可哪件事上沒上心,如何就是逗樂的粉,頭妓子了。」

  宛娘忽然抬頭看著他,眸光閃了閃,頗有些複雜:「那你當我是什麼?」宛娘這一句話問出來,梅鶴鳴倒是愣了一下,仔細想了想,才道:「宛娘自然是爺心尖子上的人兒,爺疼你愛你,在京裡的這些日子,沒一日不唸著你,想起應了你十五前必回的話兒,頂風冒雪的趕了回來,不想宛娘卻私逃出府,你可知,當時爺殺人的心都有了,待把你尋回來,見你暈了,又著了那兩個賤人的手段,心裡卻又疼又氣,哪捨得再行責罰與你,在宛娘跟前,爺的規矩竟都成了擺設,若被旁人知曉,不定要怎樣笑爺了,宛娘,這裡也沒旁人,你便跟爺撂句實話兒,要怎樣,你才安安穩穩待在爺身邊。」

  梅鶴鳴這些話說的頗有幾分無奈,他著實也是沒法兒了,打,捨不得,打一下,他心疼到這會兒還沒過去,罵,也舍不得,只一個宛娘,倒把他堂堂梅公子給難住了,他也不知自己這是怎麼了,可就是丟不開,放不下,入了眼,鑽了心,這輩子恐都出不去了,真真一個前世的孽障,今生的活冤家。

  宛娘定定看了他很久,自己是不是把這個古代男人給折騰傻了,他是梅鶴鳴啊!紅顏知己遍天下,風流倜儻的梅公子,這會兒說出的話兒,卻真有幾分凡夫俗子的味道。

  宛娘其實也不知道自己想怎樣,一開始她就像擺脫梅鶴鳴去過自己的小日子,從未想過要留在梅鶴鳴身邊,現在梅鶴鳴用這種低姿態詢她的時候,宛娘也開始想,怎樣才願意留下,她能留下嗎,她要的東西,梅鶴鳴永遠不可能給她,正是清楚這些,她才想逃。

  當初選擇王青,細究起來,也不是因為愛上了王青,是她自私的想找個依靠,因為她很清楚,在這裡沒有男人不行,而王青簡單質樸,老實憨厚,又沒錢沒勢,他不會想什麼三妻四妾,不會在外頭胡亂應酬,找那些亂七八糟的女人,而梅鶴鳴不是王青,這裡是男權社會,權錢梅鶴鳴攥在手裡,他可以為所欲為,女人不過是他生活中的點綴,三妻四妾,粉頭妓子,他想找多少女人都被認為是應該的,是正常的,反而他若不這樣,倒成了特立獨行的一個,他的女人都應該理所當然的接受他找女人,甚至還會幫他找,就如陳府的吳氏,吳氏還是陳子豐三媒六聘娶回家都正頭夫人,自己算什麼?

  宛娘忽然想明白了,她跟梅鶴鳴之間,永遠也不可能和諧相處,如果要和諧,除非她放棄了自己的底線,或是把梅鶴鳴掰直,讓她放棄尊嚴,當梅府裡一個關在籠子裡的金絲雀,她不甘心,讓梅鶴鳴放棄三妻四妾,只守著她一個人過,簡直就是做夢說胡話都不可能的事,所以,她跟梅鶴鳴之間的矛盾永遠不可調和。

  宛娘垂眸下去,咬著唇不說話,梅鶴鳴瞧了她半晌兒,微微嘆口氣道:「宛娘你若不說,爺哪會知道你心裡想些什麼?」見她仍默默不語,梅鶴鳴也不想再逼她,既捨不得打罵懲罰,就對她好吧!一日日的好過來,總有一日,她能明白自己的心意,他心裡有她,她跟府裡外頭那些女人不一樣,究竟怎麼個不一樣法兒,梅鶴鳴這會兒也沒想清楚呢。

  宛娘還病著呢,總這樣勞神不好,記掛著吃藥的時辰到了,讓人端了藥來,親自伺候她吃了,便讓鋪床整被,脫衣上榻。

  宛娘一見他脫衣裳,就不免有些發怵,心想這廝不是又起了色心吧!遂有些防備的瞧著梅鶴鳴,這一副小心翼翼又怕又懼的模樣兒,真真可憐又可愛。

  梅鶴鳴不禁暗暗思量,自己在宛娘眼裡就如此不知輕重嗎,上了榻就想那事兒,雖心裡確想了宛娘這一月餘,可如今她都病著呢,他還能如何,遂有些哭笑不得,上榻摟了她在懷裡小聲道:「爺是那等不知惜香憐玉之輩嗎,便是心裡著實想著宛娘的身子,這會兒也不會行禽獸之事,安心睡吧!」

  宛娘這才放鬆了,或許是藥裡有安神的成分,在梅鶴鳴懷裡不大會兒功夫,便沉沉睡去了,至次日早起,身上紅疹已盡數褪去。

  躺了足足一日夜,宛娘覺得身上骨頭都跟鏽住了一般,梅鶴鳴見她有了精神,便讓在外間擺了早飯,兩人剛吃了,前頭就傳過話來,說陳大人和陳夫人過這邊來了,暖轎已停在大門首。

  鶴鳴道:「這兩口子倒耳目快,今兒就巴巴過來了。「立起來,打點了外頭的衣裳帽子,回頭對宛娘道:「有個人跟你說說話兒也好,只別太過勞神。」又囑咐了吳婆子幾句,便去了前頭。

  一時吳氏來了,坐下喫茶,說了會兒話,倒一句也沒提前兒晚上的事兒,只當沒耳會一般,待吳氏去了,吳婆子還道:「這位陳夫人別瞧著面上憨厚好性兒,倒是個心裡有計較的,聽說要給陳大人納了明月樓的伴香呢,不是我說,奶奶總還不知足,咱們家爺以前什麼樣兒的脾性,沾花惹草,勾女挑婦的,也幹下了不少荒唐事,可自打有了奶奶,倒跟換了個人似的,便是應酬應酬,也沒旁的歪斜,一心只在奶奶身上,奶奶便軟乎些,圈住爺的心還不容易,女人家這輩子不就求牢靠的結果,有了結果,還怕什麼,奶奶多想想爺的好,把過去那些不是且放一放,又不是對頭的仇敵,哪有解不開的疙瘩呢。」

  宛娘這回兒沒跑成,雖挨了梅鶴鳴一鞭子,仔細想來卻沒真把她怎樣,反倒打疊起耐心做小伏低的來哄她,宛娘縱然是個鐵石的心腸,心裡也難免有些變化,若她就在梅鶴鳴身邊這麼過下去,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