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鶴鳴家來便讓人備水沐浴,洗過澡後,酒也醒了大半,從頭思及夏家之事,想那夏寡婦自來不是個安分守己的良家婦人,才落得這麼個浪蕩名聲,自然枕席風月上頗有手段,雖如此,剛頭那股子燥火也甚為古怪,想起那房裡燃的香,梅鶴鳴方明白過來,那夏寡婦不定早惦記著要跟自己雲雨一場,那屋裡燃的香恐也是催情香,倒差點著了她的道。
梅鶴鳴抬腳邁進屋才想起,宛娘不在這裡,讓他發落到了那邊灶房的院裡,心裡忽覺無趣之極,在外間的炕上悶悶的坐了半日,吳婆子上了茶來,他便瞧著吳婆子,也不說話,也不喫茶。
吳婆子心裡暗嘆,真真冤家,發落了去,又心唸唸的放不下,便低聲回道:「灶房的管事婆子使人收拾出一個乾淨屋子來,並不曾委屈了奶奶。」
梅鶴鳴卻道:「我何曾問她的事了?」半晌兒又道:「晚上使人送了鋪蓋過去。」吳婆子險些沒笑出來,這可是彆扭到如此家業了,心裡還不是想著,偏如此嘴硬心軟,可宛娘哪兒倒是個嘴硬心更硬的。
爺既讓送去了鋪蓋,不就是拐著彎送了梯子過去嗎,宛娘只順著梯子下來,回了這邊屋裡,說兩句軟話兒,多大的事也過去了。
誰知宛娘把送鋪蓋去的丫頭趕了出來,連茶飯也跟灶上的丫頭婆子吃一樣的,這是認真要跟爺制氣呢,吳婆子心裡不免急起來,爺這個脾氣,做到這份上已是不易,宛娘還想怎麼著啊!可就是這兩個,她誰也勸不的。
爺在這屋裡待著,沒到前頭去,送鋪蓋的丫頭被宛娘趕回來,哪裡瞞得過去,把梅鶴鳴氣的一張臉鐵青,這可是熱臉貼了冷屁股,明明是她惹的氣,這會兒卻越發端起來了,恨上來,梅鶴鳴把那些鋪蓋扯過來仍在地上,狠踩了幾腳,也不在這屋待了,出二門往前頭書房的涼榻上囫圇著睡了一晚上。
至次日,想起宛娘,仍覺胸中憋悶難當,這口氣無論如何都出不暢快,真恨不得把她拽過來問問:到底要如何?怎就越依著她越不順遂了。
梅鶴鳴忽的想起,這話自己曾問過宛娘的,且不只一回兩回,可哪一回也沒得個切實的話兒,任他梅鶴鳴再厲害,宛娘那七拐八繞的心思,他也猜不通透,她那張嘴又跟個蚌殼樣兒緊,也不說個痛快話兒,真真能急死活人。
梅鶴鳴想破了腦袋,都想不出,自己要娶她當二房這事兒,哪兒錯了,偏她寧可當灶房裡的粗使丫頭婆子,也不想當正經的主子。
孫郎中那千金方已吃了些日子,教給他的那個求子法兒,也依照的使喚了,或許宛娘肚子裡這會兒就有了他的子嗣也不一定,倘若真有了身子,卻連個名份都沒有,將來如何進梅家宗譜,自己一心為她打算,她不領情還罷了,說的那些話,真令人連心都冷了下了。
只這回無論如何不能依她,讓她在灶房院裡好好想幾日,想明白了再回來,若想不明白,梅鶴鳴暗暗咬咬牙,此事由不得她做主,橫豎宛娘一個婦人,憑著的不過是自己寵她愛她,下不去狠心手段罰她,這一次他就下一回狠心,非立下這個規矩不可。
梅鶴鳴心裡定了主意,倒不跟昨兒似的著急了,洗漱換了衣裳,周存守幾個便到了,一總讓到那邊席上,孫元善倒乖覺,先一步道:「昨兒在夏家席還沒散,怎的哥先走了,倒讓弟一個人孤零零吃了半日酒。」
梅鶴鳴瞧了他一眼,孫元善這才嘿嘿一笑,低聲道:「弟是想著那夏寡婦是個難得的尤物,便牽頭做了一回月老,不成想這個紅線倒牽錯了頭。」
其實以往這也常見,挑弄個婦人也算不得什麼大事,只如今梅鶴鳴深忌諱了宛娘,這些心思便沒了,開口道:「那夏寡婦雖生的不差,只可惜德行上太失分寸,聽聞跟她家裡的小廝奴才不乾淨呢,這樣的婦人,爺若沾了她的身子,傳將出去,豈不摸黑了爺的名聲。」
孫元善忙連連告罪道:「倒是弟思慮不周了,只說那婦人生的豔麗妖,嬈,便想不到其他,弟做差了此事,哥千千萬萬莫怪罪才是。」說著親捧了一盞酒遞過去賠罪。梅鶴鳴接在手裡吃了,這事便揭了過去。
周存守挨著那個陳官兒兩人吃了一會兒酒,瞥見那邊梅鶴鳴跟孫元善只顧說話兒,便推了陳官兒一把道:「今兒你可是壽星,總敬我一個人酒像什麼話,梅公子可是主家,你去敬他一盞酒也應當。」
孫元善聽了不禁笑道:「想陳官兒是怕他給哥遞酒,二哥吃醋,故此不敢上前,我猜的再不錯。」
陳官兒忙道:「孫大人這話差了,只遞酒罷了,吃的什麼醋。」孫元善卻不饒他:「這會兒是只遞酒了,過會兒不不定就遞什麼了,週二哥,你莫要聽他哄你,那日席上,他可不就在哥面前獻了慇勤嗎。」
周存守倒是笑道:「哥如今有心肝兒肉呢,哪瞧的上他,若哥真對他有意,我便讓給哥又算什麼大事。」
陳官兒不依,被周存守摟在懷裡,哄了幾句才好了,白等斟滿了酒盞走過去,捧在梅鶴鳴跟前。
梅鶴鳴斜靠在軟墊上打量他,這小館兒倒真生了一副好相貌,色若春曉,亦男亦女,雌雄莫辨,今兒他的生日,穿了見大紅錦緞直綴長袍,腰間織金腰帶束住,腰肢比婦人還纖細幾分,行動便帶出幾絲裊娜之態。
梅鶴鳴笑著接了他的酒吃下,遞還給他,陳官兒衝他笑了笑,眉梢眼底春情盡現,竟比女子還嫵媚幾分,倒莫怪周存守戀著他,連家裡的妻妾都丟下了。
吃了會兒酒,陳官兒便上後頭扮上了角,登上戲台唱了一出,真真好一個好角兒,扮上那旦角,比個女子還入眼,加上身段輕軟,看的台下的周存守上火,淫心起來,尋了託詞尋到後頭,拽著陳官兒便進梅鶴鳴的書房院兒。
偏如此巧的讓宛娘撞上,倒又坐實了一樁誤會,宛娘在灶房院的屋裡坐著,越坐倒越想起梅鶴鳴素日的好來,不覺心煩起來,便起身出了屋。
前頭擺的流水席,灶房的院裡人來人往正亂著,平日宛娘根本不上前頭來,好些個使喚的婆子丫頭均不識她,尤其她今兒穿的這身青布衫兒裙,巾帕裹發,誰理會她是主子,都以為她是灶房裡使喚的下人呢。
有個不長眼的婆子,見她閒著,便道:「書房院裡要醒酒湯呢,你把這個送過去。」沒等宛娘說話,托盤便塞到了她手裡。
宛娘無法兒,只得端著醒酒湯,去了書房,一路上還想,到了外頭把這個給隨喜兒就完了,省得梅鶴鳴瞧見她,以為她自己巴著過來的。
不想,書房院門口連個人影兒都沒有,想來不知哪裡躲懶去了,宛娘找了一圈沒找找人,只得邁腳走了進去,從迴廊裡進來,剛走到窗下,便聽著裡頭的說話兒聲。
「我嘴裡的香餅子最是解酒,爺你且先吃了吧!」聽聲兒像男又似女,宛娘忽起剛頭在灶房院裡聽說的話兒,今兒做壽的是小倌館裡的頭牌,叫什麼陳官兒的,是那個青州府都監周存守的相好。
宛娘雖知這裡的風氣有私狎孌童之好,倒未曾想過梅鶴鳴也如此,想到梅鶴鳴跟個男的……宛娘便覺一陣噁心,好容易壓住,忽聽裡頭咂咂的親嘴之聲,不大會兒,便是悉悉索索的脫衣裳,便是那幹起了那事兒。
雖是個男的,卻叫的甚為淫浪:「啊,爺輕著點兒,小的這裡可比不得那些婦人,爺若發狠,可不要了小的的命去……爺,輕點兒……」淫聲浪語不絕於耳,伴著咂咂親嘴兒幹事的事兒,宛娘只覺腦袋裡嗡嗡直響。
剛吃下的晌午飯,在胃裡翻滾上來,一股子一股子往上湧,宛娘扭轉身就跑了出去,到了那邊山石子下,扶著石頭彎腰大吐起來,這男人真噁心到了極點,虧她還想他素日的好,什麼好都蓋不住他心裡的骯髒齷齪。
好容易不吐了,扶著山石剛坐下,便聽那邊仿似說話的聲兒,宛娘身子一閃,躲進了後頭的山石洞子裡,不大會兒便聽見是內院裡兩個婆子的聲兒。
一個道:「我可聽說後街夏家那寡婦,跟她家府裡的小廝都滾一個被窩呢,是個浪的沒邊的貨,變著法兒掃聽咱們爺有些日子了,不定想著爺的賬了,昨兒剛送什麼玉蘭花,今兒又送汗巾子,卻怎送了這樣一條尋常的,咱們爺哪裡瞧得上眼。」
旁邊的婆子嗤一聲笑道:「說你這老貨傻還真傻,汗巾子都不識得了,這可不是那夏寡婦的,是咱們爺腰上系的那條,若旁的我還認不得,這條汗巾子我卻親眼見奶奶繡的,後爺得了去,跟個寶貝似的日日系在腰上的。」
另個婆子道:「依著你說,咱們爺腰上系的汗巾子,怎跑到夏家那寡婦手裡去了。」「嘿嘿!這還不明白嗎,昨兒爺可被那個孫大人勾著去夏家吃了半日酒,家來的時候都吃醉了,那寡婦若著意勾引,男人哪有不沾腥的,不定幹事的時候,就把汗巾子遺落在那寡婦手裡了,也未可知,行了,別盡顧著說話了,趕緊送去,吳媽媽那裡吩咐了,莫讓奶奶知道此事,誰說露了嘴,仔細爺的板子可不是吃素的……」
兩人說話聲漸行漸遠,待聽不著了,宛娘從山石洞子裡出來,望瞭望那邊書房院,想到兩個婆子的話,剛頭書房裡的光景,又一陣噁心上來,捂著胸口強自壓住,這個地兒還甚可留戀的,既得機會,離了這醃攢之地吧!
扭身進了灶房院兒,人多事兒雜,也無人看顧於她,宛娘從那個臨街的角門溜了出去,瞧了瞧兩邊街巷,雖無人,卻要怎生出的城去,用腳走,恐還未到城門,便被梅鶴鳴捉了回來。
忽見那邊牆下停著一輛拉水的牛車,梅鶴鳴這人頗講究飲食,吃不慣宅子裡的井水,每日讓人從郊外的山上拉泉水過來,作泡茶湯食之用。
這會兒車把式不定去吃飯還是淨手去了,不在車旁,宛娘心裡轉了轉,快步過去,上了車,掀開上頭大木桶一瞧,果然都是空的,忽聽那邊仿似有腳步聲,急忙撐起木桶邊沿鑽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