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合該著宛娘的運氣好,剛吃了晌午飯,她待的那間屋子門窗闔的嚴實,都以為她在裡頭歇午覺呢,誰理會她早跑了。
宛娘跟著水車晃晃蕩蕩出了城,悶在水桶裡,估摸著差不多該出了城,剛頭聽見車把式跟守城門的兵士打招呼來著。
車把式顯是今兒得了賞錢,或還吃了酒,美滋滋的哼了一路小曲,宛娘心下琢磨,雖出了城,總在木桶裡躲著也不是事兒,回頭被車把式發現,豈不功虧一簣,倘若再被抓回去的話,她真不敢想,梅鶴鳴會怎麼對付她。
宛娘想著心裡都怕,忽的車子顛簸一下,仿似停了下來,宛娘偷偷把木桶蓋子頂開一條縫往外看了看,牛車停在一處林子邊上,帶著斗笠的車把式匆匆往那邊一塊大石頭後去了,一邊跑一邊解褲子,估摸是吃多了酒食,鬧肚子了。
待等他的身影消失在大石後,宛娘悄悄爬出木桶,跳下車,也顧不得辨別方向,直接鑽進了側面林子裡,亂走了約一炷香時候,也沒走出林子。
宛娘累的腿腳生疼,尋了個木樁子坐下歇腳兒,四周看了看,這片林子並不密實,陽光從頭頂的林葉間穿過,落在身上斑斑點點的,雖有風也不覺得冷,是啊!如今都三月了,哪裡會冷。
宛娘低頭看了看自己,心裡暗暗後悔,早知如此,昨兒換衣裳的時候就該留下一兩樣首飾,哪怕把耳墜子留下來,也好換些盤纏銀兩跑路,這會兒倒好,自己這一身是不打眼了,卻兩袖清風,連個銀子毛都沒有,無論她想去哪兒,沒銀子也白搭,現賺的話,怎麼可能,她得盡快離開青州,這裡是梅鶴鳴的勢力地盤,出了青州才算成功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就要看自己的運氣吧!
只現在該去何處找些銀子,以她這身板橫是不能偷搶,真個難住了,正在為難之際,忽聽西南那邊兒,仿似有隱約哭聲傳來,斷斷續續的,聽著頗有些慎得慌,難道是鬼?
想到此,宛娘不禁失笑,青天白日哪來的什麼鬼,況且,這世上哪有什麼鬼神,即便有,自己未做虧心事怕它何來,倒是人有時比鬼更可怕。
宛娘站起來,順著哭聲尋過去,走著走著倒是出了林子,原來這林子本不大,是自己不辨方向的瞎走一通轉了向。
出了林子往西邊不遠是個土埂坡,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倒成了亂葬崗,有不少墳包兒,邊上堆了一攏新土,想是新喪之人,墳上插著白幡兒,擺了幾樣清濟貢品,有個老婦人在墳前燒紙,邊燒邊哭。
仔細聽仿似哭她的女兒還是兒媳得,想這白髮人送黑髮人,宛娘心裡不禁惻然,墳前並不見旁人,瞅著甚為淒涼。
老婦人越哭越悲,宛娘卻無心理會她,略辨了辨方向,便要走,沒走出兩步,忽聽後面沒了哭聲,訝異的回頭一瞧,老婦人趴在墳上,仿似不動了,宛娘急忙過去,把她扶在自己懷裡,只見雙眼緊閉,連氣息都弱了,估摸悲痛過度,哭暈了。
宛娘掐住她的人中,半晌兒老婦人才緩過來,睜開眼看見她,揉了揉眼道:「秋娘,秋娘啊!娘就知道,你不能撇下娘就去了,讓娘可怎生是好?待永壽家來,娘可如何跟他交代了去!」
想是哭糊塗了,等她略緩過些,宛娘勸道:「媽媽年紀大了,保重身子要緊,悲痛太過難免傷身。」
老婦人這會兒彷彿回過神來,伸手撐著要起來,站了幾下都沒站起來,想來人老胳膊腿兒都僵了,又在這兒墳上不知哭了多久,力氣早沒了,哪裡撐得住,宛娘便扶著她站起來道:「媽媽家住哪裡,我送您回去吧!」
老婦人臉色暗了暗,嘆道:「老婆子是外鄉人,哪有什麼家,北邊走幾里,有個燒磚的破窯洞,老婆子暫在哪裡容身。」
宛娘想了想,橫豎自己也要往那邊去,便幫著收拾了東西,扶著老婦往北邊走去,果真不遠,走了些時候,便瞧見那個破窯洞,宛娘扶著老婦人進了窯洞坐下,想給老婦倒碗水,四下看了看,竟是家徒四壁,只角落一個破水缸上有個缺了邊兒的粗瓷碗,宛娘拿了半碗水端過來,服侍老婦喝下去。
有心就走,瞧瞧老婦人這境況,宛娘又覺不忍,這老婦瞧著年紀也有六十往上了,且年老體衰,她一個人在這個破窯洞裡可怎生好?便問:「媽媽既是外鄉人,怎的耽擱在這青州府裡了?」
宛娘不問還罷,這一問又勾起了老人的傷心事,老婦人又抹起了眼淚道:「你是個好心人,老婆子也不瞞你,我本登州府東明縣人士,婆家姓張,娘家姓張,膝下只生了一兒,十七上娶了媳婦于氏秋娘進門,新婚三日趕上邊境鬧蠻子,朝廷徵兵,我那兒子一去至今三載也無音訊,丟下我老兩口年老體衰的,都指望著我這賢良的兒媳婦做些針線繡活兒養活著,不想年上,我那老頭子一病也去了,我跟兒媳兩個苦無生計依靠,便賣了家裡的房子地,南下投親,哪想到了這青州府裡,兒媳一病不起,船家怕是瘟病,強趕著我婆媳二人下船,無處存身,只得在這破窯洞裡住下,前幾日兒媳終沒熬過,閉眼去了,撇下我這麼個老乞婆,日後該如何過活,倒不如這會兒一塊兒死了的乾淨。」
宛娘一聽心思不禁倒活絡起來,這裡的人口管理甚嚴,百里內還可混過去,若百里之外便要路引才得通行,自己哪裡弄去,這老陳氏既南下投親,自然手上有路引,且她兒媳已死,身邊無人照料,索性自己充作她兒媳於秋娘,幫扶著南下,倒時她投得親戚,自己也可逃出升天,豈不兩全。
思及此,便跟老陳氏道:「不瞞媽媽,我本是個良家寡婦,被青州府裡的惡霸搶進府,好容易今兒脫逃出來,無奈那惡霸勢力頗廣,不定就尋過來,我若被他捉去,只得一死了之,媽媽若不棄,不如我充作您那兒媳,咱們娘倆兒,登船南下,若逃得命去,必不忘媽媽今日大恩。」
老陳氏這才底細端詳宛娘,只見雖青布衫裙兒,卻生的極為白皙端正,也怪不得被那些好色之徒搶奪,心下也暗暗計量,瞧年紀,倒跟自己兒媳差不多少,便說是秋娘,誰又能認出底細,自己若能到了南邊投靠親戚,或可尋條活命,等著兒子歸來,倘若自己一人在這裡,哪裡得個生計。
想到此,便應道:「瞧著你跟秋娘年紀倒差不多少,只你要應了秋娘的名兒,便要稱呼老婆子一聲娘了,也省得被旁人瞧出,卻惹出禍事。」
宛娘一聽這是應了,哪敢怠慢,跪在地上磕了頭,脆生生叫了聲娘,老婦人不想她是個如此伶俐的,臉上心裡俱都歡喜,應了一聲,從懷裡尋出個層層包裹的布包來打開,裡頭是一塊碎銀子和一串銅錢,對宛娘道:「這一路走來,身上只剩了這些盤纏,若省著些,也夠咱們娘倆兒到南邊的了,這些銀子就擱在你身上,花用起來也方便,既是逃了出來,不如快些離了這是非之地的好,上了船便不怕了。」
宛娘也是這個主意,畢竟這青州府都是梅鶴鳴的人,不如早走早好,便也沒推辭,接了銀子道:「待到了南邊兒,尋得生計再還了娘。」老陳氏道:「你既稱呼我一聲娘,咱娘倆便有緣,莫要外道才是。」
見宛娘身上的衣裳被樹枝刮破了,便拿出兒媳秋娘的衣裳給她:「這衣裳都是秋娘的,你莫嫌棄她死人晦氣且換上吧,也好掩人耳目。」宛娘忙謝了,換了衣裳,低頭瞅瞅,倒正恰好。
話不多言,宛娘收拾了老婦人的包袱,背在自己身上,扶著老婦人出了窯洞,往清河縣渡口行去,兩人走的慢,足足走了一個多時辰,才到了清河渡口,宛娘怕這裡有人認出她來,便用青布裹了頭臉。
正趕上過路的船在這裡停靠卸貨,正巧有兩個空位,宛娘給了船老闆船錢,見那邊有挑擔賣炊餅的,先扶了老陳氏上船,讓船家稍待,轉回頭叫住那個賣炊餅的老漢,想著買幾個炊餅放在包袱裡,當作路上惦飢的乾糧。
買好了,剛回了船上,就聽那邊官道上馬蹄聲近,宛娘心裡咯登一下,難道被梅鶴鳴發現了不成,把頭上的舊布巾裹得更嚴實些,手緊緊捏住肩上的包袱,心裡七上八下的忐忑著。
船老大剛要開船,就聽岸邊一聲喊,船老大見喊的是個官爺,後頭還跟著一排甲冑分明的兵士,唬的魂兒都快沒了,哪敢怠慢,把船重又靠回岸上,趕上前問:「官爺,叫小的停船,可有何事吩咐?」
當頭的官爺一出聲,宛娘便覺甚為耳熟,忽的想起仿似是梅鶴鳴姓周叫周存守的那個狐朋狗友,正是青州府的都監老爺,怪不得能這麼快便調了兵來。
宛娘心裡不禁一涼,又一想,周存守她只見過一面罷了,還是在莊子上,且自己當時盛裝打扮,他在上頭席上,自己立在下面,有些距離,如今自己穿著秋娘的衣裳,或許周存守就認不得了也未可知,再說,他難道會上船來一一查驗不成。
想到此,心下略定了定,聽那周存守道:「有殺人越貨的歹人,逃將出來,或就在這些船上,讓船上的人把路引拿來我瞧,若怠慢了,一併治你個窩藏之罪。」